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山头树丛茂密, 经常会有些不起眼的绿草,被人们忽视在角落。
林了了闲来无事便会上山采摘,平日里带去的小箩筐定要满载而归, 可今日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她放下箩筐, 起身去喝水, 刚饮了一口,就听子柔乍得唤出声音——
“姑娘!您衣裳怎么了?”
听她这样问,林了了才低头看去,侧面的裙身脏了一大片, 衣裳的几朵白莲都被染成了黑莲——
“没事, 应该是我不小心蹭到了。”
拢了拢裙摆, 继续喝水, 等一杯茶水全部咽进肚里, 复又出声——
“子柔, 去备热水, 我要沐浴。”
“哎,我这就去。”
支上屏风, 墨绿的纱丝被热气蒸湿, 林了了陷入沉思——
之所以今日空手而归, 不是她没寻着草药, 而是她救了个人。
那人胡须发白,一人行在山林之间,没成想却犯了眩晕症, 林了了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倒在路边, 脸色惨白直挺挺的躺着。
林了了本着医者仁心的原则, 连忙替他医治, 好在救治及时,那人慢慢睁开眼,似的恢复神智。
“我怎么了?”
“你犯了眩晕症。”
林了了将针灸针收回羊皮卷里,随即在他面前伸出手指——
“几?”
“五。”
能认数就好,最怕就是脑子有事。
林了了将人慢慢扶起,让他靠在树荫下遮阳,然后又拿出箩筐里自己的水壶——
“老人家喝点水。”
用了些水后,那人果然好了不少,他看向林了了的脸,多少有些诧异“竟是个姑娘...”
此人穿戴不俗,腰间的玉坠更是好材质,林了了觉得他不可能是一个人来山里,于是四处望了望,正想问你可有家丁时,远处的小径急急忙忙跑来三四个身着墨蓝色衣裳,家丁模样的人。
那人被家丁搀扶起,却不忘自己的救命恩人,临走时与她扔下承诺——
“我乃夙临知县,你若有难处,只管修书来,我一定尽己所能。”
...
林了了掐断指尖的花瓣,锁起眉头——
自顾自的喃喃低语:“夙临知县...”
今日她在水中泡了许久,直到皮肤发皱,才起身。
子柔拿着帨巾进来,一面与她擦着头发,一面可惜那件白莲花纹的裙衫“姑娘是蹭到了哪里?那上面的黑团怕是洗不掉了。”
“一件衣裳换一个夙临知县,也不亏。”
“什么....什么夙临知县?”
林了了并不瞒她“我救了个人,那人说他是夙临知县,若我有事,可以去找他。”
子柔手上的动作一顿,不知在想什么,忽然探过身子,紧握住自家姑娘的胳膊——
“姑娘,可以叫他去查当年夫人的事情啊!他是知县,您又救了他的命,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林了了没子柔这么激动,只是看着她,语气平平道:“怎么查?我们有什么证据?还是你觉得都过了十年,当年的事情还会一成不变,等着你去查?况且林家都迁来京都了,就算要报官,也只能去敲京都府衙的鼓。”
子柔满心激动被打击的体无完肤,擦头上的动作都变得有气无力起来。
“那...那...”
“没事,总归我是救了个人,俗语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的功德菩萨不会视而不见的。”
话音未落,窗外忽然发出声响,好像是碰到了什么,林了了想起应该是自己前几日栽的那两颗矮东青——
“姑娘....”
林了了朝窗外使了使眼色“去看看,是谁?”
子柔快步到窗前,嘭的一下将窗子猛地推开,就见一个梳着花苞头的小丫鬟怔怔的立在侧面,仿佛也被子柔这突如其来的开窗,吓了一跳——
“你是谁?!”
“我...我是新来的。”
“新来的?新来的人都要让卫妈妈过眼,我怎么从没见过你,鬼鬼祟祟的趴门窗,你是从哪里新来的?!”
子柔瞪着眼,语气十分霸道厉害,可那小丫鬟也不是个简单的,方才的惊吓过后,这会儿立即回过神,昂下巴不客气的回道——
“卫妈妈瞧过我了,是你自己没见着,还有——谁鬼鬼祟祟了?我是给姑娘送点心来的,不小心才踢到了花盆。”
说罢,还端起手里的点心。
“你——”
“子柔...”
林了了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让她进来吧。”
半湿的发披散在肩上,林了了眼中含笑,与旁的主子都不同,她面容和善,整个人散发出柔弱的气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会是个好拿捏。
“你叫什么?”
“秀蓉。”
“多大了?”
“十四。”
林了了点点头“比我小一点,跟子柔一样大。”
说完便不再言语,抬头看向铜镜,镜子里的子柔气鼓鼓的瞪眼,两边的腮帮子像被充足了气,唇瓣勾起,笑了笑——
“过来,给我擦头发。”
秀蓉站在屋子里十分不和谐,两只眼睛从脚尖往旁挪,直挪到林了了跟子柔身上,圆溜溜的眼睛偏眼尾上挑,活脱脱生了副狐狸相,这会儿守着主子,不说做些什么活,反倒打量起来,偶尔与镜中的林了了对视,她也没有畏惧,似乎理所当然的模样,总之一个丫鬟该有的姿态她都没有。
头发擦得差不多干,林了了便拍了拍子柔的手——
“行了,这没事了,你下去吧。”
子柔错愕,自己没听错吧?
“姑娘,我...我....”
“下去吧。”
林了了补了句,随后看向身后的秀蓉“有她在,你就歇会儿,让你个小妮子偷偷懒~”
说着,又在子柔的手背上连拍几下。
子柔虽不懂自家姑娘的意思,但她知道自家姑娘不会做无用的事,让自己走肯定有走的原因,于是点点头不再多问,退出房去。
少了一个人,屋子里登时空荡起来,林了了散了散头发,拿起方才秀蓉带来的糕点开始吃,她什么吩咐都没有,什么也不用秀蓉做,甚至连水都不用她倒。
主子没有吩咐,秀蓉也不好多说,就这么干站着。
表面上瞧着是清闲,可实际上这比干活还累,光钉在一处动也不懂,膝盖跟脚底哪受得了?酸涨麻的痛感很快便从头皮冒出汗来。
“姑娘,我去给您倒杯茶吧。”
“不用,我不渴。”
“那我再去给您那些糕点...”
“也不用,我不饿。”
林了了依旧笑的亲和,这笑容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假。
秀蓉没办法,只能继续在原地站着。
约莫两个时辰后,林了了瞧完手中两个话本子,才慢悠悠的伸了个大懒腰,至于秀蓉那两条腿都打抖了,懒懒闲闲的道——
“得了,你下去吧。”
秀蓉哪还敢耽误,欠了欠身子,忙不迭的就往屋外去,只是她的步子格外滑稽,脚像踩在棉花包上,深一下浅一下。
“姑娘...”子柔小跑着进来“她...”
“大房的人。”
林了了收起之前的笑意,蹙起眉头“看来某人的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
说完却又不住地摇头——
“不够...这样还不够...”
“什么不够啊?”
“让她就范还不够。”
林了了叹了口气,柳惠心虚归心虚,可要想让她承认当年的事,仅凭几件衣裳跟首饰还差的远呢。
“让我想想,还能有什么办法?”
...
琴瑟轩——
“盯了这些日子,倒是什么也没发现,不过那丫头与陆羡走的颇近,两人时常下馆子,不是酒楼就是茶馆,惬意的很哟~”
荃娘撇着嘴,不屑道。
柳惠抚了抚发髻,看来自己之前是多想了,也是...孙氏死的是她才多大?能记得什么?况且那日全家都在寺里,就算想找人证,也得有才行。
越是想的深,她就越是得意,这辈子就这件事,做的最值当。
抚了抚胸口,堵着气算是通顺了,柳惠左右瞧了瞧,林明迅正在外头往水缸里扔石头——
“让迅哥儿别玩了,功课做不完回头又得挨训,瑾姝呢?”
“在尚嬷嬷那儿吧,这些日子几个姑娘都学了不少,尚嬷嬷留了作业,若是通过了,往后便不用再学,说起这个——”荃娘凑到柳惠身边,笑的阴阳怪气“槿澜苑那位可是了不得,让绣鸳鸯她绣鸭子,让绣荷花她绣绿草,让绣自己的名字,也歪歪扭扭,尚嬷嬷拿着正看反看都没认出来,差点没气背过去,都跑到老太太那儿撂挑子了,说自己交不了。”
“哼——”柳惠掩了掩鼻子“毛丫头一个。”
“可不是嘛~哦!对了,夫人还有一事——”
“说。”
“是二房的...”
荃娘覆在柳惠耳边,悄声嘀咕。
柳惠眯起眼皮“你说的可是真的?”
“估摸着八九不离十,要是外头那个能怀上,就算齐大娘子不愿意,也得点头。”
“那你看紧点...这回定要弄死她!”
“夫人放心,交给奴婢就好。”
/
尚嬷嬷总算走了,林了了噩梦般的日子终于结束,立刻将绣花针置在高阁,低头又宝贝起自己的针灸针,嘴里喃喃念叨——
还是这个好,还是这个最得手。
“姑娘...我、我好了,我不难受了~”
“不准动!”
林了了摁住子柔的肩,取出细针“你不是睡不好吗?我扎几针,保管你今晚一夜无梦,睡得又香又甜!”
“不了不了,我、我现在就已经很困了~”
“你怕什么呢,不会疼的,你信我昂~”
眼瞧针就要朝头顶落下,卫妈妈的一声唤,让子柔趁机逃脱——
“姑娘,我去瞧瞧!”
倒也没什么大事,老太太今早叫人去集市,说巧不巧遇着卖鹿肉的,成色鲜亮,明眼人一瞧就知是现杀的,于是叫人全买了回来。
鹿肉这东西可是大补,老太太叫人烹制,晌午全去宁安堂用膳。
天气虽炎热,但老人家体质薄弱,所以屋内并没有放置冰块,好在有酸梅汤可以降暑,痛饮几碗什么热都消了。
不过也有不怕热的,好比林偲文,看都不看酸梅汤,上来便叫嚷着要鹿血喝,老太太的脸色登时大变,没好气的瞪向他,这桌子上女眷颇多,大都还是未出阁的,林偲文作为林家的二老爷,如此说话实在不合规矩。
林偲文被母亲瞪了眼,果然老实许多,低下头再不提鹿血的事。
只是他话已经说出,被人笑话在所难免,柳惠瞧向齐燕,鄙夷之色尽显。
自打林瑾姝的事情后,柳惠与齐燕便结了仇,林了了将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收进眼底,心中思索——
或许自己这个二叔母能助自己一臂之力也说不定。
林了了贪凉,饮着碗中的酸梅汤,眉头微微一蹙,今日怎的酸了许多?
再一抬头,余光却瞄见身边的林瑾姝,一口接一口喝的不停,连喝了三碗,这还不够,竟还将里面的梅子全挑出来,吃了干净。
这个...好吃吗?
林了了眨了眨眼,学着她也捞了个梅子进嘴,牙齿刚咬破,那股子冲头的酸味就窜上天灵盖,忙不迭的吐出,还不忘再拿清水漱漱口。
这么酸,她怎么吃得下?
林了了心中诧异。
不多时,鹿肉上桌——
小小的鹿肉竟有十几种做法,林了了闻着香味,口水都要流下来,现代人别说吃鹿肉,鹿都没见过几只。
本该是大快朵颐的时候,偏偏有人背道而驰,林了了举着筷子,停在菜肴之前,余光似乎瞥见身边的人在抖动肩膀,那样子...很像要吐...
“呕——”
“呕呕——”
“怎么了这是?”
林老太太问道。
“回祖母的话可能是酸梅汤饮的太急,激着肠胃了。”林瑾姝掩着嘴角,面色泛白“孙女没事了。”
柳惠抚着自家女儿的后背“天热也不能贪凉。”说着便将她面前的酸梅汤端了走。
林了了终于看清她,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她怎么瘦成这样了?下巴都尖了。
这顿饭林瑾姝吃的非常不好,那些美味的鹿肉在她面前似乎成了洪水猛兽,只要挨近些,便不停打干呕。
林了了是懂医术的人,这症状不是她要瞎想,而是...实在是像...
借着距离优势,林了了拉住林瑾姝的手——
“妹妹的镯子好漂亮啊~”
林瑾姝经了那事,如今乖巧许多,当即便要将镯子脱下“姐姐喜欢,那就送给姐姐。”
林了了神情怔楞,稍纵即逝“不了不了,我只是瞧瞧,我作为姐姐,怎么好拿妹妹的东西。”
收回手,林了了继续吃饭,她夹了一大筷子鹿肉,吞进嘴里用力嚼烂。
餍足后,林瑾姝最先离开,林了了神思飘远——
巧了不是,自己正愁没法子呢,林瑾姝就自动送上门来。
“呵呵——”
冷不丁听见自家姑娘,还是这种冷笑,子柔多少有些纳罕“姑娘,您笑什么?”
“我笑了吗?”
“笑了啊,就刚刚。”
林了了眼眸泛冷,闪过寒光——
“子柔,我找到可以给娘亲报仇的法子了。”
主仆二人不敢高声,子柔紧跟在后——
“按我说的,让他们去绑人。”
“知道了。”
一人回了屋子,一人从后门出去。
子柔瞧见对面树下的两人,忙小跑上前——
“二位大哥....”
这两人腰间挎刀,身高体壮,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有功夫在身的,他们是陆羡派来给林了了的,以防再有人跟踪。
没成想跟踪的人没再遇到,反倒来了趟绑人的差事。
林了了见子柔回来,立刻问道——
“怎么样?”
“他们今晚就去。”
/
羡园——
陆羡与沈宜正在下棋,李成李立便来禀报——
“主子。”
“什么事,说。”
李成李立顿了下,不等开口,就听陆羡又道——
“阿姊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是!”
李成李立直言——
“林大姑娘让我们去绑人。”
此话一出,别说沈宜连陆羡都惊了下——
“绑人?绑什么人?”
“一个郎中。”
陆羡放下棋子“照她说的做,往后不必来问我,她吩咐什么只管照做。”
“是。”
李家兄弟走后,沈宜的白子落在左上角,堵死了陆羡的黑子——
“林大姑娘?你与她关系不错。”
“嗯。”
“你鲜少与人交好,看来她定是有过人之处。”
陆羡抬眸,眉间闪过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的确与旁人不同。”
作者有话说:
林了了:哪里不同?
陆羡: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