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太女观察日志>第8章 长宁十年(5)

  相信爱情的蓝蔚在启程后的第五天,就遇到了件颠覆三观的事情,这事说来话长。

  那还在真定府地界,不过已经在边缘,因为前天下了点雪耽误了行程,落脚地点周遭除了几个村落就只有杂乱榛莽,汤醴请示过谢祯,就在榛莽处辟出空地点上篝火,显然是不打算扰民了。

  蓝蔚自告奋勇要为谢祯增添点野趣,凭的当然是以前野营的经验,她得了谢祯的许,再加上锦衣卫多是精力旺盛的小伙子,不一会儿就鼓捣起来一营地的烧烤架。

  烧烤是自三皇时代就有的东西,两宋的烧烤摊也是夜市的好去处,看到书里记载的冬月盘兔、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鲙甚至荔枝腰子,都令人馋涎欲滴,所以就烧烤技术,蓝蔚尚没有两宋人那么炉火纯青的技艺,可她会玩儿。

  野营嘛,就是要玩得开心。

  蓝蔚说编游戏就编,她撺掇一群年纪最轻的锦衣卫来跟她胡闹,搞了个什么“铁人三项”,内容是从第一个烧烤架开始,每经过一个吃一串,跑到最后一个时再喝一壶酒,最后闭眼旋转15圈,用时最短的叫谢祯赏。

  一群古代人不知道“铁人三项”的来由,对这名字是没什么通感的,只耐不住这种胡闹的竞赛格外有气氛,一时间即使肃着的谢祯坐在当中,一群小伙子中间也难免有些躁动。等蓝蔚赢了第一轮,从谢祯那儿硬讨了个金镇纸做彩头,谢祯终于微微笑起来,整个营地就炸开了。

  谢祯这笑,就像一个“这游戏可以继续,你们可以嗨”的暗示,他们也都忍不住了。谢祯本来确实不喜欢这个游戏,觉得胡吃海塞对身体不好,也不想让营地里多些醉汉出来,但蓝蔚清清醒醒开开心心地赢了一群小伙子跑回来了,她也就任由他们玩了。

  营地里热闹得紧,谢祯却提出要去四周走走吹吹风,蓝蔚当然抛下了刚玩起来的大兄弟们,跟上了谢祯,汤醴也注意到谢祯要离开营地,便点了最老成的几个暂时组成一支护卫队。

  向西离水源稍远有个村落,谢祯虽不愿意打扰他们腾屋烧饭,但论说考察民情,就着无计划的行程这么随便看看倒是更真实的。

  大概村里人也刚吃完饭,还没到天暗到不得不上床的时候,村口有个小媳妇和几个大娘在唠嗑,谢祯上前去,张口就来胡话,还带着地方口音,虽然和真定口音有一定距离,但北直隶那个腔调已经十足十像了,她先自述是过路生意人,要辟条货路,问问当地村上都有哪些东西紧俏。

  谢祯编这瞎话,当然不是以为村人查底不会摸去看到大张旗鼓的仪仗,但就考察民情而言,就他们尚不及调查外乡人来由的时间差,三言两语聊个天也足够。

  问出不缺油盐,说明不饿肚子是没问题的,蓝蔚猜想谢祯应该放心不少,但演还是谢祯会演,她一脸可惜地抱怨了两句贩盐的官引她是白找门路去弄了,忽然话锋一转,又恭维那小媳妇:“姐姐,你这皮儿比剥了壳的熟鸡蛋还滑溜,跟城里人比哪里差了!现在城里时兴的胭脂粉,要是能往你脸上添一点,那赛过天仙哩。”

  小媳妇被夸得小脸扑红,旁边的大妈也夸小媳妇说:“咱们村的葛娘相貌一等一,比那城里的大小姐还好看,不过啊——你们这些走商的,最爱借着机会卖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虚头巴脑光黑心了!”

  找着机会数落了一顿穿锦披缎的商人,大娘得意地结束了今天的唠嗑,最后渐渐地只剩下小媳妇一个,小媳妇扭扭捏捏,最后憋出句问:“你真有胭脂粉卖?”

  谢祯当然应是,虽然蓝蔚知道谢祯是不施粉黛也没有这些东西的,但也想得到,若小媳妇真的找她订货,谢祯恐怕会慷慨大方地吩咐下属买上各式各样的时兴胭脂日后送去。

  蓝蔚正觉得小媳妇这单买卖将做得极对,一个黑脸男人冲了过来,脑门上青筋暴起,张口冲着谢祯先是一句骂,训练有素的锦衣卫自然比这男人反应得快,摁着刀鞘已经挡在谢祯之前。

  男人马上换了方向,一个耳刮子扇在了小媳妇脸上,拽了就走。蓝蔚正护在谢祯左手边,锦衣卫们围着别的方向,谁也没想到插手这事。

  但等小媳妇被拽走了,蓝蔚倒有些怕她出事,正不知以什么理由去瞧瞧,谢祯已经发话:“跟去看看。”

  汤醴连忙劝道:“村中情况不明,殿下身边又只有十多个护卫,望殿下三思。”

  谢祯偏头看他,只说了两个字:“进去!”

  汤醴作势要再劝,可谢祯已微带着怒意打断:“本宫看你却全没有中山侯浩荡正气,只学了文邹邹的面目。那姑娘因本宫受累,你也不必玩三劝免责的把戏,事由本宫起,本宫自己去看。”

  她一甩袖子就要推开面前锦衣卫往前走,汤醴不知怎么办,锦衣卫也木愣愣的,蓝蔚却已经知道谢祯的意思,一边低声吩咐其中一个回去通知,一边充当了帮腔的角色:“你们是谁的臣?还不跟上!”

  等到一行人终于找到那男人去向,这家里门大开着,好几个闲汉子拥在门口指指点点,土墙上还扒了几个,谢祯往里头大步去了,锦衣卫自然要赶忙先给她开路,闲汉被逼到一边,嘴里还骂骂咧咧。

  等到谢祯看到堂屋里发生的事情,她还没动火,汤醴先挡了她的视线,低声说道:“殿下请回避。”

  堂屋中间一个方凳,之前的小媳妇褂子被扔在一边,衬裤都扒了,只剩个绿色肚兜,身上条条紫痕,还渗着血珠。男人手里拿着竹篾条子,面上尤为凶狠,可见了谢祯这群人,眼珠一转,却露出几分狡猾样,对着门外墙上就喊起来:“兄弟乡亲,就是这外乡的野男人,你们别以为就这小狐媚一人的事,那些贱皮子你们心里有数,见了这种有钱的小白脸骨头都酥了!”

  蓝蔚心觉不妙,谢祯却仍不慌张,更没有像汤醴担心的那样直接发火令他们剿了这村子,只好声气解释:“大哥误会了,我与你夫人一样,是个女人。”

  谢祯又命诸锦衣卫转头朝外,把看热闹的眼睛都挡住,相比怕殿下眼里入了腌臜的汤醴、只被这情景吓住的蓝蔚,谢祯反而更像是最有人文情怀的,她先关注到的是痛得钻心也没哭喊的小媳妇,看着她又怕又臊,满脸通红,就把劝住男人的打、闲汉的看放到第一。至于自己被骂野男人、小白脸,她倒没太多在意。

  “女人?”他一脸不信,其实谢祯的女性特征已经非常明显,虽然束冠大袍是男子更多见,可胸前凸起得那么明显、声音也清而高,蓝蔚从来没在京城遇上任何一个把谢祯当男人的“瞎子”。

  可不仅这个男人不信,方才那些闲汉也一脸惊讶,有个更是扯着嗓子在外头起哄:“还女人?你当自己公侯家小姐呢!哪有公侯家小姐混在男人堆里行商的?”

  谢祯看了看自己暗纹绣龙的道袍,向蓝蔚借了外袍,上前搭在小媳妇身上,才对男人说:“大哥可知房宽将军?”

  男人将信将疑点头,房宽虽是陈州人,但现任真定卫指挥使,谢祯随口拈来的借口却已考虑了方方面面:“我是他家大公子妻族嗣女,第一次出来走商,你看这些侍卫都是家里派的,就是担心我见识浅薄被人骗了,还请大哥千万不要错怪嫂子。”

  谢祯一番话说下来,那男人也不知是怕了房宽的名声,还是信了谢祯话头,踢了方凳一脚:“滚起来别在这儿丢人现眼,进去!”

  他们不久就离开村落,篝火已熄,锦衣卫列队在营地,蓄势待调,显然已知道谢祯他们入村的事情,谢祯对着下面摆摆手让他们各自值守休息,自己入了帐子。

  蓝蔚一步不落地跟进去:“殿下……”

  谢祯回头看了她一眼,指了指帐门,蓝蔚便去把帷幕下了,一会儿一水端着水盆进来,谢祯便拿着布巾擦了擦脸和手,才坐下身来:“今天的事我没有想到,没有吓到你吧。”

  “我只是想不明白……”蓝蔚有点说不出口,她知道历史上的明清女子地位很低,但由她所见,燕朝有女子为官,她自己又是将军衔,就所受尊重而言并没有太有落差,可为什么这野夫可以这样欺辱自己的妻子,还让他人明晃晃地看笑话?是,现代也有家暴,可家暴是犯罪,更不会有男人扒了自己老婆衣服当着一群闲汉面前家暴。

  谢祯扶着脑袋半趴在桌上,显然身心俱疲:“我知道你的问题,是我们太想当然了,战时出的女英烈女豪杰,固然享有爵位尊荣,甚至于家中女儿也可以袭爵当官,可百姓有多少?做官的又有多少?出身军营受影响最深的男女勋贵更是万分之一。农村里需要农耕劳力、猎户渔夫,这些技能常年都是男人间相互传递,单论力量女性不经训练又确实难敌。那男人为何打骂妻子肆无忌惮?正因为他自恃是衣食父母,妻子离了他就没饭吃。不能让女性有足够生活的个人收入,就永远不能解决这一问题。”

  蓝蔚脑子里顿时冒出各种可以靠绣活换钱、放开科举叫寒门女子为官有更多话语权,可谢祯的下一句话就完全驳回了她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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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房宽,历史上当过济宁左卫指挥,他的部下二十多年后当上了真定位指挥使,但鉴于实在不知道现在的指挥使是谁,就让他客串一下吧(总体不是特别有名的武将,谢祯甚至可以不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