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林了了独自一人在屋中,她这几日睡的不好,夜里时常被哭声惊醒, 这哭声不是别人, 正是自己的原身林瑾禾, 她哭的凄凄惨惨,仿佛历经多年凄风苦雨,孱弱单薄的身子,几乎瘦成一把骨头, 红肿着眼睛, 就这么哭...
林了了捂着胸口, 硬生生被她哭醒, 头痛欲裂, 正想揉揉太阳穴缓解一二, 却触到了枕间的潮湿——
这是?眼泪?
起身后, 林了了倒了杯茶水,水是临睡前子柔备下的, 如今都已过了四更天, 早就凉透了。
未加冰糖的茉莉花茶, 凉透之后, 又苦又涩。
林了了只饮了几口就放下了,此刻她的手指在杯壁的兰花纹上来回摩挲,想到什么便回过头, 目光落向被眼泪湿了一大片的枕头,不由自主的长长呼了口气, 眉间若有所思的蹙起——
“林瑾禾啊林瑾禾, 你说现在...我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你, 还是你变成了我?不然为什么你哭...我也会跟着一起哭?”
不知坐了多久,林了了出神的思绪才有所收拢,重新躺回床榻,这一次却很快睡去。
翌日——
夜里没睡好,白日的疲态便藏不住。
林了了揉了揉头,坐在梳妆台前,眼底乌黑明显,整个人显得十分惫懒,光是这一会儿,哈欠打的就不下十个。
子柔瞧着自家姑娘心疼,轻声道:“姑娘,要不您在睡会儿去吧,反正现在国子监也不用去,老太太那边又勉人请安,您这么早起也没什么要紧事。”
林了了猛地一个哈欠,打的眼泪都流出来,摇摇头“不行,前日陶嬷嬷让我做的刺绣,我还没弄完呢,都三日了,再绣不完,祖母得以为我又偷懒不上心了。”
说完在桌案上来翻找——
“咦?东西呢,我就放这儿的,怎么找不见了?”
旁边的子柔见状,默默退到架子床边,弯下腰身从半米高的小柜子里取出小箩筐,送到自家姑娘身旁——
“您放在床头那边了。”
“是吗?”
林了了眨了眨眼“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夜里睡不好,白日里就总是迷糊,林了了这几天已经数不清多少次这样犯迷糊了。
她拿过小箩筐,掀开上面覆着的水红色绸布,里面尽是些针啊线啊的,手指避开针线,拿出这几日自己的杰作——
啧啧啧...
这是鸭子还是鸡?
不对不对,陶嬷嬷让自己绣的是鸳鸯。
林了了面露难色,自己绣的东西自己都认不出,果然没错,是自己的风格。
“姑娘,要不咱们拆了重绣?”
子柔也有些为难,毕竟是自家姑娘扎破好几次手指绣出来的东西,说拆就拆谁能舍得,可若是不拆...就这东西谁能瞧出是鸳鸯,拿给陶嬷嬷交工,恐怕少不了责罚。
与其被罚,倒不如拆了重绣,不过是再费点工夫,也好过责罚。
林了了叹气,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两个人说做就做,绣的时候费劲,拆起来却格外轻松,不消多时,两只四不像就被拆了干净。
再次穿针引线,林了了又得重头来过,只是她的心思不在这个上面,即便是再来十次,结果都是一样。
她看着眼前低头仔细的子柔,瞧着她落针时的娴熟,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道——
“我跟我娘亲长得像吗?”
“像!”子柔斩钉截铁“姑娘,您跟夫人眼睛长得最像,笑起来的时候更像,都有酒窝。”
林了了下意识的看了眼铜镜,复又出声道:“还有哪里像,你再多说说。”
“还有...”
“比方走路,动作或者某些习惯,我有没有像的地方?”
“....”
子柔那时的年岁也小,真要细说,她也说不清了,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说来说去还是那些——
“姑娘,不如您去问问卫妈妈,她是陪着夫人从孙家一起来的,夫人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呢,肯定比我要知道的多。”
林了了眼眸转动——
“卫妈妈这会儿在吗?”
“应该是在的吧。”
“那你现在就去叫。”
“哎。”
子柔甫一出门,林了了便将那团乱成麻的绣花塞进抽屉里,这活计实属与她无缘,再练二十年,鸳鸯也绣不成鸭子,与其干耗着浪费时间,不如做些别的。
“卫妈妈~”
子柔急匆匆的去梢间找人,与里头儿拎着菜篮刚要跨出门槛的卫妈妈整个正着。
“哎呦~”卫妈妈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你这孩子...说多少次了,走路慢点,怎么还毛毛躁躁。”
“卫妈妈您没事吧...”子柔提着裙摆忙又伸手去扶她“我没瞧见您,下次...下次我一定慢点儿。”
卫妈妈也不是那等难为人的刁婆子,之所有严厉,只是担心子柔,她今日撞着自己不打紧,可若撞着其他不好惹的,恐怕少不了要责罚,这毛毛躁躁的性子不改,指不定哪天要遭罪。
“下次下次,你几个下次了,一会儿闲了给我罚站去,不动点真格的,我看你是改不掉了。”
“好好,我都听卫妈妈的,等会儿我就去院儿里站着。”子柔挽住卫妈妈的胳膊,拉着她往屋外去。
“哎...你拉我做什么,我还得出趟街呢,东桥底下有卖酸菜的,去晚了就买不着了。”
说着卫妈妈便要挣开胳膊,子柔却挽的更紧“酸菜明日再买,这会儿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
“姑娘的事。”
一听姑娘的事,卫妈妈别说酸菜,就是眼前掉银子,她都顾不上捡。
跟着子柔就来到自家姑娘的闺房中。
林了了叫人沏了壶决明子,熬夜者阴虚火旺,决明子解表清热、清肝明目,再搭配些菊花,身体的不适便能缓解许多。
她沏了两杯,一杯自己喝,另一杯留给卫妈妈。
今日要问的事情很多,喝点清热的,口没那么容易干。
卫妈妈甫一入门,便见自家姑娘规矩的端坐在圆木桌旁,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那样子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她边往里走,心情便沉重一分,想到方才子柔说的话,眉头也不自觉的加深——
好端端的怎么问夫人的事?莫非是想起什么来...思念娘亲了?
“卫妈妈坐吧,不必拘谨。”
林了了一改往日活泼精灵的性子,今日十分稳重,连说话的语气都多了些严肃。
“好好。”
卫妈妈拉开圆凳落座,朝外瞧了眼,子柔没跟进来,她守在门口,以防某些吃里扒外的小人多嘴多舌。
“我听子柔说您想问夫人的事?”
“嗯。”
林了了饮了口茶水,她一直不大喜欢决明子的味,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怪味,可今日再喝却又觉得不错,多喝几口,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喜欢。
“您怎么想问这个,可是夜里梦见夫人了?”
“算是吧。”
林瑾禾成宿成宿的在梦里哭,有冤是一方面,其中肯定也有想念孙氏的原因,毕竟谁会不想自己的母亲呢?
“卫妈妈,子柔年岁太小,许多事记得不大真切,麻烦你来跟我再说清楚一些。”
“姑娘客气了,您想听什么,尽管问就是,我是看着夫人长大的,对夫人的事情,没有人再会比我更加清楚。”
一个想知道,一个知无不言。
林了了头一回在卫妈妈面前打开话匣子,将自己心中疑惑的,不解的,全都问了个遍。
“夫人生前最爱花草,闺房门前院子里的植物总能被她打理的紧紧有条,夫人还爱洁净,光是系在胸前的手帕就有十来条,夫人爱用兰花沐浴,总说那味道清香,还写得一手好字,绣的一手好女工...”卫妈妈说着说着,语气忽然黯淡下来“不过,这都是出嫁以前的事了,出嫁后,老爷不喜欢兰花味,夫人就没再碰过,偶尔栽一两株矮东青,但也是很久之前的事。”
“我娘,为什么嫁给我爹啊?”
“这有为什么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那时的老爷才中秀才,在夙临可是一表人才,老太太又专门来孙家求娶,如此好的人家,打着灯笼都找不着,那时候不知多少人羡慕眼红呢。”
声音一顿,传来低低的叹气。
不用卫妈妈说,林了了便能知晓她叹气的原因——
是啊,如此好的人家...
哪里好呢?好的连命都保不住。
林了了为孙氏悲哀,她嫁了一个完全不爱她的人,孙氏后悔吗?或许不后悔,毕竟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或许后悔,可已经来不及了。
“除了这些,我娘亲的有没有喜爱的衣物或者头饰?”
“这个啊...”
卫妈妈思索半晌,猛地一抬头——
“有!夫人生前最喜欢花鸟图案的衣裳,有一件雪青色褙子,穿烂了都不舍得扔,至于发簪,有一株白梨花样式的,夫人也是佩戴了许久。”
林了了脑筋一转,忙问道——
“那东西呢,还在吗?”
卫妈妈摇摇头“早不在了,夫人去世后,老爷怕您触景伤情,就让人把夫人的东西全收拾出来,后来举家迁到京都,当年的东西就更找不着了。”
闻言,林了了心中冷笑,到底是怕自己触景伤情,还是想抹去孙氏的一切痕迹?亲生母亲的遗物,连一件都不给亲女儿留下,林偲远这个做父亲的,未免做的太绝情了。
心中略微思索一番——
有了!
半月前丢失的东西,尚不知所踪,更何况是十年前的旧物。
如今的林了了也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她去到一家首饰铺子,将卫妈妈口述白梨花簪子的模样,一点不差的告知老板——
“怎么样,有没有?”
老板揣着手“非得是白梨花?梅花、兰花行不行?”
“那当然不行了!我就要白梨花的,你有就给我,没有我去别家。”
“哎哎哎——小姑娘性子这么急做什么?”老板忙不迭道:“有是有,不过价格可不便宜,你银子带够没?”
自打文善堂的名声扬出去后,从前一落千丈的生意,如今蒸蒸日上,不少人慕名而来,其中有些还是家境富庶的乡绅,虽说生命无价,疾病面前人人平等,但是实际情况还是有区别的,就拿这人参来说,同样的病,有的人买得起好的自然就快,有的人买不起,只能靠汤药一点一点慢慢治,其中受的罪,只有自己明白。
林了了经过这几个月,得了文善堂不少分成,眼下钱袋子是鼓了起来,虽然距离买宅子,还有很大一段差距,但也不用再像以前似的,为了每月一两半的银子发愁。
她瞥了老板——
“多少银子?”
“这个数!”
老板攥着的拳瞬间张开,五根粗粗短短的手指头明晃晃的摆在眼前。
“五两!”
“十两。”
“你怎么不去抢!”
“你瞧瞧,又急了不是,刚刚就告诉你了,这簪子价格不便宜,要不然我干嘛让你换别的。”
老板是个生意人,瞧林了了瞪眼,也不生气,反倒笑笑——
“要不你换别的,梅花跟兰花那个都不贵。”
林了了抿着唇,如果是给自己买的,什么款式都无所谓,可这簪子她有别的用处,若不是白梨花,那便是天上的仙花都没用。
“十两...可十两也太多了,我是诚心想要,老板便宜点喽~”
“嘶——”老板嘴角挂着的八字小胡上下翘动,为难道:“不是我不想给你便宜,主要是这东西的材料本身就不便宜,你瞧这上面的花叶是白玉雕的,中间的花心是天洋珍珠,要不是当初我眼尖识货,进的及时,恐怕现下的售价还得再往上提一提。”
林了了哪懂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凡是个买卖人,谁不王婆卖瓜?
“我知道是好东西,你就说最低多少银子卖?”
“九两半不能再低。”
九两半...
林了了的手不自觉的触向腰间,自己只有五两。
“这样吧,我看你诚心想要,给你留上七日,七日后你拿银子来,簪子就归你,行吧?”
囊中羞涩,林了了不行也得行,只是七日后,这银子怕也拿不出——
“算了吧,我再看看...”
正欲转身,门口一抹身影直直的闯了进来,右手拉住林了了,左手往柜台上扔了十两银子,清冷着声音——
“包起来。”
说完又看向林了了,眉梢微挑——
“还想要什么?尽管挑。”
林了了瞪大眼睛,像是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你...”
“嗯?”
“你怎么会来?”
从刚才进来便一直拉着林了了胳膊的手,登时松开,陆羡虚拢着指节,快速在鼻尖上摸了下——
“路过。”
林了了咽了口凉气,声音带着笑气——
“你下次能换个理由嘛,每次都是这样,而且...别摸鼻子,编瞎话的时候摸鼻子是大忌。”
陆羡正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的右手又想去摸鼻子,立马向后甩了下,偏过身子不再说话。
老板动作倒是利索,方才拿到银子,这会儿就将那支簪子包好。
林了了接过锦盒,手指在烫了金漆的纹路上抚了抚——
“陆羡。”
忽然被点到名,陆羡顿了下,才回过头,朝林了了望去。
林了了捧着手里的锦盒,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不停眨巴,陆羡不知怎的,心尖猛地一缩,她对这样的林了了,向来都没有自控力,突然想到什么,余光瞄见身后的老板也在往这边瞧,陆羡瞬间蹙眉,将她眼前的那双大眼睛挡住,抬手毫不留情的捂了下——
“有话就说。”
林了了眼睛一闭,后又睁开,只是这回不再眨巴,而是直勾勾的向下看,看向陆羡腰间棕色的钱袋子——
“你带了多少啊?”
陆羡财大气粗,覆在林了了耳边——
“你就是把整间铺子搬空,也够。”
林了了瞠目结舌——
有钱人果然不一般,陆羡的腰都粗了好几圈。
既然她这么大方,自己就不好再客气了吧?不然显得多矫情...
有了陆羡做靠山,林了了让老板又拿出来许多首饰,其中有耳坠,有步摇,还有镯子,通通都抱起来,这还不算完,她还去了对面的制衣铺,里外里挑选了七八身。
“这颜色会不会太老?”陆羡问道。
“不会,这套正好。”
林了了对着镜子,往身上又比了比,嘴角慢慢勾起。
等全部搞定,已经一个时辰后——
林了了问店家要来纸笔,将首饰和衣物,一件件的算清楚,写下所有花费,最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呼呼——”
用力吹了吹,待墨迹干透,将她塞进陆羡的怀里——
“做什么?”
“欠条啊,这些都算我欠你的,回头等我发了,定还你。”
陆羡挑了挑眉毛——
“你确定?”
说完又看向怀里的欠条,整整六十两。
“大不了,我每个月分期还,实在不行你收利息,这样总可以吧。”
林了了说这话时有点心虚,可转瞬又不知哪来的自信——
“喂~你别这么小气,我真的会还你的,文善堂现在赚钱了,我每个月都有分成。”
话落,手腕忽的一紧,林了了被陆羡拽了过去——
“你...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你不知道?”
陆羡的脸上色气满满,林了了再看不出就是傻子——
“不行,你别太过分,我说了,只有我想的时候才可以,前几次你已经犯规了!”
“是吗?”
陆羡的眼睛勾勒着她的唇线,粉色的舌尖在唇珠上碾过,全然一副撩人的场景,林了了的心怦怦直跳——
这家伙,哪学的?
“我...我要回家了。”
林了了挣开陆羡的手,拎着东西往外快走几步,可没走几步,却又停下,扭过身望着那个站在原地,笑盈盈看她的家伙——
咬住嘴唇——
哎哟~林了了,你别那么没出息行不行!
“陆羡!”
“嗯?”
“送我回家!”
作者有话说:
最近陆陆续续搬家,在加上给新家拉网、打扫卫生收拾,耽误了一个星期,先给大家说声抱歉嗷,实在实在不好意思,现在一切都搞定啦!往后就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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