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自习,郑亭林顶着黑眼圈哈欠不停,铃声一响就倒头大睡,同桌安然对她的一反常态感到意外,还不忘提醒:“待会儿数学老师要抽查昨晚布置的试卷噢。”
郑亭林偏科得很明显。
“啊……”郑亭林喟叹一声,勉强睁眼,“完了。”
练琴对体力和精神的消耗都很大,昨晚她洗澡后直接蒙头大睡,哪里还顾得上没做完的试卷。
好同桌安然善解人意道:“你要不赶紧抄一下?不过我最后几道题没做出来。”
“你太好了。”郑亭林朝她眨巴眼,安然被这骤来的美颜暴击怔住,恍惚几秒:“应该的……”
“我再去帮你问问最后几道题答案!”回过神来的安然立马转头,“等我宝!”
“没关系呀。”郑亭林清醒了些许,“反正压轴题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她翻出背包里的试卷,登时看到了写得缜密清晰的压轴大题答案。
郑亭林眼睛睁大,立马翻过来,所有题目一五一十做完,字迹清隽,步骤详细。
俨然满分试卷。
“我在做梦。”郑亭林自言自语下了结论,然后掐了下自己手臂,一切毫无变化。
熟悉的笔迹,清晰地答题思路,她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做的。
可傅令君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哇!”安然的惊呼声打断她的胡思乱想,“你做出来了!”
郑亭林把那套显然不是自己做的卷子扒拉盖住,神情复杂:“……小声点。”
安然立马噤声,气声道:“你全做完了?我们对一下答案?”
郑亭林支着脑袋想了想,一点点将试卷挪了出去。
“好厉害。”安然翻到了压轴的最后一小问,“我听说这是竞赛题改编的呢,刚刚问数学课代表,他算了一晚上——不过和你的答案不太一样。”
“别问我。”郑亭林趴着,“不是我做的。”
安然扑哧一笑:“看出来了。”
“这是谁做的呀?”她左翻右翻,“我最后两道填空题和你算出来也不一样。”
你们的傅神……
郑亭林心中腹诽,嘴上答:“家庭教师。”
“私人家教吗?”安然还是吃了一惊,打量同桌的眼神都不一样起来,“你晚自习后还要补习?”
“……偶尔。”郑亭林不敢否认,又不想显得自己很卷。
上课铃响,数学老师台上讲起了大题,安然拿着郑亭林的试卷研究着,悄声:“你的方法比老师的还要易懂清晰。”
“不是我的。”郑亭林再次纠正。
“你看懂了吗?可以和老师分享一下。”安然星星眼看着她,完全无视刚才的话。
郑亭林侧头:“……我给你,你去分享吧。”
这些题她光是看着就头大。
最后,跃跃欲试的安然在郑亭林的鼓励下举起来手,分享起了新学到的解题思路,台上的老师颇为意外,“这个思路很特别,确实简化了不少,就是涉及的概念有些超纲。”
老师着重表扬了一番,感慨:“这道题重点班能拿全分的也不多呢。”
安然面露惊喜,拉郑亭林的校服袖子悄声耳语:“你的家教也太厉害了,在哪里请的呢?”
郑亭林警铃大作,赶紧扼杀对方的想法,认真回:“家里介绍的朋友,现在不接其他学生。”
安然闻言面露羡慕,翻起卷子笔迹,琢磨:“看着有点眼熟……不过你家教真好,帮你全做完了。”
郑亭林假装淡定:“对她只是小意思啦。”
这样的练习卷对傅令君确实只是小意思,她抓耳挠腮几个小时未必做得完,而对方只需要几十分钟就能轻松解决。
每每这时候,傅令君身上的那些荣誉才无比真实地彰显存在感,提醒郑亭林她们之间天堑般的差距。
学校里整了这么一出,晚饭回家时郑亭林见长辈不在,主动走向傅令君,确认问:“昨晚试卷是你帮我做的?”
“对。”傅令君回得轻松自然,“你不是说作业做不完吗?”
郑亭林的卷子摊在那么显眼的位置,她索性就顺手做了,还特意把步骤写得详细了很多。
“是要检查,谢谢啦。”郑亭林托腮坐下,“不过我还以为你会反感这种代写作业的行为。”
傅令君看起来正直清高得不得了。
“你有更重要的事做。”傅令君不以为意,“这些试卷是在浪费时间。”
郑亭林惊讶,好笑道:“……你不应该鼓励我学习吗?给我讲题什么的,你之前还夸我进步明显呢。”
傅令君沉默,末了回:“你有更适合做的事。”
郑亭林已经预料到这场聊天的走向了,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
她语调变冷:“比如练琴?”
傅令君抬眸与她直视,缓声:“是的。”
“为什么?”郑亭林嗤笑出声,倚在沙发侧的背脊微弓,双手交叉抱胸,“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我必须要拉琴?没有了小提琴,我就什么都不是吗?”
“为什么我就只有这一条路走?为什么我非要迎合你们的期待?”郑亭林情绪上来,“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劝我去参加帕格尼尼?”
她一连串的反问越来越激烈,脸上的薄红逐渐蔓延到脖颈,好似一只扬起脖子强烈挣扎的白天鹅。
“没有。”傅令君语气坚定,“不是这个意思。”
四目相对,傅令君眼眸平静幽深,郑亭林不自觉冷静了下来。
“希望你练琴是因为——”傅令君顿了顿,轻声道,“我知道你想练琴。”
郑亭林怔住。
你在开什么玩笑?她想要尖锐地嘲讽出声,却发现自己喉口发涩,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音乐是你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傅令君定定地望着她,“它已经融进了你的身体、灵魂,没办法割舍。”
她言辞笃定,比郑亭林自己更清楚地看清了她。
郑亭林头皮一阵发麻,低声自语道:“都结束了……”
血泊中的四肢,犀利讥讽的打压,无止歇的催逼和责骂,手指练得发麻,心中的情感干涸如古潭,这些噩梦都结束了。
她现在只想做一个平凡的高中生,傅令君凭什么一副很了解她的样子。
郑亭林抬头,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八度:“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来多管闲事。”
她想平静自如地说出这句话,然后后半句的情绪依旧没压抑住。
傅令君根本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她深呼吸一口,冷静下来:“不好意思。”
傅令君并没有生气:“我只是希望你能直面自己。”
“我清楚自己的想法。”郑亭林回得飞快。
说完她垂眸补充:“现在虽然课程难,成绩也不好,但我迟早会追上的。普高很有意思,比在京城有意思多了。”
“所以那些作业。”郑亭林抬头,“我会自己做的,尽管很慢,也做不对。”
失落的口吻中,沉默在发酵。
傅令君终于出声:“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结束了这个沉重的话题。
晚自习后,郑亭林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家,刚上楼就听见了书房内传来的琴音。
傅令君最近练琴有些频繁。
“下个月初就是艺术节了。”听到脚步声的傅令君转头,主动开口,“还打算练吗?”
又绕到了原先的话题上。
郑亭林装作不以为意道:“只是学校的艺术节表演而已。”
完全不能和正式的音乐会相提并论,她虽然有段时间没练琴,但应付这样的业余演出绰绰有余。
“是吗?”傅令君却少见地反问,像是质疑。
郑亭林闻言心一紧,语气肯定:“是啊。”
她感到了心虚,小提琴家时期的郑亭林会郑重对待每一场演奏,不论舞台不论听众,只要是她演奏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必定尽心拿出最好的状态。
傅令君的语气让郑亭林不由多看了几眼——她好像真的很了解自己。
不愿深思,郑亭林果断转移了话题:“后天实中有社团招新。”
傅令君只说:“我不太了解。”
她的高中生活转瞬即逝,几乎没留下多少轨迹,比起以实中为豪,她早早实现了实中以她为傲。
“你什么社团都没加吗?”郑亭林顺口问。
傅令君干脆利落:“没有。”
她喜欢独处,几乎不会主动与人交往。
“无趣。”郑亭林评价,想起自己匮乏的爱好,微妙补充,“好吧,我也是。”
傅令君莞尔,坐回了琴凳,不紧不慢地弹奏起《一步之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曲调,每一个音节都仿佛踩在舞步上,然而郑亭林却没有跟着拉起琴。
缺了小提琴音的舞曲,就像缺了女步的舞蹈,只有温润似水的钢琴音唱着独角戏。
曲毕时,郑亭林依旧站在原地,片刻后说:“你很适合弹钢琴。”
傅令君闻言轻笑:“那做你的钢伴呢?”
郑亭林作为世界顶级小提琴演奏家,与她合作的钢琴伴奏或乐团自然也是业内顶尖,傅令君不过兴致上来随口一问。
“也很好。”郑亭林却回答得认真,“比现在的我好。”
这算得上郑亭林相当高的赞扬了。
傅令君却并没有笑,轻声道:“那我情愿做配不上你的钢伴。”
那样闪闪发光的郑亭林,全身心投入旋律,在上升与下坠中达到完美的平衡。
郑亭林自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没有被冒犯的恼怒,反倒笑了起来,玩笑似的回:“那你也像我一样不练琴就成了。”
傅令君停在黑白键上的纤手收回,侧头看她:“那好呀。”
郑亭林微怔,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然而傅令君合上了琴盖,平静从容:“等你愿意和我一起练琴。”
又是羽毛,万千洁白羽毛从天空飞舞而下,然后在旋律中婉转轻扬,伴随节拍声落地卷起,零落的片羽落在郑亭林头顶和肩上,漂浮的羽毛搔动心尖,背后是无尽的漫天星光。
郑亭林心想,傅令君的话一定是有什么魔力。
要不然怎么解释她心口突如其来的悸动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一些,这个月是单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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