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谢沈]生者如斯>第二十八章

  光阴逝水,转眼间已是时近除夕,谢衣原本以为今年的春节要在桃源仙居里渡过了,未雨绸缪地撒了一亩糯米种子,打算磨粉做汤圆。

  然而就在当天夜里,结界骤然崩溃,心魔不期而至。

  走出桃园仙居图,他们立即察觉散步在龙兵屿的魔气空前浓烈,浊气凝聚成黑云四处飘荡,暗沉沉的乌云遮蔽天空,狂风如啸扬起白浪接天,十几米高的海浪轰然扑上海岸线,汹汹然向高处席卷而来,冲刷沙滩和草坡,直到漫溢过居民区废墟外的枯萎树林才消减势头,海水裹着从地面剥离的大量泥沙枯草退回海岸线,酝酿下一次进攻。

  又一次潮汐涌来时,霜冷流光划破暗夜,在空中划下一道白亮弧形,沈夜甩开链剑,冷声道:“来了。”

  水流从林木间缓缓退去,耳边风声乍紧,罡风贴地卷来,脚下碎石被震得微微跳离地面,沈夜眼神一凛,抬手招出舜华之胄,一道紫黑色雾气从地下涌出,化为巨爪抓向金纹耀眼的光屏,两股力量彼此抗衡,劲气化为肉眼可见的锐利金线四下溅射,木灵破土而出缠向心魔,谢衣的偃甲刀同时斩去,紫黑雾气倏然散开,绕过木灵枝条与刀锋,疾速退回枯树林中,与飘荡其间的黑云时聚时散,难分彼此。

  枯哑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仿佛从地狱传来,沈夜皱起眉头。

  砺罂终于笑够了,故作惊讶地道:“这不是大祭司大人亲自挑选的龙兵屿吗,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大祭司当年机关算尽,为谋大计,不惜手刃徒弟与亲妹妹,付出如此惨痛代价,不想到烈山部还是难逃一死,啧啧,真是令人扼腕,呵呵呵呵呵——”

  谢衣转眼看向沈夜,那人目光冷然,面沉如水,他抓着刀柄的捏得骨节惨白,咬牙道:“闭嘴。”

  沈夜微哂,沉声道:“要战便战,你废话太多了。”

  黑雾在林中穿梭,砺罂的声音忽近忽远,桀桀笑道:“大祭司背弃盟约,费劲心机,却落得族人灭绝的终局,此等惨象,自然要慢慢欣赏。”

  他话音一转,阴毒地道:“不过,还不够,还远远不够,沈夜,我要杀了你至亲至爱,再一点点吸食你的血、你的憎恨与悲哀,然后慢慢折磨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黑雾沉入地下,整座岛屿剧烈晃动起来,如同波浪起伏的海面,砺罂潜伏的那片枯林纷纷折断、陷落,被翻搅如泥浆般的地面吸入进去,继而形状扭曲的暗影化为无数枝藤从地底窜出,攀上地面

  砺罂竟然与那些枯枝融为一体,这让他看上去像是变了形的庞大蜘蛛,他自己构成躯干,被他融合的枯枝形成那些密集分布的肢节。

  “沈夜,我还得感谢矩木和神血,要不然,我原本需要找人依附才有形体,现在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沈夜嫌恶地闭了下眼睛,打断他千篇一律地狂笑:“是吗?我倒觉得,你变得更加不堪入目了。”

  “沈夜!——”

  心魔怒声咆哮,巨型蜘蛛长脚蠕动,竟然一分为三,行动疾如闪电,分别朝谢衣、沈夜和十二扑去。

  沈夜掌心平平前推,淡蓝光壁凭空现于三尺之外,那百足怪物猛然扑上光屏,相碰之处轰然雷闪,激起炫目电光,怪物长声啸叫,反身从后方绕道,又有三道光壁接连降下,将它困在一个封闭的四面体中,光壁一经触碰立即施放雷系咒术,心魔左冲右突皆不得法,一身枯枝被烧焦泰半。

  沈夜嘴唇无声翕合,咒诀念毕,五指张开,忽地用力攥起,四张雷霆之壁随手指动作猝然朝中心合拢,挤压包裹着心魔,凝聚成雷咒环绕的光球,发出不可逼视的刺目亮光,一声眨响震耳欲聋,平地里雷光冲天,升至半空才渐渐变淡,如游龙曳尾而去,地上仅剩焦黑枯枝散落各处。

  轻轻吐出口气,沈夜收起术法,目光投向被分散开的谢衣和十二,然后纵身向十二那方掠去。

  谢衣长于操控偃甲配合作战,不巧的是他的偃甲蝎尚未完工,他又不擅长杀伤面巨大的法术,刀法也是以精练实用、一击毙命见长,如今被魔气操控的枯枝团团包围,谢衣一身本领难有施展的余地,是以迟迟不得脱困,好在他身法讯捷,刀术凌厉,配合小型爆破偃甲制造空隙,在前后夹击中仍能游刃有余。

  十二面临的情形就要严峻得多,蛊虫需要近身作战才能发挥效用,然而砺罂藏身在被矩木生发之力融合的枯枝里,蛊虫无隙可寻,单以木灵法术防御,保护自身已是十分勉强。

  沈夜尚未赶到十二近旁,半途中惊见一丛木刺从十二右侧突袭,十二正以木灵从正面抵挡怪物进攻,没有留意到近在身侧的危机,沈夜当即站定,招出机械手臂一把抓住袭向十二枝条,手臂上抬,将其连根拔起后当做箭矢掷去,木刺疾风骤雨般落下,百足怪物蠕动肢体后退,敏捷得不可思议,木刺接连落空扎入地面,那怪物退到数丈之外后倏然消失不见。

  糟!沈夜心下一惊。

  背后忽然冷意刺骨,只听得木灵断裂声,沈夜收势跃上半空,怪物拉长变形的肢体携着淋漓黑水横扫他方才站立之处,把替他挡下一击的木灵斫为碎片,攻击落空后以怪物纵身向沈夜扑去,沈夜抬指轻点,舜华之胄自脚下张开,牢不可破护住周身。

  不想那怪物竟是佯攻,扑至沈夜近前时忽然拧身向后,转攻十二。

  沈夜心脏猛地一跳,剑式‘灭’三次连击,半弧剑光紧追而去,然而已是补救不及,他眼睁睁看着十二被怪物挥动的肢体抓起,拽入魔气与枯枝形成的混沌躯体中。

  片刻后,混沌体从中分开,心魔再次现身,把一件东西凌空掷来,沈夜甩鞭接住拉至身前,一片沾满鲜血的黄金面具落在他手里。

  “沈夜,又一个人因你而死,滋味如何,愤怒吗?绝望吗?不要着急,游戏才刚刚——”

  巨大的菱形法阵出现在下方,繁复咒印层层叠加,剑光从每一道咒印中冲出,金色光柱自下而上交织成网,铺天盖地,剑光所到之处皆化飞烟。

  永夜一出,天地同灭。

  片刻之后,剑光散去,沈夜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焦土,心口一阵绞痛,沈夜皱眉捂住胸口,抿唇咽下闷哼。

  一次性消耗大量灵力,还是太过勉强了。

  脚下地面晃动,沈夜当即跃起后纵,他站立之处一丛丛尖利枝条破土而出,继而急剧扩大,砺罂出现在他面前,魔气化为利刃,揉身而上逼近沈夜,连挥数剑,沈夜不善近身战,一个术法逼退砺罂,朝神殿方向避去,木刺紧追其后,以不可阻挡之势劈开神殿石阶。

  沈夜化剑为鞭,返身一挥削断大片木刺,纵身跃入神殿,站在高旷空阔的神殿中央。

  砺罂如一道烟雾闪入殿堂,漂浮在半空,恢复了第一次出现时的模样,枯腐的矩木枝缠于周身,腥红魔核在交缠的枝藤中搏动。

  “大祭司果然不容小觑,力量虽不复从前,竟也能把我逼迫到这等境地,倒是……让我对你身上的神血愈发期待起来。”

  沈夜不搭话,横剑一抹,术法携剑光击向砺罂,心魔身形轻捷,倏忽一闪,轻易绕开术法,经年老旧的穹顶被击中,碎石迸散,塌陷过半。

  砺罂盘旋一周,飘飘荡荡地伏在空中,桀桀笑道:“大祭司何必急着动手,这地方要是塌了,我是死不了,但你要是死了,我到哪里去找神血呢?”

  说话间,砺罂分裂出的形如蜘蛛的怪物从神殿外爬了进来,无数细足攀上墙壁,砺罂迎上前去与之合二为一,蜘蛛打开团抱的无数长腿,倒挂在塌陷一半的穹顶,抛下一具残碎肢体,鲜血淋漓的肉块直直坠落在沈夜面前。

  “沈夜,还认得你的爱徒吗?”

  沈夜缓缓低头,对着地上支离破碎不成人形的尸身,不语不动,连呼吸也轻不可闻,似乎自身也在瞬间随之死去。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夜晚被染上不详血色,神殿死寂,唯有砺罂尖利狂放的笑声在四壁间激荡。

  砺罂快意地大叫道:“沈夜,这就是我给你背叛盟约的回礼。”

  沈夜充耳不闻,站立如木雕泥塑,像是再也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砺罂朝那僵立的身影俯冲向下,行到半途,沈夜忽而抬头,嘴角闪过薄薄一丝讥嘲,眼神轻蔑入骨。

  他冷声道:“你把他的模样弄得这般丑陋不堪,实在不可饶恕。”

  什么?!

  沈夜脚下法阵一转,凭空消失,随着一声爆破声响,他站立之处轰然陷落成深坑,那下面黑色的东西鼓荡不休,竟然是无数蛊虫,拥挤在坑中万头攒动,蛊虫旁蓝色幽光如镜面张开,一道人影从蓝光中走出,竟是方才被他拖入体内绞碎的流月城祭司。

  砺罂方知上当,急忙收势,然而他融合由枯枝构成的躯干太过沉重,俯冲之势无可阻挡,继而冷光盘绕,链剑甩开在空中卷住他躯体,沈夜现身在蛊池几步之遥,扬手猛拽剑柄,叱道:“下去吧。”

  砺罂身不由己被拉入蛊池,十二指尖灵光跃动,数以万计的蛊虫蜂拥而上,如黑色的浪头,转瞬将砺罂吞没。

  枯枝簌簌剥落、蛊虫啃噬枝条的声音切切嘈嘈,此起彼落。

  砺罂的躯体被吞噬殆尽,黑雾状的人形嚎叫着冲出蛊池,一道人影从神像头顶疾跃而下,长剑斩向砺罂,剑光辉同旭日,在空中将砺罂从中劈开,灼为灰烬飞烟。

  神力激荡,势由不减,纵贯神殿地面将其裂为两段,断裂处极细长,深不见底。

  谢衣在沈夜身旁稳稳落地,收起昭明,抬手抹去额头渗出的细汗,转脸向沈夜,笑道:“以我为幻术法阵阵眼,操控偃甲假扮我和十二蒙蔽砺罂,这个法子果然奏效。”

  十二俯视重归平静的蛊池,犹自不确定地道:“成功了吗?”

  眼见砺罂斩于昭明剑下,沈夜面上的神情却不轻松,他静默一瞬,蹙起眉心,面色凝重地道:“他不会那么容易杀死,大家小心一些,恐怕事情不会轻易了结。”

  谢衣脚边一块碎石微动,沈夜眼角余光瞥到,神情骤变。

  “闪开!”

  沈夜朝谢衣厉声喝到,身体已经提前做出反应,伸臂将他一把推开。

  利刃破空,血肉撕裂的声响近在耳边,腥甜滚烫的液体溅了谢衣满身,几滴血珠沾在他顷刻间惨白如纸的脸上,缓缓滑下几道嫣红血线。

  一截从地下冒出的矩木枝条刺穿沈夜胸膛,鲜血潺潺染透了他半身,沈夜双手打颤,用尽全力抓住从胸口冒出的矩木枝,身形摇晃着微微前倾,哑声咳嗽,呕出一大口鲜血,矩木枝蛇一般蠕动,从他捏握不紧的手指间挣脱,钻进那个血肉模糊的可怖伤口。

  眼前的情形跟梦中画面重合起来,虚幻与现实交叠,仿佛身在扭曲变形的空间当中,谢衣感到自己的心跳在一瞬间静止。

  然而身上渐渐变冷干涸的血是真实的,沈夜胸膛上那个流血不止的可怕伤口也是真实的。

  噩梦成真。

  “阿夜……”

  谢衣颤声喊道,怔怔地朝沈夜伸出手去。

  “小心!”

  十二惊呼,木灵抓住谢衣背心,猛地把他拉退尺许。

  剑尖将将擦过谢衣胸口,剑气割破衣料,划开一道浅而长的伤口。

  ‘沈夜’手执沾血的链剑,猛然抬起头来,朱红魔纹爬上他半边脸孔和脖颈,目光与神情俱变,只在眨眼之间,站在谢衣面前的不再是沈夜,而是一个危险的魔物。

  他扫视谢衣与十二,以手覆上胸口伤处,把染满鲜血的手举到唇边,舌尖探出薄唇舔舐指尖血液,眯起眼睛露出餍足的表情。

  “美味……美味啊……”‘沈夜’低笑数声,看着滴血的指尖,露出得意与怨毒交织的神情:“大祭司大人,千年之前我被你算计过过一次,这一回,我怎么可能毫无防备就接近你……早在进入神殿时,我就把与魔核相融的矩木枝藏了起来,你果然没有料到,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他笑声不绝,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放声狂笑。

  眼前雪光一闪,心魔笑声戛然而止,挥剑挡住逼向咽喉的昭明。

  链剑与昭明相撞,眨眼之类已是连拆数十招,铿锵之声不绝于耳,谢衣挥刀毫无章法,只凭狂暴杀意急攻要害,链剑不敌昭明锋刃,剑刃处处翻卷,双剑交错着逼近时,谢衣奋力一斩劈断链剑,将心魔逼退,随即抬腿踢向对方肩膀,踢中之后欺身而上,一拳击倒,口念缚咒把他困在地上,剑锋直指心魔颈间。

  谢衣俯视躺在地上的心魔,眼神冷彻,面容因沾血而狰狞,一字字地道:“从他的身体里滚出去。”

  心魔咳出一口血来,戏谑地看着谢衣,张狂大笑:“不愧是沈夜教出的好徒弟,竟然下得去手,不过嘛——”

  他挣脱缚咒抬身往剑尖撞去,谢衣一惊之下当即收剑,心魔一跃而起,手中半截断剑直刺谢衣心口。

  “这可是沈夜的身体,这具身体死了,沈夜也就死了,而我,只要有神血和矩木,我就能无限重生!”

  谢衣挥剑迎上,心魔毫不防御,反而故意把要害暴露在谢衣剑下,只一味猛攻,谢衣顾及沈夜,只能转攻为守,被砺罂凌厉逼得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如此拆了数招,谢衣防守出现破绽,砺罂阴沉一笑,断剑直取脖颈,半道却忽然松手,空出右手抓住谢衣手腕一拧,夺下昭明,左手顺势接住落下的断剑,倒转剑柄撞向谢衣胸口。

  剑柄撞在胸膛的那一刻,谢衣看见沈夜脸上魔纹消褪,眼神冷静决绝,恢复成他熟悉的模样。

  恐惧如冰冷的潮水没过头顶,谢衣竭尽全力向他伸长手臂试图把他拉住,他徒劳地开口,再次体会到梦境中唇舌僵冷的感觉,绝望地无声喊道:“阿夜!——”

  然而沈夜毫不犹豫地把昭明刺进胸膛。

  血光满眼。砺罂惨声长嚎。

  “沈夜……沈夜——!!你……你竟然……”

  沈夜沙哑咳嗽几声,呛出的血溢出苍白双唇,顺着下颌淌下,唇角缓缓勾起冷笑:“就凭你……也想……控制我?”

  鲜血顺着剑身涓滴淌下,沈夜咬紧牙关,猛地拔出昭明掷在地上,魔核化为碎片,腥红光点从他伤处随着血液流出,散溢到空气中消失不见。

  他再一次,把心魔送进了地狱。

  沈夜气力竭尽,仰面倒下,目光所及,被毁去了一半的穹顶上空黑云散尽,一轮明月高悬,洒下泠泠白光。

  他手指微动,缓缓摩挲地上起伏的浮雕刻字。

  日月腾骧,光华永在。

  这片埋葬了烈山族深重灾难的土地,在千载之后,终于可以得沐光华。

  渐渐模糊的视线里,沈夜看见谢衣和十二跑到近旁,十二用疗愈阵将他罩住,谢衣跪坐在他身边,张着双手似乎要把他抱起,最后颤着手指把治愈法术按在他胸口。

  谢衣的嘴唇一张一合,在跟他说些什么,他只能听清自己愈发迟缓的心跳和尖锐的耳鸣。

  沈夜躺在地上,从指尖开始寸寸麻木,意识对身体的支配权在渐次失去,疲惫如同温暖的泥沼将他拖入不见光照的深处。

  他努力睁着眼睛,把涣散的目光集中在谢衣脸上,然而总像是隔着层混沌厚重的水,谢衣的面容被雾气似的白色挡住了。

  谢衣满眼泪光,那些晶亮水光从他眼里不间断地落下来,沈夜感到有滚烫的液体坠在他颈间,滑下去时渐渐变得冰冷。

  月光倾洒在谢衣周身,把他身后的世界照得一片光明。

  这让沈夜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流月城的那段黯淡岁月里,他端坐在紫微祭司殿象征至高无上权利的宝座上,每天清晨看着谢衣穿过长长的甬道向他走来,晨光总是追逐在谢衣身后,他每向前一步,就带来一寸的明亮与温暖。

  他曾一度把谢衣拖入自己周围的黑暗里,令他必须陪同,但最终仍是渴望那个跟随谢衣而来的,光明的世界。

  “谢……衣……”

  沈夜惨白的唇微微翕动,发出低弱气声。

  谢衣低下头,耳朵靠近他的唇,想要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勉力抬起聚起最后一点灵力的手指,在谢衣眉心抹过,这个动作用尽了仅剩的力气,他未能出口的话再也没有传达给对方的可能。

  你是我眼里的光。

  他的世界开始在黑暗中陷落。

  无数画面从沈夜眼前浮光掠影般闪过。

  人死之前,果然会像这样回顾自己的一生。

  沈夜平静地想,如果把千年之前也加进来的话,他这一生可是够长的。

  他在黑暗里没有心绪地看着,像为了打发时间,在冷门时段上映冷门影片走进电影院唯一观众。

  最后,沈夜看见自己和谢衣并肩出现在画面里,他们从细雪飘洒的冬日夜晚走来,沿着挂满彩灯的梧桐道不紧不慢地前行,谢衣身上穿着烟灰色的毛呢大衣,他穿着同款的黑色,两人的肩膀都落了些雪,走着走着,谢衣自然而然地靠过来,给他拂去沾在肩头的雪,然后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缠。

  沈夜不由得微笑起来,像是看着一部老旧默片温情脉脉的结尾。

  他一直看着他和谢衣走到画面尽头,然后消失不见。

  沈夜知道他们将要去校门外的公交站,搭乘最后一班公交,欣赏七站沿途的雪景,然后到达一个普通公寓不到八十平米的家。

  眼前归于深不见底的黑暗,连同他自身也快要消融进去。

  沈夜放任自己意犹未尽地回味最后一幕,既不在他记忆里,也没有出现在他过往人生之中的画面。

  大概由于主角是自己和谢衣,所以唤起的羡艳与遗憾都是成倍的。

  无边的倦意袭来,沈夜悄然阖目,剩余的意识在脑海深处发出回音——

  如果那天晚上能一起回家,该多好啊。

  他由衷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