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离的脸色怪异。
她根本没想到会从小花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裴离原本以为, 是自己哪里出了纰漏,蛇族内丹的事情让花映察觉到,她才会千方百计地阻止她拿到时光石。
又或者,是这小花妖本就抱着这样的目的接近她。
不论是哪一种结果, 她都不会杀了花映。
但是会施法将花映囚禁在天光院, 免得她破坏自己的计划。
可花映却说, 她所做的一切, 只是因为太喜欢她了……
后知后觉的心跳加快, 裴离脸上温和的笑容几乎快要维持不住。
她眉心深深蹙起,望着眼前嘤嘤低泣的花映, 似在沉思, 又像打量。
细长的手指抬起来花映的下巴, 裴离沉黑墨瞳中隐有深意。
花映作为久经历练的专业人士,表演小天才,眼泪那是说来就来。
雾气蒙蒙的眼凝望着裴离,眼睫颤了颤,清泪便顺着颔骨滑落。
滴在了裴离的指尖。
她被烫似的下意识缩了下。
“花映。”裴离唤道。
她用手指揩干花映脸上湿热的泪, 轻声说:“你要如何证明给我看。”
花映长袖下的手指握紧,她紧紧抿着唇。
小反派这人外热内冷,如果这次不能打消她的疑心,恐怕这几个月的功夫就白费了。
只能赌一把了。
下一刻, 女孩子微微踮起脚, 往前倾身, 吻落在了裴离的唇畔。
裴离眉梢上挑,墨瞳中含有一丝讶异。
说起来她们并不是第一次亲吻。
离恨天镜屋那次, 为了破关,花映同样亲过她。
一样的柔软, 一样的温热。
但又好像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那时不过是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带给裴离的感觉,也只是第一次被人冒犯潜意识里的不知所措。
可现在,小花妖的唇像是沁了蜜,丝丝缕缕的甜味试图将她唇齿间的气息都染成同样的味道。
花映似乎迫切地想要向她证明自己的真心,大胆地用细细的齿,轻咬着她的唇瓣。
献祭一般的孤注一掷。
舌尖在裴离失神的刹那灵巧地钻了进去,生涩偏又缠人。
苍绿青叶半遮住裴离低垂着的眉目,她呼吸猛地停滞了一瞬。
眼皮微阖,只能隐约看见花映漫起淡红的脸。
小花妖闭上了那双惑人的澄澈眼眸。
浓长的眼睫随着急促的呼吸而小弧度地上下轻轻抖动,她的眉眼间带着沉浸于其中的风情。
阳光透过头顶的叶片,跳跃在两人的脸上,催生出更加灼热的温度。
那样热烈的情感,宛若在裴离的荒原中,硬生生地长出一片野蔷薇。
花骨朵细小,花苞绽开时都带着羞涩的意味。
但扎于地底的根却极深,有着一往无前的劲儿,好似非要长遍整片荒野才罢休。
她不自觉地松开了花映的手腕,任由花映的两条手臂挂在自己的脖颈上
等裴离从这陌生却又撩人的快感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和花映已经成了相拥的姿势。
她的手环着小花妖纤细的腰身。
花映则靠在她的肩头。
抬头的时候,发丝擦过裴离的下颔。
她喘息稍快,顿了顿,才问:“如此,你信了吗?”
-
花映走出天光院的时候,抬起手臂遮了遮刺目的日头。
她咧了咧嘴,唇瓣上传来微微的刺痛感。
为了让小反派相信她,她可真的有够用力投入。
于是最后,裴离大约真的信了她的鬼话,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难以理解的变态。
命是保住了,但是清白没了QAQ
裴离说:“日后……不必如此。”
花映仰起头,呈现出四十五度的忧伤,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呢,裴离,你喜欢我吗?”
裴离神色恍惚了瞬。
她忽然想起,在幻境中的时候,是“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
现实中却换成了小花妖。
心头有什么在蠢蠢欲动,涌到她的喉咙口,将要喷薄而出。
花映却抓住了她沉默的这一秒,忽然高声说:“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裴离:?
“只要你一日不答应我,”花映当场给她表演了个扇形统计图,眼里流露出三分凉薄三分讥笑三分伤心欲绝,“我就一日不会让其他人接近你!”
裴离:“……”
她这一出显然将裴离整懵了,那双墨黑的眼里浮起罕见的茫然。
然后花映就趁她发愣的时候一溜烟跑了出来,一套操作堪称行云流水,环环相扣。
到了云影院后,花映终于舒出长长的一口气。
小反派不愧是蛇族,阴森森起来的时候真的吓人。
目前看来,她“牺牲色相”,应该勉强换来了裴离的信jsg任。
想要让裴离彻底相信,只能首先让她自己就得相信,将谎言变为真实。
她就是见不得小反派分给旁人一丝一毫目光,占有欲爆棚的病态……
花映捂住脸。
太羞耻了。
明明以前走的都是小清新风格,以后却要改成很刑很可拷的画风。
她欲哭无泪地拍着胸脯,“裴离你这里欠我的用什么来还。”
好在这些日子阻拦裴离得到时光石的同时,她自己倒是得了好些,全都当做了种子养分。
现在种子已经不能称为种子了,它变成了一颗半人高的小树苗。
这让花映心里得到了一丝慰藉,并给它起了个亲切的称呼:树树。
在花映进入系统空间里为树树除虫拔杂草的时候,裴离还站在天光院内。
她盯着面前爬满绿藤的墙壁,眸光灼灼,仿佛恨不得把壁面看出一个洞来。
实际上她只是在出神。
花映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确实因此而陷入了短暂的震惊之中。
但并没有觉得害怕或者厌恶。
相反,当那双柔软的唇,带着和她不一样的温度贴了上来的时候。
裴离身体内的每滴血液似乎都在为之战栗,胸膛处咚咚作响。
那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热烈。
在这世上,竟然还有人那般炽诚地喜欢着她。
这样的认知让裴离心情愉悦地牵起了唇角,觉得小花妖阻拦了她获取时光石的计划,也不是那么不能原谅。
毕竟,花映眼眶红红地看着她说喜欢的样子,实在很可爱。
反正这么多年她都等过来了,再多耗费些日子也没什么。
裴离甚至开始期待起来,明日小花妖会找什么样的借口赶走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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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映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一顿操作,反而激发了几分裴离骨子里的疯性。
第二日去上课的时候,花映一如既往地等在天光院外,准备和裴离一路去。
来明光书院以后的每日都是这么过的,但是昨日闹出来那样的一出,搞得她看见裴离以后,觉得哪里都不自在。
反而是裴离,神色自若,瞧见她的时候还弯了弯唇角。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裴离走到她跟前,轻声道:“走吧。”
花映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在心里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我是变态我是变态我是变态……
然后一咬牙一跺脚,伸手拉住了裴离的手腕。
裴离带有蛇族血脉,体温天然偏冷。
花映觉得自己好像握上了一层霜雪,在正好的春光中摸起来十分舒服。
她忍不住多揉了几下,然后猛地顿住。
糟糕,更像个变态了。
肌肤相触的感觉格外明显,裴离不禁偏眸,对花映投去了疑问的眼神。
花映看也不看她,理直气壮地说:“你的手太冷了,我帮你暖暖。”
指尖战战兢兢地往下移,最终穿过指缝,牵住了裴离的手。
紧密相贴。
指腹,掌心,指骨,在逐渐的接触中越来越清晰。
裴离勾起浅笑,对此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她只是状似随意地撇了一眼,然后安安静静地和花映并肩而行。
花映用余光偷偷瞄着裴离的神情,想从她的脸上看出来,昨天那些话有没有造成一点效果。
但是遗憾的是她的脸上始终带着一层完美的浅浅笑容,叫人什么也看不出来。
明光书院给新弟子设立了一间学堂,平时传道受业都在这里。
她们两个人进入学堂的时候,引来了不少目光的注意。
毕竟裴离是新弟子当中的第一人,而花映是西洲的小公主,身份天然高贵。
看见两人交握的双手,不少人神色各异。
有人道:“小公主和裴离的关系好像很好,从入学第一天到现在,日日都黏在一起。”
裴离没有说话,只是含笑看着花映,好像也在等着听她会说什么。
换作往常,花映只会说:“那当然了,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但是昨天花映刚刚跟裴离激情告白完,不得不强忍着挖个地洞钻进去的羞耻心,扬了扬下巴说:“裴离是我看上的人,以后你们都不许靠近她,懂吗?”
说出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在上演什么霸总文学,尴尬得脚趾都快抠出一座梦幻城堡。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太理解她的意思。
半晌后,有一个勇士试探性地发言问道:“小公主的意思是,裴离以后可能会去西洲吗?”
这人说的意思很委婉,西洲都是妖族的地盘,裴离身为人修,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去西洲。
如果她以后去了,也就代表着会跟西洲的妖修结为道侣。
至于是跟谁,结果不言而论。
众弟子们的目光透露着吃瓜的热情,看得她头皮发麻,却不得不再次自信点头:“就是这样。”
然后当做其他人是空气,跟裴离找个位置坐下。
花映在做这一切的时候,裴离一句话都没有说,脸上浅笑盈盈,宛若在看一场别人的闹剧。
直到坐下的时候,她才低声道:“我有说过我以后会去西洲吗?”
花映愣了愣。
她转过头,对上裴离带着笑意的墨黑眸子。
从见第一面起的时候,裴离脸上总是带着笑容。
但是那样的笑浮于表面,并不走心。
可此时此刻,花映确信从她的眼中看出了发自肺腑的浅淡笑意。
她刚刚的表现有这么好笑吗?
花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恍惚间终于想起了自己的人设。
“裴离。”
她一双眼弯如月牙,带着若有似无的痴狂,轻声说:“总有一日,我会带着你心甘情愿地去西洲。”
“除了我,我不会让你有任何选择其他人的可能。”
不知道小反派有没有觉得感动,反正她自己说完之后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裴离轻轻一笑。
“是么。”她眸色幽深,不置可否。
在她们两人低声谈话的时候,后排有两道来自不同方向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花映和裴离。
其中一人,是拳头握得紧紧的花修瑾。
另一道身影,则是靠着墙边而坐的玉岭。
花修瑾的视线里全是自家小白菜被猪拱了的愤然和无奈,盯了一会儿,发现花映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更气了。
玉岭的眸光则偏向暗沉,看不出究竟冗杂着怎样的情绪。
又或者是太过复杂,汇成了一片漆黑的海。
其中暗淡无光,叫人辨不清晰。
一直到今天的课时结束的时候,玉岭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他随意地看了一眼。
花修瑾正拦着准备要走的裴离和花映,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心念一动,快步走出了学堂,身影湮没在茫茫人海之中。
花修瑾正在给自家妹妹进行思想教育。
裴离则是他明朝暗讽的对象。
“花映,你听听你早晨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谁教你说的乱七八糟的话。”花修瑾脸色冷淡,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低怒。
花映低下头乖巧挨批。
看到妹妹示弱的样子,花修瑾的心里又是一软,只能将隐隐的怒火冲向了其他人。
他觉得自己妹妹以前虽然性子跳脱,但是也算得上乖顺。
自从认识这个叫裴离的女修开始,就变得越来越不像话了。
见他张口还要说什么,花映连忙上前,垫脚在他耳边说:“哥哥莫要气了,我都是从话本子上看来的。”
哦话本而已——
等等。
花修瑾皱眉:“好端端的,你看什么话本?”
那不是花映没有任何当变态(bushi)的经验嘛,所以打算从修仙界流行的话本子中取取经。
什么《霸道魔尊的七十七日索情》,《疯批师尊为我堕魔》啊。
别说,虽然里面的台词说出来分分钟都是脚底大工程,但是她看的时候还挺起劲。
花修瑾满头黑线。
这都是什么狗血的名字,听起来就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花修瑾看了眼裴离,轻哼一声,拉着花映走到一边。
“你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都停下来,你是我们西洲的小公主,别什么都跟着学。”
他扶额长叹,“我可不希望以后出去,别人都说我们西洲小公主长得挺好看,可惜是个傻子。”
花映:“……”
被夸了,但又好像没有完全被夸。
花修瑾停顿了一会儿,别别扭扭的说:“你便是真的喜欢,也不要用这么丢人的方式。”
花映:哥你说晚了,人已经早都丢光了。
花修瑾还准备继续教育她一顿,耳边传来了裴离的声音。
“花映,我们该回去了。”
花映立马应了一声,跟花修瑾挥挥手,欢欢快快的跑过去跟在裴离身后。
花修瑾“啧”了声。
没眼看,真没出息。
他改变不了妹妹的主意,知道她是认真的。从一开jsg始的拒绝到现在的麻木,对裴离也没有最初那么抗拒了。
谁让他妹妹喜欢呢。
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裴离对花映也是不一样的。
不然,他早都捆也把花映捆回家了。
裴离这人吧,实力也还算看得过去。
虽然比起他还差得远。
待人处事温和有礼,但是他们花妖一脉,天生就对人修的情绪很敏感。
所以花修瑾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样的温柔,只是伪装出来的假象。
可面对花映的时候,那眼底的波光又成了真的明艳。
花修瑾伤脑筋地叹了口气。
罢了。
总之有他看着,总不会让裴离伤了花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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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院。
这里应该只有裴离一个人住,此时却多出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玉岭指尖灵力弹出,将天光苑的结界关闭,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若是让明光书院的长老们看到这一幕,肯定会觉得很惊异。
因为入学考试的时候,玉岭的表现只能算得上是平庸,无功无过,既不出风头也不至于吊车尾。
可此时他展现出来的这一手,却远远超出了他表面所流露出来的实力。
进入天光院以后,玉岭并没有费什么劲,就找到了裴离的房间。
门上有裴离设下的法阵。
玉岭见状,饶有兴趣地牵了一下唇角。
他抬起手,手指点在门框上。
法阵察觉到陌生人的气息,眼看就要发动攻击。
下一秒,玉岭手上灰色光芒闪动。
法阵顿时就如被扎破了气的气球,没精打采地瘪了下去。
玉岭推门而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的目的很明确,直奔裴离的梳妆台而去。
裴离并不喜欢繁复的打扮,所以桌上的首饰只有寥寥几样。
但她挑剔,选择的都是最好的。
哪怕是看起来最不起眼的白玉簪,也是用的极品天神玉。
可玉岭对这些都丝毫没有兴趣,他探出手,落在了一个小木匣子的拉扣上。
匣子由红木打造,约莫有了不少的念头,隐隐带着木料的清香。
看得出来主人对它很珍重,上面连一丝丝的划痕都没有。
玉岭毫不犹豫的拉开了拉扣,里面露出了一点暗红色的光。
他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放在手心,上面是半颗深红色的“宝石”。
和他那里的另一半果然一模一样。
玉岭仔细地端量着手中的红色内丹,很漂亮的颜色,宛如美人眼边留下的血泪,哀婉又凄绝。
看颜色来判断,只需要再足够的时间法则就可以将两半内丹重新融合在一起。
玉岭本来是打算等到合适的机会,将手中的另一半内丹不动声色地送到裴离这边。
但是这些日子,裴离收集时间法则的速度明显变慢了许多。
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但这个结果显然不是他想要的。
玉岭眉头紧皱。
看来,得想办法“帮”裴离一把才行。
他将内丹重新放回小匣子中,将小匣子物归原位,抹去了所有来过的痕迹。
从天光院离开后,玉岭这才向着他住的地方慢慢行去。
明光书院的景致很好,随意一瞥,都是青山绿水,宛如仙境。
玉岭眼里看着,心里却没有一点欣赏的念头。
他只是在想着一些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
玉岭是个孤儿,从小有记忆开始就在街上流浪。
做过街头的乞儿,也为黑心的老板打过工,只为了能得到一个冰冷的馒头。
在别人看来狗都不吃的食物,在他的眼中却是救命稻草。
从小到大,他看见了人情冷暖,世间丑恶。
后来有一日,他好不容易得到的馒头,被调皮的大孩子丢到了街上。
路边的小狗嗅到味,立马叼起了馒头就跑开。
那可能是玉岭接下来两天唯一能得到的吃食,他不得不奋力去追逐那个馒头。
好不容易在将要追上小狗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厚重的马蹄声。
踩得地上似乎都在震动起来。
他抬眼,就见一辆马车飞驰着横冲直撞驶过来。
行车的人高高扬起鞭子,似乎根本不在意眼前有个小孩将要命丧黄泉。
那一瞬间,玉岭以为他就要死了。
他还小,但他其实并不害怕。
于他而言,比起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死亡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玉岭闭上眼,等待着痛苦的到来。
忽然马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鸣,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
玉岭慢慢睁开眼,看见了一片雪白的衣角。
有个人站在他的身前。
那是个少年,身姿挺拔,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少年抬手,手心中有奇异的光芒闪动。
而那原本高高在上的马车的驾车人,神色慌张地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不止是他,那匹马也凭空被迫停了下来。
旁边有人惊呼:“仙师!是天上的仙师!”
玉岭呆呆地站在原地。
少年转过身,低眸对他笑道:“没事吧。”
“我叫裴明光,你愿意跟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