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福不是祸, 是祸躲不过。
身着宫服的小人,行进在宽阔的平路,却只敢靠着墙边, 他低垂着头, 交握的双手掩藏在宽大的袖口之中, 虽看不清脸上的模样,但那股怯懦与小心,似乎是刻在骨子里。
许久后,消失在回廊之中。
翎泉宫一事, 陛下震怒, 太子颜面折损, 唯有陆羡是例外, 天家的嘘寒问暖远超陆征夫妇, 这让朝中一些本就对宣平侯府心存不满的大臣, 有了可乘之机。
自回宫后, 弹劾陆征的奏折便在御书房的桌案上,高高垒起一摞, 远远的看仿若平地中, 突然耸起的山丘。
赵兴脸色不善, 两根指头儿拨开奏折, 低垂着目光斜昵去,不消半刻,侧额处的青筋绷紧——
“来人。”
“陛下——”
“去把这几个老臣, 都给朕宣来。”
“是。”
宫人方要退下,赵兴忽然抬手叫停——
“等等, 不用去叫了。”他的眼神冰冷, 翕动的嘴唇吐出不带丝毫温度的话语“研墨, 朕要下旨。”
能如此长篇大论的上奏折,除了那些文臣也没有别人了,御案上的奏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没能逃过——
既然他们这么爱国,个个都为江山社稷着想,那就不要纸上谈兵,去战场上发光发热,岂不更好。
文臣上战场打仗,前所未有,闻所未闻,一时间朝廷上下全乱了套,那些老臣连夜求见,然而向来和善的天家,却冷酷漠然,哪怕他们跪晕过去,也全都不见,这回他是铁了心要发狠。
“陛下——”
“朕说了,谁都不见。”
“是陆侯爷。”
赵兴撩起眼皮,片刻后——“宣。”
空荡荡的大殿,回荡着赵兴的声音——
“陆征啊,难为你了。”
“陛下谬赞,臣惶恐。”陆征敛衽,躬下身子“臣是武将出身,保家卫国是臣的责任。”
他们明明同岁,但陆征看上去却比赵兴显老,鬓角花白的头发,额间饱含沧桑的皱纹,分明没再说话,却好像又说了什么。
陆征摆手,屏退殿内伺候的宫人。
旋即,口吻沉沉——
“陆征,不要跟朕装傻,你知道朕在说什么。”
赵兴挥动衣袖,示意他坐下。
“朕这些日子总想起以前的事,每次想起...阿羡的样貌就会不由自主的冒出来,这孩子像朕——”
“陛下!”
陆征蹭的从椅子上站起,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赵兴没他这么大反应,更没有理睬他的反应,仍旧自顾自的说:“她的模样像了她娘,性子却随了朕,陆征啊...你能与她父女相称,朕很是羡慕啊,你不知道...每次看见阿羡,我面上有多高兴,心里就有多愧疚,有时也想不管不顾,哪怕听她叫一声爹爹,也好啊...可朕是皇帝,难啊。”
“你说...若当年与安宜情投意合的是你,会不会比现在要好?”
当年的安宜不过是陆家乡下庄子里的一个采茶女,容貌生的极为漂亮,陆征那时太年轻,虽然心有悸动,但却从没有真的表明过心迹,两人发乎情止乎礼,多数时候都以兄妹相称,后来陆征见她聪明好学,便将她从庄子带去陆府,让她做自己的丫鬟,夫子授课时,她也可以一起旁听。
本是一番好意,却不想成了地府发来的催命符。
那时的赵兴还不是皇帝,陆征与他交好,他便经常出入陆府,也不知何时,竟与安宜互生情愫,等陆征后知后觉发现,为时晚矣,安宜有了身孕。
赵兴承诺会接安宜进王府,可朝堂之上风云变幻,就在安宜入府前夕起了变故,太子谋逆被废,这时,冯宛的父亲找到了赵兴,如若他肯娶自家女儿,并在当上储君以后立冯宛为后,那冯老将军便会帮助赵兴铲除对他有威胁的五皇子,拥力赵兴坐稳皇位,但若是赵兴不答应,那冯老将军便会以同样的条件,杀了自己助五弟登上皇位,冯宛父亲何许人?当年立下战马功劳,赫赫有名,并手握虎符的远光大将军。
赵兴本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皇子,但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他失了心智,对安宜的承诺抛之脑后,当下便答应了冯老将军的提议,两人一拍即合。
不久后,赵兴便娶了冯宛,借着冯家的兵权,登上了那个位置。
新帝根基不稳,赵兴为了巩固帝位,只能依附冯宛,至于安宜,赵兴想着等自己势力壮大了,就将她纳入后宫为妃也好,但天不遂人愿,赵兴的这一段过去终究是被善妒霸道的冯宛发现,便心生歹计让安宜和她腹中皇子一尸两命。
岳氏是心善之人,她不忍安宜如此,便与陆征商量,将人偷送回乡下。
安宜终究是个苦命的,双生子不好生,嘶喊了整整两日,终于在耗尽最后一口力气时将孩子生下。
而她,也在生下孩子的当晚殒命。
这时,赵兴却来了,以皇子不能流落民间为由,带走了其中的男婴。
从此兄妹二人,被一道宫墙隔开,陆征以为这件事终于可以尘埃落定,岂料人算不如天算,赵兴带走的男儿,竟被马蹄活生生踩死。
赵兴处死了群马,也处死了宫人,连同那个抚养孩子的妃子。
他恨不得叫所有人都陪葬,可那又如何呢?就算杀光了所有人,孩子也活不过来了。
他心中有愧,他想护的人一个都没护成。
年少时的恋人最难忘,赵兴怀念安宜,思念他们的儿子,便将所有的亏欠都弥补在陆羡身上,陆羡着男装也好,逛妓院也罢,哪怕再出格的事,赵兴也愿意惯着。
“陛下,您让那些文臣之子上战场,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他们一天到晚对朕指手画脚,现在需要为国家出力,难不成就要当缩头乌龟?再说...朕也没让他们全部都去,一家出一个儿子,也为难吗?”
“陛下——”
“你不必多说,朕金口玉言,说出去话绝不再收回,到了战场你只管用人,刀剑无眼生死有命。”
赵兴没有直说,陆征却心知肚明,若是那群文臣只弹劾自己,天家都不会下这样的旨意,他们一定是说了别的,一定说了陆羡。
皇恩盛宠是福也是祸。
“你说,朕开个女科如何?若是女子也能通过科考为官从政,朕到时也给阿羡谋个差事做做,你以前不是总说,她心性不定吗”
“陛下,羡儿她小打小闹还行,为官从政她怕是个外行。”
“外行怕什么,有你有朕,阿羡又那么聪明,还怕将来没有建树?待你此番得胜归来,说不定阿羡的官服就穿在身上了。”
陆征眉头紧锁,没有半分喜色“陛下,羡儿不是这块料,您要真想磨她的性子,不如将她塞去江南书院,多与书本打交道,性子自然能沉稳,况且...臣也不盼她能有通天的本事,平平安安地渡过一生,老臣也能对得起安妹妹的嘱托。”
“你陆候爷,难道就这么点野心?”
陆征不假思索,脱口道:“是。”
一个是字,将赵兴堵得说不出话。
....
仁明殿——
“当!”的一声巨响,平整的地砖上被砸出个小坑,修剪花枝的金剪子断成两截。
“原来如此!”
冯宛的指甲嵌进手掌,因为过分激动,素来姣好的面容变得扭曲——
“我竟被他诓骗如此之久!!”
尖锐的声音,像地上断成两截的剪子,此刻的她几乎癫狂。
“娘娘....”老太监跪在地上“都是老奴的错,老奴一时疏忽...”
默了半晌,冯宛扭曲的表情渐渐舒缓,冷笑着——
“不容易啊,一个采茶女能被当今圣上惦念至此,倒是可惜了她早死,至少再晚一些,让她也领会领会,什么叫帝王无情。”
“你以为,咱们的圣上真的是用情专一之人吗?你错了...皇家骨子的凉薄自私,他一样都没落下,否则又怎么会抛下那个贱人,归根结底不过是男人劣根性罢了,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娘娘,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陛下的意思,想要陆羡入主朝堂。”
“哼——他以为是前朝吗?女子当皇帝,做他的春秋大梦吧!”
冯家为了皇后之位当年敢威胁赵兴,为了太子之位敢杀害大皇子,区区一个陆羡,一个外臣之女,又岂会放在眼里,反正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这双手早就没有退路了。
“陆侯爷什么时候走?”
“下月初六。”
“那...咱们就先送他一份大礼吧。”
话落,冯宛将腰间的玉牌交给老太监——
“交给我哥哥。”
...
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不泛舟湖上倒辜负好风景。
陆羡穿着一身襕衫,青白色衣角飘起,趁着悠扬的风,飘啊飘,就飘进了少女的心中,化成眼底抹不开的相思浓情。
林了了情不自禁的红了脸颊,她不是第一次见陆羡穿男装,但每次却都会像第一次那般心动。
青时青钰在岸上等着,偌大的画舫只有她们二人。
陆羡眯了眯眼,拿起桌上的米酒,冲林了了招手“过来——”
林了了听话的起身,走过去,然后坐在她的腿上,小小的身子窝在陆羡怀里,粉红的唇,软绵的小耳朵,一时间全变成身后人的小把件,来回揉着,不亦乐乎。
“躲什么——”
“痒...都烫了...”
都说米酒不醉人,才饮半盏,怎的就晕乎乎了。
“嗯...”
“怎么了?”
林了了扭头看她“我没用力。”
不过是在她肩膀上捶了下,这就疼了?
“痒。”陆羡难耐的蹙了蹙眉头“后背,好痒...”
说完,低下头,身子向前倾去,意思很明显——
你给我挠挠。
“哪里呀?”
林了了勾着手“这吗?”
“往上点...”
“再往左边点....”
“嘶——”
陆羡抽了口气,干脆把她的手拉回来,捏着她的手腕,挑了挑眉毛——
“你会不会挠痒?哪有人隔着衣裳挠的,越挠越痒...我教你昂,要这样...”
林了了的手腕被她抓着,好像没骨头似的,被她带着走,顺着后领口,滑了进去——
咯噔一声,是怦怦的心跳。
画舫摇摇晃晃,缓缓漾过的水流,灌进林了了的心窝。
牛乳般光滑的肌肤,让她不敢用力。
越发急促的呼吸,听得陆羡唇间不自觉的勾起,掀开眼皮,去找她的眼,林了了顶着通红的脸颊,一双好看的眸子,彷如桃花开遍——
霎时,勾的陆羡情难自禁。
“好...好了吗?”
快速挠了几下,便要收回手来。
陆羡眼里噙满笑意,四目相对,她在度扣着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圆润的指节,林了了心火渐盛——
“你故意的...”
含糊着吻住了她的唇。
香甜的米酒,在齿间化开,陆羡比方才还要醉的厉害,手慢慢的向上挪动,放在她的腰间,有一下没一下的继续撩着。
林了了动情,浑身都发软,只有舌尖是硬的,一边亲一边往她怀里拱,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般美的景色,千万...千万不能辜负!
忽然——
一声吃疼似的闷哼,打断二人的亲密,林了了猛地推开她,捂着胸口蹙紧了眉,陆羡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再看眼前的人一脸防备的模样,猝不及防的笑出声。
“你还笑!你掐疼我了!”
陆羡面不改色,目光在她身上一寸寸扫过——
“我给你赔不是...”
说罢,又要凑来,一根指头抵在她的肩头——
“没完了你。”
林了了瞥她一眼,论撩人的手段,自己才是祖师爷!
食指顺着耳垂向下,再顺着肩头下滑去,路过某一处时,忽然停下。
陆羡呼吸一秉,登时僵在原地,玉琢的白面渗出赤红,头顶烧的都要冒烟,左手一把托着林了了的后颈,将她贴近自己,右手托住她的小腿,拳头松开又攥紧,骨节捏的咯吱响,一咬牙,撂下了林了了的裙摆。
“你老实些,我送你回去”
...
宣平侯府
陆羡将自己浸入水中,直到憋不住气,才猛地出来,浴桶里的水溢出,溅的满地都是,抹了把脸,急急的喘着,漆黑的眼珠沉沉,此刻面前全是林了了的模样——娇媚勾人。
她说什么——
“你想要吗?”
“要什么?”
“我。”
水声混杂这心跳,陆羡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想的还都是不好的东西。
这不,一回府来就要沐浴,水都比从前凉上许多。
她说的,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陆羡再度将自己沉在水中。
再说另一边,独自守在闺房中的林了了也不大好过,想起自己说的混账话,她就恨不得抽自己,可转头却又蒙起被子偷笑——
她是想的吧,不然干嘛摸自己?
林了了热的心慌,慌得她根本睡不着,扯过枕头抱在怀里,再敲敲脑袋——
真是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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簌簌的雨从空中落下,阴云密布的天际,仿似预示着今日不是一个好兆头。
“主子。”
青钰推门而入,快步走来。
“什么事?”
“宫里有消息了。”
青钰将手里的字条递去,陆羡看过后便烧了。
“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皇后要杀我而已。”
这一天,终是来了。
作者有话说:
林了了(咂咂嘴):阿羡你是不是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