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文野]地狱变>第83章 王的新娘

  这是一支押送牢犯的运输队,现在正朝目的地前进。运输队的行动速度比较缓慢,天色已有了些昏沉之意却依旧距离目的地尚远。队伍已经行至了廖无人烟的边境区,地形广阔平坦,迎面正对着的山峦的轮廓可以被清楚地洞见,不过清楚的只有形状,具体是怎样一座风景的山,是怎样一种连绵法的山峦已经层次不清,无法阐述准确,只能透过那黑苍苍的廓理大致认出其蜿蜒的脉路是向东。繁星格外贴近于眼前,山峦皱裂层次不一的影子如同氧化后变成乌黑色的血迹瘢痕一般。今日的夜晚十分清寒。领路的人忽然朝队里叫唤:换道了,向左转!

  犯人们向左边的岔口走去。左边这条路要窄上许多,且因方向背光,比其他地方还要阴暗几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靠前面的那些人打开手电筒照明。

  这时,不知是谁叹了一句:“这条路就跟一个黑暗的隧道一样。”

  于是芥川龙之介进入了一个黑暗的隧道之中。

  凭借着顿重的嗅觉与迟缓的视觉,他觉得这条隧道果然符合福地樱痴的描述,很明显就是战争时期挖来躲避袭击的,只有常年不见光的同时还一次次地藏污纳垢才能产生这种死气与铜腥混交的砭骨臭味,不仅臭味如同瘀血浊泪,还具有一定的坡度。坡度让他的攀爬更加艰难了,也更加让他感到不耐烦,甚至还有些没由来的恐惧与抗拒。无论怎么向前方望去,无论怎么没日没夜地向出口处亢进,也始终无法寻到一丝光明,就连光明来临之前那种前兆性的影影卓卓的晕影都无法得到,而即使如此,隧道的石壁上居然还长出了不少羊齿类的杂草。简直令人不敢置信,又没有水分又没有阳光又没有土壤,它们却钻过了枯萎与贫瘠的绝望裂隙,于黑暗中誉写出了生殖与繁衍的无尽韵文。这一切的诡异与不见底都让他开始怯阵了,甚至产生了打堂退鼓的想法,如果不是因为只有走出这个隧道才能活命,他才不会一直在这里无止境地攀爬。

  一切都结束了,是我的队友们赢了,是我的信仰胜利了,爬出这里后,我就可以等待费佳来接我,永远离开这里了,立原一定会对费佳手下留情的,毕竟他知道我那么爱费佳……他深呼吸了一口,重新整理好情绪后继续向前方爬行。或许是因为思念的深切与呼取的强烈,他居然觉得,即使身在异国,他也能在此刻感受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心脏部位的感应器异常地活跃了起来,越来越有力的鸣响以及越来越清晰的鼓动都在诠释一个事实,即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在前方,只要自己钻出这个黑暗的隧道,到达希望之地,就一定能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相遇。

  芥川龙之介一边感受着感应器的跳动,一边被这个称得上喜讯的认知给浸沤完了理智,别说是理智了,可能连整个脑子都被浸毙了,哪里还顾得上刚才的怯弱与踌躇。他用尽了全力向前方爬去,越到深处他就越发现这个隧道的通过难度远超想象,比地球的最深处还要更幽长一分,比宇宙的最暗处还要更阴凉一寸,可那些都比不上此刻他想与陀思妥耶夫斯基见面的渴望。

  他在心里不断呼唤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字,不断悲叹。

  陀思妥耶夫斯基听到了这声叹气。

  许是一路以来沉默着也十分无聊,他便忍不住开口接话了,轻笑道:“比隧道还黑暗的可是人的心。”

  那人冷哼一句,用充满了妒意的语气回复他说:“做出那么绝望的语气做什么?同坐牢这么多年,大家都知道你在外面有个特别漂亮的女朋友,正等着你回家呢,这一出国境你就自由了,可以回去接新娘子了,可我们这些人呢?什么也没有。你比我们幸福太多了。”

  “新娘子……”陀思妥耶夫斯基魂不守舍地学舌着,不置可否,没有再继续交谈下去,似乎是被这句话引出了回忆,正在思念着谁。

  当年,这座欧洲的牢狱里关了许多臭名昭著的罪犯,可是古有名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首先被赦免的罪犯就是太宰治,因为前不久从日本传来了捷报,反战党已经成了赢家,武装侦探社是大功臣,而太宰治身为武装侦探社的一员自然会受到来自社员的救助,在这些人民英雄的共同洗白之下,太宰治被判为以功抵罪,欧方应尊重侦探社的诉求,把太宰治送回去。同时受到了重新判决的还有陀思妥耶夫斯基,不仅是因为立原道造东奔西走努力帮他减刑,还因为他确实已经坐满了之前的有期徒刑刑期,而且这些年他在监狱里一直被以太宰治为首的人群监视牵制着,无法随意妄为,扩张派的行动从前中期开始就已经没有他的参与了,他在这场左右之战中并没有沾上过分的罪泥,所以继太宰治被释放之后,他便跟着这一批刑满了的外国囚犯一同出发,送回各自该回的地方去。按照规定他应该被送回俄罗斯,至于下场如何,就是他自己的国家该管的范围了。俄罗斯人的事俄罗斯自己会处理,轮不到西欧人去管。

  陀思妥耶夫斯基有贫血在身,武警们格外关照他,比起别的犯人身边最多只安插一个武警来,他的前后左右几乎都没有空档。直到行至深夜,所有人都有些疲惫了,打算先过夜歇息,这才稍微放松了一点对他的监视警惕。

  或许是囚困多年的阴郁已经得释在即,又或许是那象征着回乡之望的国境线只有咫尺之遥,此时的囚犯们心绪纷繁,各有所思,各有所念,有的人甚至支吾半天竟无语可诉,无言可倾,却奈何胸中情印连绵,杂乱不断,以至于只能沉默着哽噎,半夜三更时才忽然哑着嗓子抽泣着说,我好想你,妈妈。陀思妥耶夫斯基至始至终都只是冷漠地观察着身边的人,没有对他们的言行发表任何意见。

  队伍走到了一座凄凉崩塌的教堂面前,在附近暂时住脚过夜。教堂前的空地里插了一排排木桩子,据说是以前的地主立在这里的,现在还没有来得及清理。半夜里下起了毛毛雨,桩子在风雨的揉掺之中无情地挺立于地面。

  一名压着帽子遮住了具体长相的武警向陀思妥耶夫斯基靠来,问他怎么没有睡觉,是不是想赶紧回家结婚了。陀思妥耶夫斯基那一成不变的冷淡面容这才有了些变化,他微笑着把目光投向了空芜草木的山巅之上那残留着的轻淡月晖,看着那孤立的一个山尖被洒洗成灰白的颜色,仿佛是去年岁末的一面埃尘未拂的旧镜子,镜面之上错落起伏的山线与云轮注入了模糊的亮度与可视感,在顶峰的积雪之上泛光流转,流注成一条条惹人神伤的暗色调的边缘线。

  陀思妥耶夫斯基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语气开口说道:“如果可以现在就娶,那我早就娶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富有磁性,沉稳又平静,能让芥川龙之介的心跳与感应器发出来的剧烈喧响变为蝴蝶扇动翅膀一样的轻和。那颠动的跳跃声已不再是噪音,已然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呼唤之下成为了堪比蝴蝶旋舞栖留的春意。芥川龙之介幻想着出去之后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对话,回忆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声音,觉得内心充满了幸福。久而久之,之前那些痛苦与恐惧便全部泯灭消失了,只剩下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声音在他的心灵里回荡。

  啊,他不禁这么想着,结束了,是时候好好地过日子了,到时候我该怎么对费佳开口,怎么对费佳总结这些年的生活呢?告白的语言几已成形,就好像是蝴蝶扇动翅膀一样的声音,费佳,你只需要命下,我只用点头并将嘴唇张开,这一场由绚烂的生物扑煽颠摇来备妥的告白,就能展示在你的面前了。蝴蝶飞出来的一瞬间,你就会发现我心底的答案,就会惊异于我藏在蝶翼与花粉檀香中的秘密。也许你用你那出色的观察力早就发现了它,但是你应该还没有亲口听我说过吧。

  终于够到光明的此刻,在蝴蝶的拥裹之下,静看,悄悄地静看,你那湿润的脸颊。若我刚才不曾战胜黑暗来到你面前,你还能迎来这场由蝴蝶交织出来的告白吗?刚才的那些黑暗与艰难,好像都烟消云散了。站在你的面前,心脏不断地跳动,声音呈倍数地放大,随着血压上升头脑发热,你的紫色的眼睛也慢慢在眼幕中模糊起来。我看不清了。看不清你。看不清天空。看不清头上浪漫的蝴蝶与星座。因为我的瞳纹已经变成蝴蝶翅膀的纹理图案了。若我此刻并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与你重逢,那么我应该对你说一些怎样的话语呢?我给你说蝶纹包拢时的落寞,给你说花粉垂落时刨除的悲哀,给你说悲哀之蝶偎傍在枯萎花瓣时的咨嗟,给你说由蝴蝶好几回转世投生那么长的时间谱奏出的小夜曲的壮澜,给你说那被岁月久久封缄的来自于爱情与大自然的婉叹。

  “为什么要婉叹?”他问。

  “因为我是不配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回答,“如果你也经历我这种人生,童年无父无母,过着红专的教育生活,青少年的时候有一种热情且胆大的抱负,结果为了这个抱负错失了本来已经握在手心里的人,最后蹲好几年监狱,出来时一无所有,那么你就明白我为什么婉叹了。如果真有时光机,那我希望可以从一开始就绝不辜负那个人的任何。只可惜没有啊。”

  “你还年轻,还有日子过。”他口气冷淡地安慰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听不出什么真情实意,便也没有去在意这些寒暄的只言片语了。就在这时,对方语气突然急切转变,一种得意忘形的嚣张情绪溢散而出,并不停发出轻如耳语的蒸汽呲呲般的诡异笑声,在黑夜天生便捎带起的阴森气氛之中格外令人不安。

  “而事实上,魔人,”刀刃从他手中现出,“你也确实要迎来日子的终点了。”

  终点近在眼前。芥川龙之介明知感应器不会跳动,却依旧感觉第二重心跳音在左胸腔内愈渐声隆,为了找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生命迹影,他像伤患般穿行于最后一段黑暗之中,直到忽然明了他其实早已在多年之前便寻得。

  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生活的时光简直如同做梦,梦里他常常因不能获得一场应得的恋情而泪若雨下,云上似乎在回应他心愿的那几秒流星格外驱驰飒沓,楼屋栉比之间投下的人与人之间身影相磨得幻象连环承转,人与人之间那几段贯穿于千秋万世的缘生缘往不知何时才能为他而来。从情场失意、患得患失到逐渐走出心结、逐渐变得勇敢独立,从青涩茫然到坚韧却也孤单,那转变的四年都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陪伴着他度过的。

  他愿意走出这条隧道之后就嫁给他。

  即便是从此一直藏掖着在角落中过日子也没有关系,或许所有人都不喜欢他们,以后他们需要一直在阴隅中啃噬着痛苦的阴气而过,在这布满了槁味灰絮的人世间目睹不消止的聚散合欢,在隐蔽的爱情中升华十年如一日地怦然心动,即便一直如此也毫无关系,只要他们可以一直触碰到彼此的轮廓,可以一直陪伴彼此的起落。

  “这么大的起落,感觉如何?”反光凛然的刀尖正抵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脖颈。

  陀思妥耶夫斯基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吓到了,不过他从来都冷静且仪态优雅,过度的惊讶表情并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孔上,甚至还很有心机地让人觉得他完全预料到了整个事件的发生。他迅速从恫吓中脱身而出,用余光瞥向周围。之前这些人被他理解为正常入睡的表现如今也显得有些不寻常了,这个持刀的人很可能是有备而来,化装已久,至少目前看来根本不会有人醒来阻止这个人。

  “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太宰治笑着摘下了帽沿宽大的警帽,“不杀了你,我是不会回日本的。你让我怎么原谅你?嗯?你对我们的社长下过毒,陷害过我的队友害他蹲监狱,趁我不在芥川身边的时候把他抢走,还伤害甚至践踏我的家乡……只要你一天不死,我就一天无法过得舒坦。”

  冷静已经无法作为缓解当前局面的武器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处境不容乐观,他的手上还戴着手铐,行动不如太宰治灵活,身体素质也不能占到优势,手上更是没有任何兵器,相比起来太宰治的手中却有一把长刀,不仅如此,最高下立判的就是,他的罪与罚无法对人间失格的持有者起作用。说是不容乐观已经是非常含蓄的说法了,准确来讲,太宰治现在完全可以一刀宰了他。

  想通了这个逻辑之后,陀思妥耶夫斯基笑了,自然坦然地别过了头,没有把目光再放在太宰治以及那把刀之上,而是再次移向了那几层模糊的接天的山峦。眼前的教堂凄凉崩塌,隐隐可见在风雨的掺揉中无情地立于地面的一排排桩子,而且,不知是否是幻觉,现在的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隐隐窥见一双泪流成溪丢魂失魄的黑眼睛。芥川龙之介就在那里。不,不是在那里,而是芥川龙之介早就于他的生活痕迹中无处不在了。

  焦糊质感的阴影群落栖身于网般的夜空之中,细雨反复微下又反复急收来回复沓,就如同线断缘绝后惊慌而逃却依旧不忘频频回头的对鸟一样,风颸的停泊与飘落皆是那般轻细温和,不忍亦不满地捣开如霞光旋展而开的月色,仿佛离情萦怀一般,让今夜只有这发出了磷光的月亮填满了山中,让今夜只有这漫舞的薄雾盈盈不散进入人的心胸,让今夜只有这一道道悲叹着的痫苦的缓荡紧系的河流,让今夜只有这么一个颤抖的无助的影子在月亮远远之外孤独着扭动,让那一双在他灵魂上沉睡着的美丽的黑眼睛在异国之处哭着念着独倚在这失眠的天空。

  这个晚夜已停留太久。月辉在河水的心坎之中渐渐生凉。河中的斑月照出了我的影子。这抹流动的影子会送我至何方?水泥地在脚下变小变轻,以至于可以直接用手指撷取了。风雨中的木桩渐渐变得高大了,从泥淖的嘴巴里升到天上。教堂倒转过来了。无数的蝴蝶自草茎之上腾然起飞,然后变成了蝶油。太宰治手中的那把日本刀在月色之下的反光也跑了出来,直接跳到了他的眼睫毛上面,在睫毛上开始更加明亮,也哭得更加伤心了。而这一切都肇因于他心中的那位黑眼睛。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再也不能和黑眼睛重逢了。

  这是永别之夜。

  多么宁静的夜景啊,此刻只有他和凶手两个人。

  他不能呼吸了。

  我不能呼吸了。在明显看到出口处的光线时,芥川龙之介无法遏制住自己的情绪,感到一阵心酸甚至窒息,肋骨变得跟剐心的贴条一样,压着他的心以及正在心里面运作着的感应器,让他相思灭顶,肝肠寸断。我不能呼吸了,他想。

  因为我马上就可以和费佳再见了,我终于可以如愿做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那时候,那时候,我应该和费佳去哪里?我应该偎傍着他的肩膀跟随他去哪儿呢?这世上有这么多的国家,有这么多的地点,天!在这一刻来临之前,我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感觉到这个世界竟是如此美丽多彩!每一个国家每一种文化都那么独一无二无可或缺!我可以和费佳一起去很多以前没有去过的地方,就像当年他最喜欢带着我去俄罗斯那些陌生的地方游览一样,国境线以外的景观,太阳以西的世界,究竟可以丰富成什么样子呢?那蓼汀花淑的内蒙古草原,那缠绵不尽的树林,那在树下映射着橙红色夕霞的明澈水流,那在水流中挣扎着的涤绿色的苜蓿草,那来自苜蓿草的一次次随着水流规律而进行着的缠宛凄侧的颤抖,当它们终于死于炙晒死于颤抖倒下于岩缝,那些就住在旁边的积水蘋花,又会对这种死亡说些什么,会想些什么,会变成什么样子的呢?一想到费佳可以带我去探索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就觉得这辈子从未如此幸福过!那一条条纵横着的通向四面八方的小径,纷纷指向梦思眠想的故乡的山里,指向大草原独有的成片的羊队和牛群,如果可以,我真想问问那些骑过马放过羊的中国少数民族的人们,当月色来临,在凉白的月光之中骑马下山,沾了一身的花根草泥,心中究竟会想一些什么事情呢?我只知道在月光中骑马而行,那晚的月色一定会十分美丽。还有那充满了马黛茶气味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我多想看看这座城市的沉沉入睡的神态,多想看看星星为它祈之愿之时是怎样的深情情态啊!还有那著名的深邃又绅士的马德里,听说那里的历史悲情壮阔如被沉船压折的珊瑚,可又同时优美浪漫如珊瑚之上的水滴。还有罗马,对了,还有罗马,那曾被推倒于历史的无沫之浪之中的罗马,伟大精彩如海中火的罗马,无数现代文明之源的罗马,现在去那里的话,我还能找到那些凝滞住的伟大的痕迹吗?还有,还有,还有,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费佳,来自思念与希望的浓烈的情香已经渗满我的心脏啦……快看,我已经触碰到出口了!

  芥川龙之皆终于走出了隧道。

  外面如此明亮。

  只可惜夜晚却如此黑暗。望着这与明亮白昼截然二类的黑夜,他有了些疲意,不免感觉到了些眼枯唇燥,于是他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太宰治问他还有没有遗言,他没有直接了当地回答,而是对天长坐,许久后才低低地叹息说:“龙飞走了。”

  话音刚落,太宰治就没有再给他任何机会,直接用那把利刃贯穿了他的左胸膛。他倒下的声音很轻微,就算是在丁点声响都会被无限扩大的黑夜,也不会显得聒噪响亮。

  太宰治微微欠身,看向地上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后者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面容那般平静温和,沉默地躺在地面做着有关于芥川的慕情的美梦。于是太宰治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即便是已经死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相貌依旧是那么俊美白皙,就连嘴角的红血缓缓涓滴的模样也足够美观。

  就是这张脸,芥川就是每日每夜都看着这张好看的脸,看了整整四年,所以才会彻底地抛下他,假如陀思妥耶夫斯基并不这么神俊非凡,假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个没有任何地方比得上他的人,那么他就不至于失去他的黑眼睛,更不至于体会在表白时还要听爱人大喊让费佳救他的痛苦。当年芥川龙之介拒绝他并呼喊陀思妥耶夫斯基名字的那一幕再度从他脑海中浮现,突破了原本已被淡化撤离的背景板,又一次有力且不容人忽视地重现出来。太宰治咬着牙,强迫自己忍着痛苦继续回想那些画面,头脑一片混乱。飞鸟蕴藏在月光冷色中的哀啼,临风掠过遗下的一阵阵叹息,红与黑相加和成的凶光,此刻愈加敏感脆弱的生命体的存在。他什么也思考不出来,却什么都在思考着,因为什么也想不出来,所以执着地疯狂地想着什么,但他是什么都想不到的,只是兀自往脑中装填未知的憎恶与急迅的畏惧。

  只是捅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刀,显然不足以让他感到满足了。这是唯一的清光他毕生之悔恨的机会,他自然不会让其在简单的一刀之下便落幕。

  他再次拿起了手中的利刃,一刀又一刀地划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脸,有时候是从头皮一路刮到下巴,有时候是直接从眉心到后脑勺整个刺穿,大片大片的或於浓或稀薄的血团飞溅不止,一下子扩大并喷散开,把陀思妥耶夫斯基从头到脖子都铺满了,直到整个头都被砍成了一堆肉糊。但是太宰治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于是又把他的腹直肌麻利地划开,肝胃脾肠一个都没有放过,用刀柄如同捣药那般疯狂地踩跺,直至所有的器官都变了形,混浊不堪的液体洒了一地,在月光的烘烤之下凝结成黑泥。先是肠胃。再是肝肺。最后是心脏。然后世界就这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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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用了前不久我自己创新出来的一种蒙太奇写法,在修改《心》这一章的时候我就试用了一次,感觉蛮好玩的XDD

  # 结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