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最难就是夜深人静时,江言举杯与明月对饮。每晚一闭上眼全是风月坠楼的情景,还有那句“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不会喝酒的人现在也是壶壶畅饮千杯不醉,可是连酒都不肯都不屑于她江言了。
已经四个月了,风月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江言的马蹄已经将江月路踏平,路边的野花开得茂盛极了,只是可惜了路上的桃树梨树如枯树一样颓靡,像极了现在沉迷酒醉自甘堕落的江言和半无踪迹生死不明的风月。
江言真的探不到风月的消息。
风离珏就是奕杰,奕杰就是重生门的人——杀手榜常年稳居第一的魑,其实就是风离珏就是奕杰。
江言心里有太多的嗤笑,得多幼稚的人啊,才要假扮伪装,谎话连篇的说得自己都信了。
江言眯着眼走到树下,月色有些暗,微弱的月光洒在秋千上,风月以前就是躺在这个秋千上睡觉的。
那个时候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江言的身上,她睫毛轻颤,她小脸微红,她嘟唇调皮......
江言脑海里突然蹦出云阳宫上风月双眼紧闭,嘴唇苍白的景象,她吓得连酒壶都没拿稳,啪的一声碎了一地。
江言的醉意醒了一半。
四下无人,只有夜风习习和满树的飒飒之声......今晚的月亮应是圆的,因为月光皎洁,只是江言不敢抬头看月。
她也无力仰头。
思绪翻飞之际,一道细细的女声从屋顶传来:“你在做什么?”
江言当即愣在原地,只听那女声再道:“你在想谁吗?”
江言呼吸一滞,她说不出话,她答不上来,她眼睛一瞬间酸涩,她不敢抬头去看,她害怕、她害怕极了,她所有的精力都聚集到双耳,她眼神不敢躲闪却不得不躲闪。
“你有想我吗?”
那女声再次传来。
江言眼睛酸痛变红,她木讷地转头向身后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个白衣少女正坐在屋顶正脊上看着她。
她身后还有一个黑衣男人站着,他们背着明亮的圆月而立。
少女站起来,向她走来。
江言看到她白衣飘飘,鬓间一枝珠花,三千青丝随风纠缠。她好似她的故人,她腰系环佩犹若拂柳,举手投足间飘飘欲仙。
江言眯着眼,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看见了她的风月她的月儿。
少女停在屋顶上,江言心下一沉。
酒到底是麻醉了她想要救她还是害她?
若是害她,却未能完全麻痹她,还让她再次看到风月;如若是救她,又为何要麻痹她,让她看到如此神似风月之人。
虚幻之物,不要也罢。
江言轻笑一声后转身便要离去,她的酒壶打碎了,她需要重新去取一壶来。
而房屋上的人却是不明所以地一愣,女子冲着江言背影大声问道:“啊!江言姐姐你别走!”
江言脚步一顿,这声音......江言如哽在喉,刚恢复正常的眼睛刹那间又酸痛无比,这一刻仿佛时间就此停滞了。
屋顶的少女由那名男子揽腰飞跃而下,就停在她的背后,江言甚至能感受到那股炽热的气息灼烧着她的后背。
少女轻轻戳了戳江言的肩膀,江言不理会她,只听少女轻声唤道:“江言姐姐。”
江言艰难地发出“嗯”的一声,语调怪异极了。
少女轻声说着:“江言姐姐,请问这里是哪里呀?”
江言咽下口水润喉,她的心啊:“这里是...十月城...城主府...言院。”
少女背着手,十指不安地打着手结,她又问江言:“我可以住这儿吗?”
“可,可以。”江言已经感受不到自己心的跳动了,她声音颤抖,她实在是太害怕这只是酒的麻醉。
“那住一辈子,可以吗?”
“一辈子不够,要两辈子,要生生世世。”江言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落下,酒救赎不了她,唯有风月可以。
江言猛地转身一把将风月拥入进怀,她紧紧地抱住眼前人似要将人融进她的骨血离。
如果这是酒的救赎,那就让这场救赎来得更久更真实些吧。
“月儿!”
“江言姐姐!”
“月儿。”
“江言姐姐,我在。”
“我好想你。”
“月儿也是。”
——清晨的第一束阳光打进来,落在江言枕边人的睫毛上,江言看着枕边人睫毛轻颤,觉得这就像一场梦一样,她的月儿失而复得。
风月醒来睁开眼看到的第一眼就是江言的脸,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江言说的:“我爱你,月儿。”
风月一边盈着泪一边说道:“月儿也爱江言姐姐,很爱很爱。”
江言轻轻地在风月额间落下一吻。
此时此景仿佛宣示着江言过去的二十载全白活了。
闺房之内,江言替风月梳着长发。握着手里的三千青丝,江言的心一阵阵的刺痛。
风月的发再不似当初那般柔顺,如墨长发下藏着几根白发,江言心里明白,这些都是风月代她的。
见到江言愁眉不展,风月轻笑着递来两支白梅珠花,是当年江信送给江言的那两支,也是江言曾去云阳宫寻找过的珠花。
风月撒娇般问江言:“江言姐姐,今天早上吃什么呀?我好饿啊。”
江言接过珠花,仿着昨晚见到风月时的样子将两支珠花并在一起别在鬓间。
风月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看向江言,江言扯出一抹笑容来,揉了揉风月的脑袋说道:“喝小米粥。”
“我去给江言姐姐熬粥!”说着,风月迅速站起身来,提着裙子就跑了出去。
江言本想说早餐已经备好了,但看着风月欢快的身影,江言突然觉得什么事都不重要了。
.......
早餐后,风月去洗碗,江言风离珏站在言院大树下看她。
江言低声对风离珏说道:“谢谢你,风公子。”
风离珏没有理会江言,江言也不恼,自顾自说道:“抑或是奕公子。”
风离珏终于转过头盯着江言看了会儿方才说道:“江言小姐冰雪聪明,连本公子都着了江城主的道儿了。”
江言一笑:“彼此彼此。”
又是一阵沉默。江言突然问风离珏:“她就是小瑾吧,奕辰将军之女奕瑾。”
风离珏轻瞥江言一眼,他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表示默认。
彼此都是明智之人,很多事都不用说得太清楚。
江言看向风离珏,认真地问道:“你这么不认同我,为什么还将她送回到我这个没有未来的人身边?你就不怕...?”
风离珏也终于正眼看着江言,他道:“如果我阻止不了她将自己托付给一个不可能的人,那我愿意亲手将她交到那个人手里,这样一来,倘若某天她后悔了,责怪下来,她尽可怪罪于我,也就不必为难她自己。”
江言一愣,风离珏对风月的宠爱,或者应该说奕杰对奕瑾的珍视已经不是江言可以想象得到的了。
江言大笑一声:“我不会给她后悔的机会,我会爱护她珍惜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
风离珏冷哼着撇会头,不以为然。
“她身体怎么样了?”江言再问,这才是她真正关心的。
“心肌受损,昏迷两月,筋脉尽毁,武功全失。”
“江言。”风离珏紧盯江言的眼睛,“这些本应全在你身上,是小瑾她...代你的!”
“哥,江言姐姐,你们在聊什么?”风月蹦蹦跳跳地跑来。
风离珏见此忙向她走去:“别跑,慢点走。”他皱着眉,语里的担忧与无奈溢满整个言院,生生将江言排开来。
风月对着风离珏摆了摆手:“哎呀,我没事。哥,你不是还要回伏娲山吗?快回去吧,江言姐姐会照顾好我的。”
风离珏看向风月的眼睛里只装得下风月一个人,他眼里掩饰不住的宠溺紧紧围着风月,他对风月笑得如沐春风:“你呀,有了别人就不要哥了。”这语气里尽是无奈与叹惋。
说罢,风离珏走近江言,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警告江言:“江言,我把她从鬼门关带回来,可不是让你糟蹋她的。”说罢,她回头对着风月留下一句:“哥就先走了,你别乱跑哦。”风离珏跃上屋顶眨眼睛便消失不见。
江言低声道了句:“放心吧,交给我。”我能照顾好她。
这时满安来报说皇宫里来人了。
江言凝眉。
来到前厅,是位拿着圣旨的太监。
江言径直拉着风月坐在上桌,说道:“公公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那为公公年纪也不小了,拿着圣旨的手有些颤抖,连带声音也不是很稳,他道:“江城主,五天后是皇太后寿诞,太后很是想念江城主,还望江城主能来。”
“没空。送客。”江言对北齐皇室没那么好的心思。
公公还是将圣旨放在桌上后才跟着满安出去。
风月拿起圣旨看了看,问道:“这是要去帝都城吗?”
江言点点头。她又问道:“为什么不去呢?”
江言倒了两杯茶说道:“因为帝都城里的人觊觎月儿的美色。”
“我也戴个面具就好了。”
江言一愣,问道:“很想去帝都城?”
风月点点头说道:“想着可以去见二姐。她肯定也担心着我,我去让她高兴高兴,还要把江言姐姐重新介绍给她认识。”
江言无奈一笑道:“去也是可以的,只是你还有伤在身,不可舟车劳顿。”
风月挽上江言的手臂说道:“那就一路游玩过去。反正跟在江言姐姐身边,月儿就很开心。”
——北齐帝都城路途
江言带着风月一路游玩缓行,体验了一番北齐之北的风土民情。
向西到达稽阴城,再向北行就是帝都城。
稽阴城城主赵昊,是北齐的王爷,赵晋的亲哥哥;膝下两子,一子赵锦虞四年前死于酒色,小儿赵锦明约有十岁被赵昊护得严严实实。
赵昊博学光识,却是儒者里的斯文败类。
为人尖酸刻薄,做事小心谨慎,待人恶毒狠辣,心中城府如渊,又不迷酒色,对自己有超高要求——十月城的探子说,赵昊每天不是书房就是练功房,生活百篇一律,偶尔进宫一去就是两日整。
“江言姐姐,我还想要这个煎饼。”风月停在一处围了一圈人的摊贩前,葱油鸡蛋煎饼的香味四溢。
“让满安去买。”江言站在人群外围拉住想要挤进去的风月。满安头大得很,他左手提了两盒糕点和一盒板栗,右手还要两包水煎包和干炸丸子。
无奈的满安只能在人群外用冷硬低沉的声音对人群说句:“请让一下。”人群不自主让开,满安走进去直接告诉老板要两份煎饼。
满安一脸冷穆,围着的人不敢多言,低着头也不敢去看满安,生怕惹了事。
待满安拿着煎饼回头时,江言和风月又不见了踪影。
满安吐出一口气,他表示已经习惯了。
风月拉着江言在一个名为四喜饭馆的小饭馆前停住脚步,这里面人多为患,江言不禁蹙眉。
“江言姐姐,你有没有闻到酱香四溢的味道。”风月盯着四喜饭馆目不转睛。
江言无奈道:“进去吧。”
刚一进去,小二就搭着白巾走过来热情至极:“二位小姐,里面请!这刚收拾出一桌来..请请请。”
在饭馆的最深处,不少客人的视线随着江言风月移动,直至江言回瞥了他们一眼。
入座后,江言让小二把店里的招牌菜全部上上来,话毕,一位稚嫩的小童声音传来:“娘亲,那个姐姐是仙女吗?”
两人不禁同时向小孩看去,小孩却涩涩地往他娘亲怀里缩。
小孩的娘亲背对着她们,他的娘亲抱着他轻声说着:“瑞儿多吃点饭,长大后也能成为像两位姐姐那样。”
风月忍俊不禁,软声细语地叫了江言一句:“姐姐。”
江言收回视线不语。
菜品上来,四喜鸭子、南煎丸子、龙口粉丝、锅塌豆腐、鲅鱼饺子,还有山药、猪蹄、煎饼卷大葱......
江言替风月夹了一筷子四喜鸭子,风月说道:“人间四喜: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对不对,江言姐姐?”
“嗯。月儿多吃点,才能长身体。”
风月再度忍俊不禁,她憋着笑给江言夹了块南煎丸子。
四喜鸭子,咸鲜味,鸭肉酥烂,味道醇厚浓郁,入口软烂不腻。风月甚是欢喜。
满安找到两人时,两人已饭过半旬,他很快地扒拉了几口。
风月转头问他:“满安,江言姐姐平时待你应该特别吝啬吧?”
江言嫌弃地看向满安,满安接收到来自江言的审判,忙不迭回风月:“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主子待我们很大方,月银足足千两,很大方。”
“那你为什么吃这么快?还一直扒拉白米饭,你尝出菜的味道了吗?”
满安顿时愣住,他心虚地看向江言,见江言很淡漠地在喝茶,他讪讪一笑道:“风月姑娘,这......习惯了。”
“好了,快吃。吃完该走了。”
江言看向满安,满安忙得放下碗筷:“主子,满安吃好了。”
“那就结账,走。”
风月还有点懵,这...就吃好了?结账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