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亭林长得很好看。
她自己一直都知道,但要说这样的容貌给她带来了什么,她却说不上来。
就像傅令君所言的魅力,郑亭林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魅力。
她肤浅虚荣,精致利己,娱乐至上,偏偏就是这样的她,被傅令君称作很有魅力。
“为什么?”
郑亭林问出了口。
傅令君却反问:“这不是理所应当吗?”
郑亭林愣了一下,旋即笑出了声,腰背弯下,有些停不下来。
傅令君看着她:“我没有开玩笑。”
“我知道。”郑亭林笑得有些喘不过气,听到望远镜旁的小哥喊她才稍微缓过来,她站直了身,将晚风吹起的长发捋到耳后,清了清嗓子:“很荣幸得到你这样高的评价——我先去看星星了。”
看星星。
傅令君看着她转身往望远镜方向走,也蓦地一笑。
滨城光污染严重,远算不上合适的天文观测点,但碍于当地高楼林立的现实条件,当地天文爱好者们也不得不放宽了要求。
这只是一场针对大众的天文科普活动,目的只是激发兴趣,科普见闻。
从这个意义上,活动相当成功,不少路人驻足围观,就连平时对这些一点不感兴趣的郑亭林也跃跃欲试好奇起来。
抬头是漆黑夜空,弯月高悬,暗淡得不如湖边的路灯。
傅令君走近滨大天文望远镜时,正好听到负责人在给郑亭林指仙后座的位置,郑亭林弯腰眼睛凑近,惊奇问:“是哪一颗呀?好暗。”
“五颗,连成一个‘M’,和北极星对着的。”小哥和她描述,但郑亭林并没有成功比划找到。
对此小哥表示遗憾:“城市光污染严重,看不清也正常。”
“好吧,不过从望远镜里看的星星和我想象不太一样,像是黑白照,我以为会更亮更璀璨一点。”郑亭林有些失望,没等对方解释,又问,“对了,你能帮我找双鱼座吗?”
“双鱼吗?”小哥试着移动找寻,问,“美女你是双鱼座?”
郑亭林看了眼站在身旁的傅令君:“是啊。”
她和傅令君都是双鱼座。
“那可真是不巧,双鱼可是十二星座里最难观测的。”小哥边感慨着边继续搜寻,“我努力找找。”
然而傅令君忽地出声:“还是放弃吧,双鱼座最亮的星也才是4等星,滨城视宁度太差,不可能观察到。”
郑亭林一阵意外,凑近:“你以前观察到过吗?”
“没有特意找过,我不看星座。”傅令君回。
调试的小哥抬头,对她有了兴趣:“你也是天文爱好者吗?平时在哪观测呢?”
“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星空了。”傅令君简洁答。
郑亭林闻言挽住她的手臂,朝滨大小哥说:“她认星星可厉害了!”
这位天文协会的小哥立马认真打量起傅令君,然而傅令君却笑了声,解释:“我不会认星星。”
她说的是实话,作为一名天文工作科研者,傅令君看星图很少,大多时候都是在处理仪器传来的相关数据,比起追寻的浪漫,枯燥才是常态。
郑亭林却仰头看她,诧异:“真的不会吗?”
她的眼睛睁大,扑闪着茫然和疑惑。
傅令君只得改口:“……认识一些常见的吧。”
小哥挠头,爽朗一笑:“你们年纪看起来都不大呀,高中生?以后来报我们学校呀,滨大天文系放在全国也是前几呢!”
说着,灯光下,他看清了傅令君穿的灰蓝队服,也看清了上面显眼的全国物竞会徽。
小哥沉默了几秒,再抬头笑容满面:“失敬失敬,竟然是物竞大佬!”
傅令君宠辱不惊,反倒是郑亭林清了清嗓子:“这位可是这届竞赛的金牌得主,总分第一的国家集训队选手。”
小哥看傅令君的眼神再次变化,傅令君难得窘迫,在对方的惊呼膜拜声中拉着郑亭林离开。
“你真是……”
傅令君话没说完,肩膀就被狠狠揽住,郑亭林嬉笑着凑近她的脸:“我又没骗人!”
实话归实话,傅令君无奈,郑亭林握拳锤了锤她的背,她才终于笑出来。
两人散步回到酒店时,已经快晚上八点。
郑亭林今天还没练琴,订酒店时特意选了隔音最好的套房,且主次卧各有一张床。
客厅里,走了一路的傅令君正躺在沙发休息,郑亭林站在地毯上入神地拉着练习曲。
她特意挑了支舒缓的巴赫,整个人状态松弛而自然。
傅令君微阖着眼,终于得空思索起今天发生的一切。
郑亭林来滨城在她意料之外,她捉摸不透对方这样做的理由,思来想去,唯一的原因貌似就是自己在这。
她没有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傅令君一边希冀着,一边不敢托大。
她很清楚,下午让她着迷的一切不过是郑亭林与好友之间再自然不过的交际闲逛。
上一世和室友眀毓,这一世和孟思妍,只是现在这份好友名单里又多了一个她。
“睡了?”
郑亭林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拉琴,站在原地看着闭眼假寐的她出声。
傅令君眼皮颤巍睁开,口吻平静:“没有。”
“你累了吗?要不要去床上休息?”郑亭林体贴问。
“没有,现在好多了。”傅令君换了个坐姿,“你继续练。”
郑亭林露齿笑:“你可以继续闭眼。”
傅令君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再合眼,只安静望着面前穿米黄色针织衫投入拉琴的少女。
素颜的郑亭林气质温润,有如璞玉。
这和她往日印象中张扬明艳的模样有些出入,唯一不变的是拉琴时专注的神态。
在郑亭林风头鼎盛的那几年,“小提琴女神”的冠冕几乎与她相伴相随,她是让同时代天才黯然失色的存在。
前世的记忆飘然远去,当下的郑亭林赤脚踩在波斯地毯上,风华比起在金碧辉煌音乐厅中的模样竟然还要胜过几分。
及肩的乌发束起,肤白胜雪,明明不露丝毫,却依旧有着惊心动魄的魅力。
那是独属郑亭林的魅力。
这会儿的傅令君是不合格的听众,她走神了。
郑亭林琴弓垂下时,她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
“你多久没练过小提琴了?”郑亭林突然问。
傅令君:“快一年。”
郑亭林叹息:“那还挺久的——你更喜欢钢琴?”
“我更喜欢小提琴。”傅令君抬头看她,“只是练得少。”
郑亭林面露意外和不解:“为什么?”
傅令君垂眸:“因为总是会想起母亲,还有你。”
所以她的理智选择了弹钢琴。
郑亭林沉默了几秒,突然把琴递到了她面前:“来试试吗?”
傅令君蓦地抬头。
她迟疑几秒,伸手接过提琴,站了起来。
郑亭林坐在她面前,调皮眨眼:“现在我是你的听众了——我要听欢快的乐曲。”
傅令君哑然失笑,生疏地夹上肩托,按住琴弦。
她的琴弓迟迟不动,片刻才笑叹:“我谱子都忘光了。”
“最简单的!”郑亭林指挥起来,“比如——”
不等她说出口,傅令君突然拉了起来,琴弓顺畅,指法简单,她拉的是“一闪一闪亮晶晶”。
郑亭林笑容绽开:“我们心有灵犀耶。”
傅令君轻笑了声,顿了一下拉起《小星星变奏曲》。
她凭着记忆变换指法,琴弓拉得并不流畅,郑亭林倒在沙发抱枕中,努力憋着笑意。
傅令君竟然坚持拉完了整曲。
“后面很难的。”郑亭林从新夹起的橘猫玩偶后探头露脸,再次赞叹,“你的记忆力也太好了。”
演奏就是另一回事了。
傅令君笑,郑亭林接着点评:“你的基础比我想象好不少,但还得多练空弦。”
“不过呢,已经很——惊喜了。”她盯着傅令君,对视间两人都不自觉笑起来。
“太久没碰了,而且没看过这首的小提琴谱。”傅令君莞尔将琴还给对方,她刚刚完全是凭着自己的乐感来拉的,“这首还是更适合钢琴。”
郑亭林接过站起,不置可否地扬眉:“等我看一眼谱子。”
《小星星》的儿歌广为人知,但知道它来源于莫扎特《小星星变奏曲》第一段的却并不多,变奏曲的难度更是不能与入门同日而语,其变化之复杂让无数音乐生直呼魔鬼。
而比起小提琴曲,它流传最广的还是钢琴曲。
郑亭林准备完毕,端正姿态,琴弓直下,丝滑演绎起自己心中的小星星。
活跃激昂,速度极快,比起原版的轻柔舒缓,她的演奏活像是星星要撞上了地球。
傅令君脸上的笑容再也强忍不住。
停下时,郑亭林扬弓,眉梢挑起:“行星坠落曲敬上!”
傅令君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啪啪为她鼓起掌来:“可以开音乐会了。”
郑亭林露齿一笑:“说起来,明天还要去滨城音乐厅呢。”
傅令君顿了一下,突然把握到了脉络,她问:“谁的演奏会?”
“陆池佑。”郑亭林随口答,“我让他留了两张票。”
“明天下午?你是为这件事来的吗?”傅令君语速变快。
郑亭林放下了琴:“一部分吧,这段时间国内没什么小提琴独奏会。”
陆池佑这场算是相当拔群的了。
傅令君沉默了几秒:“我不太喜欢他的风格,明天就不去了。”
郑亭林意外:“你了解过他?”
陆池佑拿下帕格尼尼金奖才不过一年,国外巡演不少,但国内专题独奏寥寥,大多数国人并没有听过他的现场。
上次和维塔利的合作也只是调剂陪衬,不能算他的专场。
傅令君:“听过一点。”
她只是单纯地不想见到陆池佑这个人。
郑亭林显然不懂得她的心思,凑近挽起她的手请求:“一起去嘛,我一个人多没意思。”
她也不想独自面对陆池佑。
傅令君瞥了她一眼,似乎想不通重生后的郑亭林为什么要去陆池佑的演奏会——这个圈子说大不大,但也没有小到非见不可的程度。
她想起了上一世的郑亭林,她和陆池佑登对地出现在舞台,在乐迷欢呼声中握手拥抱,所有人都说,他们是金童玉女、双剑合璧。
而从头到尾,坐在台下的傅令君都只是局外人。
片刻后,傅令君缓慢开口:“你喜欢陆池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