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太白山一带也刚好降下今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雪花渐渐给逐风谷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而刚刚大婚不久的星魂和少司命并肩站在湖心阁的窗前静静观雪。

  秦灭后楚汉相争,动荡多年的天下依然没有迎来休养生息的机会,然而外界的兵荒马乱并没有打破太白山深处逐风谷的安宁。

  和东皇赵高在咸阳宫一战,狱网折损大半,活者也人人带伤。正在慢慢养伤恢复元气的狱网并没有什么动作,大仇得报的星魂也终于放下了多年的执念,携少司命归隐逐风谷不问世事。少了以往为甘家复仇时的尔虞我诈,整个逐风谷真的仿佛一个世外桃源般平静。只是这样的平静总让习惯了杀戮的星魂和少司命觉得少了什么。

  杀手漠视生死,自然也没有过年的概念。就算山外百姓准备过年再喜庆,逐风谷还是一样的平静。从身份暴露正式遁入逐风谷的三年来,除了大婚那天,星魂和少司命就没有见过逐风谷的任何地方有过张灯结彩。

  一片静谧中,一阵上楼梯的脚步声让星魂微微皱眉。自从大婚后,已经很久没有狱网的人主动来打扰他们了。而自从晨曦自刎,夜流华也不再和他弈棋。

  “少主。”来人在门口停住脚步,恭敬行礼,“公子有请少主和少夫人前往陈仓城。”

  甘家只剩了星魂一人,原本早该改口,可夜流华却一直称呼星魂为少主。

  星魂有时也在想夜流华用意何在,或许是为了给他营造一个甘家还在的假象,或许是在告诉他逐风谷所有人都是他的下属和家人……不管是哪种,星魂很感谢夜流华这些年做的一切,也从未问过这个问题,这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将纷乱的思绪甩开,星魂没有牵着少司命的左手负到背后偏头看着风子刹挑眉纳闷:“陈仓城?夜流华在哪?”

  身侧的少司命察觉到星魂牵着她的手微微一紧,暗暗叹息了一声。

  她的夫君到底不是无情无心之人,哪怕外表再毒舌冷漠,还是会将信任的人安危细心的放在心上。自从夜流华重伤并拒绝端木蓉的医治,这三年星魂嘴上不说,心中也一直在担心他的吧。

  “公子已经和空大人先行一步。”风子刹垂头不敢看眼前二人的小动作,恭敬回答。

  星魂皱了皱眉有些捉摸不透夜流华又想干什么。

  随着天气转寒,旧伤未愈难以御寒的夜流华平时也不再常常离开温暖的石殿,晨曦自刎后他更是深居简出。星魂已经数日没有见到夜流华,不曾想他现在竟然出了谷。

  星魂转头看了看少司命,用眼神征求她的意见。

  少司命微微一笑,轻轻点点头。过去的她绝对不敢奢望有朝一日星魂做什么会征求她的意见,可随着大仇得报,星魂对她的温柔慢慢超过了她的预计,也越加在意她的想法。

  见少司命点头,星魂复又看向风子刹:“备马车吧。”

  “喏。”

  陈仓城的繁华虽不及咸阳,却因受战火影响较小反而年味十足。马车一路驶向陈仓城中心的无妄楼,两边也愈加热闹。坐在马车中的少司命忍不住微微挑起了车帘,看着外面的小商小贩吆喝着售卖各种炮仗灯笼等过年的装饰品。还在骊山阴阳家时不是没经历过年关,成为长老后也曾见过繁华的咸阳城中百姓庆贺辞旧迎新,可那些时候她还是淡漠一切的阴阳弟子,执行任务来去匆匆,从未像今日这般真正融入喜庆的气氛。听着两旁百姓的喧嚣,少司命竟不觉得厌烦,反而被他们所感染。

  原本合目养神的星魂察觉到了少司命的动作,睁开眼看着少司命专注的样子,眸中染上一丝笑意。这些年经历的种种让他和少司命都在不知不觉间变了很多,他不再是那个厌恶这样喧嚣的阴晴不定左护法,少司命似乎也比过去在阴阳家仿佛遗世而独立的样子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华灯初上时,马车终于停在了无妄楼门前。听到车夫恭敬的禀报声,星魂先一步下了马车,站在马车外冲刚刚探出头来准备下车的少司命伸出了手。少司命微微一怔,思绪瞬间回到了三年前躲在暗处看着他一身喜袍迎娶晨曦的时候。那晚的星魂同样是如此这般冲着轿上的晨曦伸出了手,不同的是眸中敷衍的笑意从不曾到达眼底。

  “发什么呆?”

  直到星魂慵懒的声音响起,少司命才回过神来歉意的对上星魂的眸子,将手伸给他任由他扶着她下了马车。

  早已等候多时的风子空上前躬身行礼,转身引二人径直上了顶楼。

  无妄楼在陈仓城的地位更甚于追雪楼在咸阳城中的地位,如果说追雪楼是夜家的,那么无妄楼则是夜流华的。

  穿过人满为患的一楼大厅,路过一个个店小二进出忙碌的包厢,到达顶楼之前星魂却从店小二没有关严的门缝中依稀瞥见了盖聂和端木蓉的影子。

  顶楼包厢隔绝了大部分楼下的喧嚣声,旺盛的炭火让整个包厢都带着暖意。星魂推开门牵着少司命的手进入,先替少司命解下了披风挂在门口的架子上,然后才解下了自己的披风。

  夜流华正跪坐在案前一手掩口剧烈的咳了几声,一手提笔写着什么,身旁还有一块已经漆成大红色的木匾。

  “少主,少夫人。”见二人进来,夜流华放下笔笑着起身躬身一礼。

  明明炭火很旺,夜流华身上却依旧披着用动物毛皮做成的厚厚披风。

  每次见他,少司命总是愧意难当。若非为了甘家,夜流华现在是不是依旧还能做那个潇洒的流华公子?

  星魂摆摆手示意他免礼,走上前低头看了看桌上无妄两个大字:“易卦无妄,元亨利贞。”

  “少主所言不错,可无妄二字含义却并非仅此而已。”夜流华笑答。

  “管子有云,本乎无妄之治,运乎无方之事,应变不失之谓当。庄子有云,游者鞅掌,以观无妄。”星魂挑眉,“不知无妄楼所取的是哪个意思?”

  夜流华勾了勾嘴角:“灾祸变乱谓之无妄;不期然而然谓之无妄;事出必然谓之无妄;真实真相谓之无妄;邪道不行不敢诈伪,亦谓之无妄。不论取哪一个,都很合适。”

  说着,夜流华看向少司命伸手做出请的动作:“新年将至,请少夫人为无妄楼题字。”

  少司命面纱后的嘴角狠狠抽了抽,心中刚才见到夜流华时对他的担忧和歉意瞬间烟消云散。

  夜流华一定是故意的,明知她往昔在阴阳家整日忙于修炼,写字的水平也就停留在“会写”这个境界,竟然还点名请她去题字。这货就不怕砸了无妄楼招牌吗?

  少司命求救般看向星魂,可一向护短的星魂却松开了本牵着她的手:“去吧。”

  还没等少司命眸中浮现疑惑怨念恼怒等复杂的情绪,星魂转头盯着夜流华戏谑道:“不管写成什么样,都是少夫人赏脸提的字。”

  听着星魂刻意加重的“少夫人”三个字,少司命脸一下红到耳朵根。

  婚后月余期间其实她已经比刚开始成为他夫人的时候进步多了,至少不会像刚刚大婚时听星魂一声“夫人”脸便红一次。

  可在其他人面前被星魂这么称呼,看着夜流华揶揄的目光,少司命还是羞得恨不得多蒙几层面纱彻底挡住脸才好。

  无可奈何,少司命磨磨蹭蹭的走上前跪坐下来,拿起案上的笔。风子空则在夜流华暗示下很有眼力见的凑上来帮她换上了一块新绢布。

  少司命对天发誓,她成为五灵玄同、被封木部长老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被注视着题字这么紧张。

  随着一笔笔落下,“无妄”二字最终呈现在绢布上。少司命松了口气,抬起头这才发现星魂不知什么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

  案前等候的风子空看看绢布上的字,又看了看少司命,神色复杂。

  少司命有些尴尬的转头去看星魂,却发现自家夫君眼中同样是和风子空相似的复杂,半晌终于开口:“真是让为夫意外,夫人的字和当年比,分毫不差。”

  当年?少司命瞬间想起那个她刚刚被封为长老的年关,想起了那天还是左护法大人的星魂握住她的手一笔笔教她写下的“罗”字。

  少司命琢磨着,所以夫君这话的意思是嘲讽她毫无进步?委屈啊,琴棋书画这些东西和阴阳家沾边吗?废物在阴阳家无法生存,就算她漠视身边的一切,也总不想自己落得那样的下场。在这种人人拼命修炼的大环境下,就算她想学这些,也没人教她不是么。

  少司命很有些幽怨的看了一眼星魂,不要说别人了,自家夫君都没有教过她琴棋书画这些东西吧?

  倒是夜流华波澜不惊笑着拍了拍手:“少夫人果然不是那些普通女子能比。来人,把少夫人提的字拿去……”

  夜流华话未说完,星魂忽然直接拎起那块放在案边的大红木匾放在桌上,俯身伸手握住少司命还没来得及放下笔的右手。

  少司命还没来得及为鼻尖突然萦绕着星魂的气息而脸红,星魂已经握住她的手在木匾上落了笔。

  看着星魂遒劲有力的字迹,少司命默默回想一下被这块红木匾压在下面的那块绢布上自己刚写的字,再回忆一下在这之前夜流华写下的字,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不过片刻之间,星魂松开少司命的手直起身子,“无妄”二字已经落在了红木匾上。

  “这字,算是少主所赐,还是少夫人所赐?”夜流华揶揄的看着星魂和少司命。

  “既为夫妻,不分彼此。我的东西,自然也是我夫人的。”星魂淡定的回答。

  在少司命今日第无数次红了脸后,夜流华哈哈大笑着命人将木匾抬走换下无妄楼前那块旧木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