“我们大概被安上了跟踪设备。”
吃饭的时候我们才有机会碰头，罗杰悄悄跟我们说：“这手段太古老了，我一点都没有怀疑过。现在我才想起来。”
新纪年以后，所有人都与科技紧密相连，几乎没有任何隐私。在帕瓦联邦，所有人都会登记属于自己的身份芯片，只要有心，可以随时查到某一个人目前所在的地方，当然，也会留下相关的查询记录。这大大弥补了监控这一设备的不足，并且，联邦还宣称，这是为了公民们的安全和便利着想。
这样的手段，已经很少见了。很显然，对方不希望我们察觉到，这种不光彩的做法，显然也是不想让别人也知道的。
那些蠢货让人跟着我们，到处找我们，又给我们装跟踪装置……又或者说，是在追踪到我们的行踪之后，给我们装了这些东西，从而能够在确定的时候，安排给我们一些“小礼物”。我想起那天晚上被莉迪雅一枪崩了脑袋的两个雇佣兵，有可能是他们，也有可能是别人。总之，我们暴露在那些家伙的眼皮子底下，现在到了这里来。
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纠结怎么做到的已经没有意义。所以到底是谁这么针对我们，我不知道，无论如何思考，都仿佛有一堵墙，挡在我们的面前。
是钱，是无上的权利，是我们这些被抛弃的贫民无论如何也翻不过去的一堵墙。但是，我有拳头，我要硬生生在这堵破墙上打一个大洞！
阿芙拉和弗朗热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这让我很是担忧——当然是担忧阿芙拉，我们可怜的、亲爱的弗朗热，可是让我们直接从普通的死刑，上升到另一个层面的死刑，不知道是谁会真的去留恋他。
这群人可真是冠冕堂皇，一面抛弃了我们，一面又要我们履行作为帕瓦联邦公民的义务。我们的身份信息仍登记在联邦的系统里，但是那又怎么样，我已经丢掉了属于我Z区公民身份的袖章，我是自由人。
我属于我自己。
那位律师再一次前来，这次他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我玩味地看着他，并不真的把他当做自己人看，即使他说他的工作是在庭上为我们辩护，不过看他的样子，也对我们充满了不满。他绕了半天弯子，像个不会说人话的蠢东西：“你们律师说话都这么结结巴巴的，还怎么打官司？”
他挑了挑眉，终于和我开门见山：“还有一个条件，你交给我，我可以保证你们的胜率。”
“什么？”
“你知道吗，你们在J区弄出来的那些事……‘上面’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们交出那个。”
我靠在椅背上，果然。他盯着我，我盯着他，坦白道：“我的父母教导我要做一个乖女儿，”
“什么……”
“你们收了我们的车，什么东西都归你们了，里面有什么你们应该都看了。”我戳戳我的耳朵，“托马斯让我把那些东西都毁了，我当然要毁，完完整整，烧得一干二净。你们谁都别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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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那盘录像带，我还是想不出来，罗杰到底需要我看见什么。我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也没有关注到什么值得我震惊一下的点。只可惜，这些东西现在全部被收缴走，我也没有办法再进行研究。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只是个空有力量没有头脑的蠢货，有些焦虑。
那个律师说什么？“上面”？他是联邦派来给我们辩护的律师，然而他又在为谁服务？这答案显而易见，又完全模糊不清。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身边到处都是那些家伙，无孔不入……
无孔不入？我抬头看向牢房的窗户外，那远处林立高楼，霓虹灯火，悬浮车与浮塔正在规律地旋转着——那是伦帝雅公司的大楼。
不不不，怎么会呢。他们手上有托马斯，托马斯会为他们做任何事。他们没有理由盯上微不足道的我们。
我的大脑又再一次混乱起来。
听说外面关于我们这些间谍、地下黑帮、无身份自由人的说辞，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关于不久前被轰炸的X、Y、Z区侵入的流民的争论，又因我们再一次而掀了起来。
他们觉得我们这些穷地方的家伙是祸害，是联邦的蛀虫，是拖累联邦前进发展步伐的垃圾。然而我笑他们的愚蠢，他们看待我们如同老鼠，可我们与他们，又到底有什么分别？那些需要在监狱里叫嚣十五个自然日的蠢货们，他们确实是A区的公民，拥有相较其他区的人来说，至高无上的财富；可他们依旧不会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一瞬之间，就能从良民，变成了阶下囚。
当然会如此，因为对待老鼠的方式，也随时可以用来对待他们。
我闭上眼睛，想起死在我眼前，轰然没有声音的母亲；还有西莉亚，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她的好朋友和她一起，惨死在血泊之中。这些画面永远不会消失在我的记忆里，即使我拒绝思考，或者是用更多的思考，妄图挤走这一切——我的记忆宫殿里也有这么一块落满灰尘、龟裂的地砖；打开它，下面是不同于宫殿辉煌的，破败的，布满蜘蛛网的破旧地下室。
我又翻来覆去一整夜没有睡好，毕竟心里需要思考的事有太多。我觉得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做点什么，不然那样的画面，会变成全人类的未来。
关于我们一行人的调查还在继续，什么时候开庭对我们进行审理和判决，并没有决定下来。或许我们会在空中监狱里待上半个月，也有可能是半年，或者是更久。总之，我们暂时处在被动之中，即使能动，也要等待消息，不能莽撞。外边世界的变化让人猝不及防，我们在监狱里的生活逐渐悠闲下来，但是神思依然清醒，并紧绷着。
我总感觉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每日早晨的第九到第十一自然时，那些狱警会给我们安排一些活动，在圈内放风，或者是学习一些联邦的规则。我的心思永远不会在那上面，会溜走，到远离人的地方去。这里果然如我所设想的一样，能够看见黑海，遥远的海，我坐在高塔上，就能看见墙以外的世界。那很美。
莉迪雅找到了我，她说要去集合了，让我赶紧回去。她看上去欲言又止，我便问她发生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很烦躁。”
她是个疯子，但是不得不说，她还是个小女生，直觉对我说，她想说的话，和弗朗热有关。
“前段时间，那个律师来找我，他让我交出‘手稿’，说可以保弗朗热不会死。”
“他骗你的，他没有办法解决这个事，我们也没有那个东西。”
“唔，没有……”莉迪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们两个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也完全不敢问，这个臭小子，要是活下来，我一定要把他暴揍一顿，“可是阿纳托尔要怎么办，他会死！”
“我们也一样会死。”我一点也不会安慰人，“说这些还不如想办法。”她定定地看着我，然后什么都没说，泄了气的模样，看上去十分可怜。
Fuck……她才16岁！弗朗热这个混蛋到底对她做到哪一步了？
被关在外监的，只有我们兄妹四人。夏洛特不知道被带去哪里，只希望联邦政府还有最后一点的人性，不会对一个一无所知的婴孩下手；弗朗热这种“间谍”，只会被关在更深处的内监，完全失去自由，一言一行皆受到严格监管。即使都在费尔科特，我们和他也完全像是处在两个世界里。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接上头，不然我们一旦有什么行动，他那边很难得到响应。
我没有想到这个牵线搭桥的机会很快就来了。过了不久的一个早晨，狱警说有人来探我的监。在A区，我们无亲无故，律师又并不会以这种方式与我见面。然而一去，对方竟是一个我完全意想不到，但又情理之中的人。
托马斯·伯德，我们的父亲。
我几乎完全都要认不出来这个男人。从前他在家里的时间很短，我们几乎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况且，我们自己也不常在家里，就更加没有机会与他接触。和他最亲的弟弟妹妹，还有母亲，此刻已经葬身在火海……他知道这件事吗？
在我的印象里，他永远是一副疲惫粗糙的形象，脸上只有强行撑出来的，带着父爱的笑意。
在录影带里，他的形象也是如此，那里面不过看上去还要再年轻一些，眼中多了许多的疯狂。我对他的印象说不上好，当然也不会太坏，更多的是陌生与冷漠。此刻眼前的男人，则让我更加不敢相认。他被伦帝雅公司的人带走也就是两三年前的事，他此刻看上去丰腴健壮，穿着白大褂，戴着目镜，像是完全属于A区的那种，让人厌恶的精英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