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映迟疑了一瞬, 选择暂时停下了动作。
她想看看裴离准备做些什么。
画面带着诡异的熟悉感，如同在离恨天时，她跟在裴离身后到了暗影沼泽。
不过这次没有什么惊骇的场面，裴离只是抬指在虚空中画了几道符文。
细碎的朱红粉末宛如流沙, 顺着符文痕迹而流动。
裴离点在其上, 空气似是透明的水波, 层层荡开。
随后, 红色粉末钻进了里面。
下一刻, 花映看见在护山大阵的内圈，虚空逐渐扭曲, 形成了个微小的空间漩涡。
约莫只有指头大小, 但终究是道撕开法阵的口子。
裴离脸色苍白了几分, 额边薄汗沁出，顺着颔骨滑落。
但她的掌心间仍然有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出，支撑着那个小小的漩涡，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扩张。
最终，停在了鹌鹑蛋那么大。
这已经是裴离所能做到的极致了。
她身上的白衣已经被汗水浸湿, 紧紧地贴在身上，长发微湿，脸色透着力竭的虚弱。
她不得不站在原地停了停，平复体内几近透支的灵识。
等到重新有了几分力气之后, 裴离念了个清洁决, 将身上再次变得干爽起来。
这时她才慢慢走上前去。
护山大阵的结界仍然存在, 所以裴离只能站到那层无形的桎梏之外。
她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手指落在结界之上, 闭上了眼。
花映捂住了嘴，惊讶地发现, 裴离身上渐渐溢开一阵奇异的气息。
不同于人族修士的纯净，这股气息带着跟她同源的熟悉。
那是——妖力！
白衣少女的身后，缓缓升起一道虚影。
长而柔软的躯干盘旋，碧色的竖瞳，猩红的信子。
是蛇。
裴离有一半蛇妖的血脉，花映知道。
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裴离使用妖族的力量。
她看得出来，这应该是蛇妖一脉的天赋功法。
至于功效嘛……花映的目光落在护山大阵内圈的那个小漩涡上。
刚刚那些朱红色的粉末缓慢地从中“爬”了出来，是的，爬。
它们聚集在一起，成了一条弯曲的火红长蛇。
蛇爬行的方向，正是散发着幽若光芒的时光石。
蛇身刚刚搭上时光石，外面的裴离便像是被烫了似的缩了缩手指。
她眉心紧皱，加大了妖力输出，身后的虚影也渐变凝实。
火蛇身上接触到时光石的地方变得灰暗起来，如同斑驳的疤痕，丑陋又诡谲。
但它仍然尽职尽责地履行自己的任务——搬运时光石。
僵持许久后，“伤痕累累”的火蛇掰下极小的一块，钻回小漩涡。
裴离脱了力，收回汗涔涔的手心。
漩涡消失不见，粉末化作黑色烟雾散开，在她的手掌间多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时光石。
她低头，柳眉竖起，显然是对这样的结果很不满意。
但这已经是目前她所能做到的极致。
裴离握紧取到的时光石，不甘地看了眼护山大阵的内圈，散去结界转身离开。
花映又等了一会儿，确认裴离完全离开之后，才慢慢悠悠地拾起地上那朵小花。
她将那花朵以灵力包裹，朝着身前的结界扔去。
那在她和裴离面前固若金汤的障碍，竟然轻飘飘地便被这朵花钻了过去。
见状，花映露出了满意的笑。
她们花花草草一族，别的不说，主要够坚韧，只要是有土地的地方，不管条件多恶劣都能生长。
当然，被她引申触类地研究出了新的用途——穿透结界。
血脉天赋加上系统的力量，花映敢打包票，全天下只有她能做到这一点。
她没能力使之破除，但是仅仅只是穿过的话，不在话下。
那朵洁白的花被灵力托着送到了时光石底下。
花心舒展，转眼变化成了纤细的藤蔓，沿着时光石攀附而上。
藤蔓细嫩却又柔韧，青翠的叶片微微摇晃着。
花映并不打算像裴离那样蚂蚁搬食一般费力地将时光石运过来。
小半刻后，藤蔓已经缠上了时光石的最顶部。
最上面蜷曲的叶片舒展开，露出其中的一jsg颗小小的种子。
察觉到浓郁的时间法则的气息，种子头顶幼嫩的苗苗愉悦地颤了颤。
它被藤蔓的叶片托着，落到时光石上面，大口大口汲取着时间法则的“养分”。
虽然只是颗发芽的种子，但花映硬是从中看出了贪婪的面目，像是饿了好久的婴儿抱着奶瓶就不撒手。
计划通，她可真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这样果然省事多了，花映悠哉悠哉地坐在一旁，准备等种子吸够了足够的时光石以后离开。
她才歇下来没多久，支着头去看种子。
短短片刻，种子上面的嫩芽已经长成了手指那般粗细。
突然，系统发来警告。
系统：【赶紧跑！有人要来逮你了！】
时光石飞快流逝掉其中的时间法则，变成一块废石，进而影响了护山大阵的效果。
这引起了明光书院长老的注意。
此时，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
花映头皮发麻，猛地站起来，抬手催动灵力，将藤蔓包着种子以迅雷不及之势收了回来。
虽然有隐身衣，但是能在明光书院当长老的可都不是什么一般人。
花映可没自信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完全隐藏踪迹。
她将种子一把抓到手中握紧，扔进系统空间里。
“啪啪”两声，往自己腿上贴了两张重金买来的神行符。
然后头也不回地往着云影院的方向狂奔而去。
几乎是她的身影刚刚消失，护山大阵前便多了几道严肃的影子。
几个长老容色凛然，虚虚一探，道：“此处有使用过结界残留的气息。”
若是花映在场，肯定会心头一凉。
在她看来，裴离已经够谨慎小心地消除痕迹了。
没想到这群长老不过一个碰面的时间便看了出来。
“看来这届新弟子中，”一人道，“不是很太平啊，刚刚入院一天就发生了这种事。”
另一人冷哼：“不管是谁，敢在书院动手脚，我绝不会轻饶！”
他掌心凝结起灵力，往着结界轻轻一划。
护山大阵的结界瞬间打开了一条道路，众人跟着鱼贯而入。
目光最先落在了时光石之上。
几人的脸色更加沉沉了几分，“这时光石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用作阵眼的时光石不少，但是其中一块竟然已经完全化成了黑灰，失去了应有的光泽，显然里面蕴藏的法则已经消散。
时间法则虽然是稀世难得的好东西，但能够参悟运用的人寥寥无几。
不然明光书院也不会将时光石只用来作阵眼了。
一时间，他们竟然不知道是应该惊异于有人能够突破护山大阵的结界，还是应该惊叹这世间竟有人能直接汲取一整块时光石中的时间法则。
“这群新弟子中竟会有这般人物吗？”一人狐疑地道。
另一人思衬着道：“这人若是有能够突破结界的实力，起码得是元婴境的修士。”
“但就算如此，强行打开结界也一定会闹出动静，不可能无声无息。”
“而且此人既然已经进入其中，为何只留下一块废石在原地，而不是将余下的时光石一并带走？”
“言之有理，”很快就有其他长老跟着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总不能是此人仗着艺高人胆大，干脆就坐在原地参悟法则吧？”
几位长老众说纷纭，最后是资历最老的大长老一锤定音：
“此人可能是通过其他方法进入结界，当务之急，是尽快排查出此子。”
于是这晚，所有刚入学院的新弟子不论是在修炼还是在睡觉，都被叫了起来，聚集在正殿之中。
花映凑到裴离旁边，问：“你知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裴离神色淡定，眼里带着两分恰到好处的疑惑：“我也不知。”
花映心想遇到对手了，这演技跟她有得一拼。
没多久，花修瑾打着呵欠地走了进来。
他就说人族修士很烦啊，都不关心他们花花草草的休息。
大半夜被叫醒，导致他的脸色看起来很难看，苍白眉眼间浮动着想抽剑砍人的躁郁。
花修瑾的身影刚刚出现，几个长老齐齐看了过去。
目光中带着端量和比较，好似恨不得穿透他的身体，将他每根脉络都看得清清楚楚。
花修瑾：？
他眉心不悦地皱了皱，加上没睡好忍不住轻轻咳嗽了几声。
长老们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没办法，谁让这位西洲皇子是这届新弟子当中实力最高的一个，几年前就已经步入元婴境。
而且一直听说花修瑾不喜欢出西洲，这次竟然会主动前往明光书院，也实在让人生疑。
长老们暗中传音：
“我觉得西洲皇子嫌疑最大，他的实力最为符合。”
“这……可现在还没有证据，而且我觉得以西洲皇子的身份，大可以开诚布公地直说，应该不会做那窃取时光石的小贼。”
另有人附议：“我赞成，而且那花修瑾虽然说是有元婴境修为，但病殃殃的，指不定还比不过寻常的金丹修士。”
“锵——”长剑出鞘，发出一声清鸣。
雪白的剑光映亮整座大殿，落在刚刚传音的那位长老颈侧。
剑刃轻薄，剑柄犹在轻颤。
“不好意思，刚才您说……”
花修瑾掩唇轻咳，勾起冷淡的弧度，开口问道：“谁还比不上金丹修士？”
那长老震惊地面色骤变，指着花修瑾“你你你”了半天，没能说出来后面的话。
他们刚刚明明用的传音，花修瑾怎么会知道？
“好了，”大长老出声，瞥了眼那几个长老，恨铁不成钢地说，“真够丢人。”
居然还质疑花修瑾的实力。
连人家的灵识笼罩过来都没有发现。
那几人也想到了这一点，特别是被剑威胁的那位长老，脸色涨红，呐呐不敢做声。
大长老对着花修瑾温和地道：“误会一场，还请皇子将剑收回。”
花修瑾瞥了他一眼，抬起手，一个呼吸间长剑就重又回到他腰间的剑鞘中。
大长老赞道：“好快的剑！”
不愧是西洲这辈最出众的年轻人，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剑术一道恐怕能跟花修瑾抗衡的寥寥无几。
西洲皇子性子高傲，听到几句传音便敢当众出剑，又怎么会做那偷鸡摸狗之人呢。
大长老道：“今日让各位聚在这里，是有要事。”
他将时光石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随后提出将要挨个检查每名弟子身上的气息。
时间法则这等特殊的存在，只要接触便会留下痕迹。
时间尚短，所以不可能那么快被消除。
花映半点不虚，毕竟她可没直接接触时光石，都是种子干的。
她余光瞥向旁边的裴离，暗暗观察着小反派的神态。
听到有一块时光石报废的消息时，她若有所思地垂下长睫。
裴离确信，当时只取下了极小的一块。
那么让整块时光石成为废石的人又会是谁？
从事发到现在，长老们的速度很快。
说明那人跟她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裴离目露思索，压根没想到罪魁祸首就在她旁边神游太虚。
长老们的检测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拿出一块时光石，让弟子们挨个伸手置于其上半寸的位置。
只要有时间法则的残留，时光石就会散发出莹莹的亮光。
花修瑾知道这帮老头刚刚怀疑他，气得他直接第一个上场。
果然毫无反应。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之前传音的那几位长老，几人脸色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
后面的人接着上去检测。
没一会儿，就到了花映。
花映的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茫然，将手心朝向时光石。
一息。
两息。
三息。
时光石安安静静地躺着，毫无动静。
花映不易察觉地翘起唇角，大大方方地收回手走了回去。
在她之后便是裴离。
因为她是在场的最后一个，所以那些长老看着她的眼神中都不自觉地带上了怀疑
裴离的表现比花映还要坦然，打量着时光石的目光还带着几分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似的好奇。
如果不是花映亲眼所见，恐怕也很难相信是她动的手。
玉白的掌心平静地摊开。
众人凝神屏息，但时光石依旧沉默，一动不动。
看来今日是注定一无所获，只能吃哑巴亏了。
敢去护山大阵动手脚，果然有些能耐。
大长老叹道：“收起来吧。”
有人不甘：“就这么放过吗？”
“不然你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大长老凉凉地瞪他。
他高声连敲带打地训诫了新弟子们几句话，然后带着其他长老离jsg开，去护山大阵加固阵法。
裴离望着众人离开的背影，眉尖轻轻皱起。
她知道从今以后，再想接触那护山大阵搬取时光石，恐怕更难了。
真是可惜，得想其他法子。
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也有人正幽幽地凝视着她。
青年的黑衣和墙角的阴影几乎融为一体，那张幼犬般天然无辜的脸上，是极深的冷漠。
……
……
明光书院中的课程安排并不轻松，时光石所引起的风波似乎很快过去了。
但只有花映清楚，裴离仍然在暗中想方设法地获取时间法则。
偶尔弟子比试时，书院的奖励中就会有时光石碎块。
为了不显得突兀，裴离参与了好几场比试，乱七八糟的奖励拿了一堆。
而且短短几个月，她伪装的温柔美好形象已经在弟子中深入人心。
故意流露出几分对时光石感兴趣，不乏有人愿意用此珍宝，博美人一笑。
花映不知道她那么迫切地想要时间法则做什么，总不能小反派也有颗跟她一样要养的种子吧？
不过她直觉，不能让小反派成功。
于是接下来只要是裴离参加的比试，她都会跟着参加。
过五关斩六将，直到跟裴离对上。
而当有人想要将手中的时光石碎块送给裴离的时候，花映就会跳出来找借口阻拦。
一次两次没什么，久而久之，裴离看她的眼神愈发暗沉难辨。
这一日，花映照旧守在天光院外，忽悠走了一个捧着时光石碎块来像裴离示好的大冤种。
院门骤然打开。
裴离从里面走了出来。
风吹起她的白色衣袍，她眉眼浮着温婉的笑意，似是观音手中的柳枝，沾着清泉之水。
可花映却看清了，那双墨黑的眸子中，深如夜幕。
“花映。”她叫了声。
不知道为什么，花映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躲什么？”裴离弯起柳眉，朝她走过来。
她伸手，一把攥住了花映的手腕。
再睁眼，已经置身于天光院内。
花映背靠着墙，裴离压在她跟前，步步逼近。
爬满墙头的藤蔓垂下宽大的叶片，交织着构成一片阴影。
遮住了裴离的半边脸。
美人巧笑倩兮，眼眸中却没带什么温度。
“为什么要做这些事，阻拦我拿到时光石？”裴离轻笑着问。
她凝望着花映的视线里添了暗色，仿若慢悠悠撕开了一层伪装。
冷淡，狐疑，打量。
最终归结于一片漆黑。
那是花映从来没见过的神色。
不，或许也见过。
在暗影沼泽的时候，裴离脸色淡然地杀了裴云初的时候。
后背传来丝丝缕缕的凉意，像是有冰冷的蛇顺着爬上肩头。
花映忽然醒悟过来，这才是小反派真正的样子。
是裴离这段时间带着几分温情的纵容，叫她逐渐忘记了这明明是个危险分子。
见她沉默不语，裴离很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为何，嗯？”
“小花妖，”她慢声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她就那样一错不错地望着花映，唇边带笑，语气轻柔。
却让花映心底发凉。
仿佛一旦回答错一个字，就会毫不犹豫地被拧断脖子。
不能说实话！
她不敢赌现在的自己在裴离心中究竟有几分地位。
“因为……”
裴离的一只手攥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已经探上了花映纤细的脖颈。
指腹冰凉，贴在跳动的脉搏之上。
她并没有使什么劲，动作很轻，宛若抚慰般地摩挲着。
偏偏越是这样，越叫人心里没底。
若有似无的杀意压低了气温，花映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眼见裴离压得越来越近，她心思急转，脱口而出：
“因为我太喜欢你了！”
“我没办法忍受你在比试台上多看别人一眼，也没办法忍受别人来讨好你。看到你对他们笑，我实在难受极了。”
“我想要你的眼里，心里，无论何时何地都只有我一个人！”
花映捂脸哭泣，抽抽噎噎地说：“对不起，我只是太喜欢你了呜呜呜。”
裴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