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郑亭林翻着书,同桌安然感兴趣地问起她艺术节准备的节目。
“到时候我给你化妆怎么样?”安然托着脑袋眼巴巴看她,“我技术还不错呢,一定把你打扮得艳惊四座!”
郑亭林的瞌睡虫终于醒了,闻言笑:“好啊。”
“哎嘿嘿亭林你加了什么社团吗?”安然问她,“这几天到处贴了海报呢,周日一整天广场都会办百团大战。”
“还没想好。”郑亭林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她自然也注意到了校内高涨的情绪,然而思来想去后,她诧异发现自己除了音乐外,爱好竟然如此匮乏。
自她有记忆来,音乐就一直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乐理、钢琴、小提琴,她的生活几乎完全被这些所占据。
江城实中的音乐社团办得有声有色,合唱团和合奏团这几年都拿过省里的奖项,在普高里颇有名气,郑亭林生出兴趣,想起自己的状况,又收回了心思。
“你不考虑一下校合奏团吗?我记得他们就是搞管弦乐的呢。”安然往书洞里翻找起宣传单,郑亭林趴在桌上,懒散道:“还是让我好好学习吧。”
她现在对音乐不感兴趣。
安然见她又合了眼,遗憾道:“那好吧。”
……
“社团也很重要啊!”
再次听到这句话,是在中午的食堂,孟思妍手舞足蹈强调,“你不想认识其他班其他年级的朋友吗?”
郑亭林确实不太想。
“可你之前说过,周末下午去薛老师那自习。”她扒拉起久远的记忆,“开学后我们还一次没去过呢。”
“薛老师去京城啦!”孟思妍无奈摊手,“你不知道吗?薛老师还发了朋友圈解释的。”
“没有注意。”上一世的郑亭林有多爱刷朋友圈,这一世就有多不看朋友圈,“薛老师去京城干什么?”
“好像是被邀请去带竞赛班吧。”孟思妍也不太清楚,“下个月应该就回来了。”
说起竞赛,郑亭林不免联想到某人。
孟思妍同样想到她,托腮:“说起来真是太可惜了,傅神这学期也没来学校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去了京大。”
“没有……吧。”郑亭林随口回完,微笑间补上了最后一个语气词。
傅令君还在家好好待着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唉我猜也是,也不知道腿伤怎么样了,高三的学长——就是光荣榜上也拿数竞国一的那个,我听他们年级说已经去京大读预科了。”孟思妍自顾自想着,完全没有注意郑亭林有异的神色。
“这样啊。”郑亭林若有所思,“没去影响大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主要是留在江城也没事做吧,去京城就能更早接触大师和顶级资源。”孟思妍一阵艳羡,“不过也没事,傅神才刚高二呢,应该是这届国奖大佬里年纪最小的了。”
“厉害。”郑亭林恭维了句,想起家里满墙的书、散落的草稿纸和总是伏在书桌上的背影,真情实感了许多,“望尘莫及。”
也太可惜了,天才最宝贵的往往就是时间。
“是啊,因为这个车祸错过了IMO,真的太冤了,薛老师和校领导差点气得吐血。”孟思妍知道得比圈外人郑亭林多得多,“唉白费了大半年的国家队集训。”
傅令君自冬令营拿到CMO国金后就被选拔进了国家集训队,一轮轮淘汰后依旧屹立不倒,不出意外就能作为国家队代表之一参加国际数学奥林匹克。
郑亭林才弄懂这件事,想起傅令君昨晚说的“幸运”,一时难言。
孟思妍还在感慨,“现在的年级前几变来变去,你是不知道,高一第一学期傅神在时,那就是稳得不得了的霸榜。”
“第一?”郑亭林意外,“她不是只有数学物理好吗?”
“六边形战士知道吗?”孟思妍凑近她的脸严肃道,“全方位无短板的好。”
“……厉害。”这段时间,郑亭林多多少少习惯了实中同学对傅令君的厚爱和神化。
虽然他们说的大多是事实。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傅神一面。”孟思妍给以上的发言做了简洁有力的收尾。
很快了……郑亭林心中回,又一阵不安——她恐怕还是低估了傅令君和自己同台对实中的冲击力。
光是对孟思妍,她就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而这些烦恼相对郑亭林自己的演奏状态,都算不上大麻烦。
她真的还能从容自如地站上舞台吗?
回到家时,楼下餐桌正好布上菜,谭雅平见到郑亭林进门,神情疲倦道:“郑清最近联系你没?”
郑亭林对着突如其来的话题感到诧异:“没有。”
这么说并不准确,因为她早就把郑清拉黑了。
“他要你准备帕格尼尼预赛。”谭雅平揉了揉眉心,睨了郑亭林一眼,“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没有想法。”郑亭林放了书包,拖出餐桌椅子坐下,“我不参加。”
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比赛作为全世界最受瞩目的几个小提琴赛事之一,涌现过许多知名小提琴家,对年轻演奏者而言,这无疑是走向世界乐坛的绝佳跳板。
但郑亭林并不打算参加。
回想起来,上一世的她同样拒绝了这一届大赛,结果是与郑清关系跌至冰点,几乎要断绝父女关系。
一直到她进入柯林斯,勉强摆脱父亲影响后,才首次登上帕格尼尼决赛的舞台。
然而最后,她还是走向了死亡,含着交加的爱恨与厌弃。
既然一切都没有意义,那为什么还要尝试?
“现在不参加,以后也不会参加。”郑亭林回着谭雅平,忽地听到沉重缓慢的脚步声,转身抬头,看到了正扶着扶手,从二楼一点点走下来的傅令君。
谭雅平也顾不得郑亭林刚说了什么,立马站起来去扶她:“正想叫你吃饭呢,下来得正好。”
“嗯。”傅令君应得不咸不淡,只同转头看自己的郑亭林对视上。
“帕格尼尼?”她捕捉到了这个名词。
郑亭林解释:“一个小提琴比赛。”
傅令君当然知道,落座问:“你不去吗?”
“不去。”郑亭林没有迟疑地摇头。
“亭林她正闹脾气呢。”谭雅平坐下补充,又看了眼时间,“不说这个了,老傅应该快到家了。”
郑亭林对谭雅平擅自作出的解释不满,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晚自习回来后,郑亭林想到帕格尼尼的事,心中仍不是滋味。
傅令君依旧在二楼书房,见郑亭林上楼,主动问:“要练琴吗?”
傅家的独栋洋楼隔音相当好,离邻居也有不小一段距离,晚上并不担心打扰他人。
“还有作业没做完。”郑亭林犹豫着拒绝,垂眸感到后悔,她当初果然答应得太草率了。
自己已经不是上一世的小提琴家了。
尽管曲子简单不用担心难度,但她毫无拿起小提琴的兴致。
“我帮你做。”
傅令君忽地抬头同她直视:“先练琴吧,我们到现在一次都没合奏过。”
郑亭林羞愧低头,傅令君看着没有动作的她:“你在逃避什么?不想碰琴吗?”
像是被击中了内心最敏感隐秘的部分,郑亭林没吭声,气质都萎靡下来。
“对不起。”郑亭林扶额叹气,“是我自己的问题。”
片刻内心斗争后,她放下了书包,道:“我去拿琴。”
她自己的心理障碍不能成为推卸责任的借口。
傅令君看着她的背影,转身坐到了琴凳上。
一步之遥,慵懒婉转地开场,悠扬激昂起来的澎湃,下一秒紧随门口出现的小提琴弦音,音色明亮得仿佛身处探戈舞池。
曲子很短,但回味无穷。
然而不过几分钟的演奏,刚跟上的郑亭林还是在末尾断了下来。
“对不起。”这是她今晚的第二次道歉。
傅令君转头问:“要看眼琴谱吗?”
郑亭林迟疑,点了点头。
她清楚自己不是记不清谱子,而是无法完整地拉完整曲。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倦感……郑亭林垂眸默然,再次重复:“对不起。”
郑亭林收敛情绪,凑近了看琴谱,同傅令君离得很近,呼吸几近可闻。
傅令君忽地抬起手背碰了碰她的脸颊。
郑亭林一愣,她正半弓着背,弯腰平视的目光移向一旁的人。
“不用担心。”傅令君收回了手,柔软的触觉依旧灼烧着她的指尖,让她向来自持冷静的大脑也有些发热。
“我……”郑亭林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转而道,“再试一次吧。”
她搁上小提琴,傅令君在钢琴前坐得端正。
舒缓的开场,漫无目的走动间,忽地瞥见一道身影,想要接近,但徘徊犹疑,只差一步,一步就可以触碰到她——
郑亭林的弦音戛然而止。
“抱歉。”她垂下手臂,握着琴颈的手微微发颤,“我集中不了精神。”
准确的说,是集中不了情绪。
郑亭林的演奏向来以绝佳的技术和情绪共鸣著称,除了练习的疲累,负担最大的还数情绪的消耗。
“没关系。”傅令君也停下了琴音,转头看她,“还练吗?”
郑亭林垂眸,片刻后道:“练。”
丝滑的琴音流淌,郑亭林这一回拉到了最后,但她自己并不满意。
“差太多了。”她说,“不是演奏连贯流畅就行的。”
她能感受到自己手感的退步,以及情绪投入上的本能排斥。
郑亭林琴弓垂下,无力地走到钢琴前,坐在了宽敞琴凳空着的后半边上。
傅令君感受到背脊的轻微触碰,忽地后仰,随意地将背靠在了郑亭林的背上。
互相支撑,互为倚靠。
背后的温度传来,郑亭林肩上的压力没由来的卸下,她蓦地轻笑出声,说起丧气话:“我这样是不是很没用?”
回应她的是覆上手背的温热掌心,傅令君说:“一点也不。”
宁静被扰乱,心中的弦音似舞步轻旋,蓦然回首间,一步之遥外,有一个人朝她款款伸手,从未远离。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离解开心结还有一段时间~
ps:本文中的比赛赛制和时间规则均为私设,会和现实有出入。
周一上夹,当天更新在晚上九点,以后不出意外也是晚上九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