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文野]地狱变>第67章 费佳

  今夜星辰满天。

  芥川龙之介找到了爱伦坡,准备对计划的下一步进行商量。在秘密基地里没有见到江户川乱步,只有爱伦坡一个人。他正在等待朋友江户川乱步的回归,却一直没有等到,倒是看着狼狈的芥川一瘸一拐地走来,吓得不轻。

  他把芥川扶到床上,询问发生了什么,芥川却痛得一个字都不想说。他觉得自己的骨架都仿佛在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捏在掌心中,快要把整个骨架都捏到崩散压缩了,四肢疼到好似肌肉错位,从头皮到脑心都是那么的钝痛难忍,腿部不停颤抖抽搐,根本立不稳。

  “芥川,你还好吗?”爱伦坡急切地询问着,“需要喝点什么吗?不想吗?那……你想要什么?你说说话啊。”

  芥川龙之介仿佛背课文似的,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呆板地说:“我想从清水寺鸟瞰京城的暮景,看看日落时的西山天色。”

  还未来得及将爱伦坡的回复听完,他就昏睡了过去。

  在被晕眩感席卷殆尽的前一秒,他看见的是窗外的星空。无数的繁星正在自太古的另一端绵延过来,只为临于地球照于人间,这种浪漫又有一丝虚幻的美丽最容易引起文人墨客的灵感,引起感性之人的颓废与热恋之人的慨叹。几条星河光带悄然划过了逶迤的银河,为银河带去了地球上的一次次颓废与一声声慨叹,引得星波云浪都哭了出来,每一波哭泣的涟漪都能把地球撞击轰炸成一片残骸。

  星空好美。为什么会这样。被夺去了肉身与灵魂的这个夜晚,居然是个星辰弥漫的美丽夜晚。芥川龙之介感到无限的讽刺与心寒。

  只不过他还来不及对这种心寒做出具体的评价,就沉沉地昏睡了,进入了梦乡。梦乡里的他似乎没有受过伤,不仅一点也不觉得疼,双腿还灵活自如。

  他进入了一个隧道之中。

  凭借着顿重的嗅觉与迟缓的视觉,他初步判定这可能是某个用来紧急逃生的私人密道,只有常年不见光的同时还一次次地藏污纳垢才能产生这种死气与铜腥混交的砭骨臭味。不仅臭味如同瘀血浊泪,还具有一定的坡度。坡度让他的攀爬更加艰难了,也更加让他感到不耐烦,甚至还有些没由来的恐惧与抗拒。

  无论怎么向前方望去,无论怎么没日没夜地向出口处亢进,也始终无法寻到一丝光明,就连光明来临之前那种前兆性的影影卓卓的晕影都无法得到,而即使如此,隧道的石壁上居然还长出了不少羊齿类的杂草。简直令人不敢置信,又没有水分又没有阳光又没有土壤,它们却钻过了枯萎与贫瘠的绝望裂隙,于黑暗中誉写出了生殖与繁衍的无尽韵文。

  这一切的诡异与不见底都让他开始怯阵了,忍不住想打堂退鼓。要不倒回去吧,还是别在这里爬个没完没了了。

  但随即他又改变主意了。

  因为他感受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

  心脏部位的感应器异常地活跃了起来,越来越有力的鸣响以及越来越清晰的鼓动都在诠释一个事实,即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在前方,只要自己钻出这个黑暗的隧道,就一定能在尽头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相遇。

  芥川龙之介一边感受着感应器的跳动,一边被这个称得上喜讯的认知给浸沤完了理智,别说是理智了,可能连整个脑子都被浸毙了,哪里还顾得上刚才的怯弱与踌躇。他用尽了全力向前方爬去,越到深处他就越发现这个隧道的通过难度远超想象,比地球的最深处还要更幽长一分,比宇宙的最暗处还要更阴凉一寸。可那些都比不上此刻他想与陀思妥耶夫斯基见面的渴望。

  于是他终于突破了这个难关,在快要筋疲力尽的时候看到了象征着出口的一个圆形的银白色光点。

  陀思妥耶夫斯基果然就在出口处等着他。

  “费佳!”

  他向陀思妥耶夫斯基奔去,对方也准确地将他的身躯接住,用有力的臂膀搂他入怀。

  “怎么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富有磁性,沉稳又平静,能让他的心跳与感应器发出来的剧烈喧响变为蝴蝶扇动翅膀一样的轻和。那颠动的跳跃声已不再是噪音,已然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呼唤之下成为了堪比蝴蝶旋舞栖留的春意。

  我?为什么问我,为什么这样问我呢,费佳?

  芥川龙之介在他怀里抬起头来,反问他。

  只要你愿意,蝴蝶都能从我的身体里,从我的心房中飞出来了,费佳。

  你只需要命下,我只用点头并将嘴唇张开,这一场由绚烂的生物扑煽颠摇来备妥的告白,就能展示在你的面前了。蝴蝶飞出来的一瞬间,你就会发现我心底的答案,就会惊异于我藏在蝶翼与花粉檀香中的秘密。也许你用你那出色的观察力早就发现了它,但是你应该还没有亲口听我说过吧。

  终于够到光明的此刻,在蝴蝶的拥裹之下,静看,悄悄地静看,你那湿润的脸颊。若我刚才不曾战胜黑暗来到你面前,你还能迎来这场由蝴蝶交织出来的告白吗?刚才的那些黑暗与艰难,好像都烟消云散了。站在你的面前,心脏不断地跳动,声音呈倍数地放大,随着血压上升头脑发热,你的紫色的眼睛也慢慢在眼幕中模糊起来。我看不清了。看不清你。看不清天空。看不清头上浪漫的蝴蝶与星座。因为我的瞳纹已经变成蝴蝶翅膀的纹理图案了。若我此刻并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与你重逢,那么我应该对你说一些怎样的话语呢?

  我给你说蝶纹包拢时的落寞,给你说花粉垂落时刨除的悲哀,给你说悲哀之蝶偎傍在枯萎花瓣时的咨嗟,给你说由蝴蝶好几回转世投生那么长的时间谱奏出的小夜曲的壮澜,给你说那被岁月久久封缄的来自于爱情与大自然的婉叹。

  “最近是受委屈了吗?”陀思妥耶夫斯基抚摸着他殷红的眼角。

  反正这是梦,而且是他自己的梦,是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会知道的梦,所以无论怎么表现都好,都是常理可以解释的。于是他半屈下身子,孩子似的拽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衣领,眼中滴出绿水一样的泪珠来。

  “等你出狱后,我们就再也不回日本了,好吗?”

  “为什么?”

  “想和你走。”

  “那现在就走吧。”

  “好。”

  陀思妥耶夫斯基拉着他向前走去,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转过身去时,鬓发因角度的原因刚巧露出了一条刀疤。芥川龙之介顿觉疑惑,他怎么不知道费佳的脸上还有刀疤,难道说在入狱这段时期内被谁伤害过吗?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后颈毛发稀少,干净修长,线条十分漂亮,可以领略到一个男人长期仪态高傲地行走而形成的风度。芥川龙之介欣喜不已,因为他发现陀思妥耶夫斯基完全没有变,和他察觉自己爱上他的那天一样俊美且高傲,于是刚才那对刀疤的忌讳就转变成了心疼。

  刀疤栖息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耳垂后路的丑陋又畸形的形态实在令他过目难忘,令他遽然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依恋心理。之前他还觉得那条伤疤令人不安,可此刻他只觉得伤疤如同报道上那属于战争与岁月的战痕,完全可以接受了。

  于是他颇为情动地把手放在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刀疤上面。

  他抚摸刀疤的手被陀思妥耶夫斯基轻轻地握住,如同白鸽的翅膀卷住了一团凝云那般。

  握住的那一瞬间,似乎就可以捧着云的残屑飞向充满了晓光的蓝天。

  “费佳?”他有点紧张地看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心里当然更多的是期待。

  那是自然了,一个男人握住你的手不放,依依不舍地看着你,除了准备对你告白并许下山盟海誓以外,还会有别的可能性吗?

  芥川龙之介咽了一口唾沫,几乎已经做好了对那句“我爱你”做出回应的准备,还连带把之后以何种姿态跌入对方怀里都考虑好了。诗意一点形容,充满了羞赧与柔软的姿态。没错,羞赧是诗,柔软是诗意。现在芥川龙之介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满了诗意。

  而就在他深情地看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等待着后者的告白之时,一把锋利异常的长刀突然从后面捅来,直接穿透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头骨。

  刀的距离把握得非常精准,离牵连到怀里的芥川龙之介只有几厘米之遥。

  蝴蝶开始一只只地死去了。

  芥川龙之介哭着一遍又一遍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字,还是制止不了他的死去。他的躯体堪堪倒入芥川龙之介的怀里,在倒下去的那一瞬间,芥川龙之介看见了在背后站着的太宰治。

  太宰治手里拿着一把长刀,鲜红的血不断从刀柄和刀尖流下。月光把影子投在太宰治的后背,那染上了鲜血的长袍衣袖和肩部皱褶,以及袖兜因使劲挥刀而扬起的圆弧形状,都隐约反着惊悚的红光,恍如邪魔附体。

  然而,只是捅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头颅一刀,显然不足以让太宰治感到满足。他不顾芥川的恳求与哭诉,将尸体从芥川的怀里夺走,摁在地上,一刀又一刀地划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脸,有时候是从头皮一路刮到下巴,有时候是直接从眉心到后脑勺整个刺穿。大片大片的或於浓或稀薄的血团飞溅不止,一下子扩大并喷散开,把陀思妥耶夫斯基从头到脖子都铺满了。

  芥川龙之介爬到太宰治脚边,不停恳求他,试图阻止他,却完全没有作用。太宰治甩开他的手,继续挥刀疯砍,直到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头砍成了一堆肉糊,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于是又把他的腹直肌麻利地划开,肝胃脾肠一个都没有放过,用刀柄如同捣药那般疯狂地踩跺,直至所有的器官都变了形,混浊不堪的体|液洒了一地,在月光的烘烤之下凝结成黑泥。

  芥川龙之介哭着给太宰治跪下,抓住太宰治的衣袖说:“放过他吧,放过他吧,以后我们都不会再回日本了,你再也不会看见他了,就这一次,放过他吧……”

  “你对我下跪?!”太宰治不敢置信地俯视着他,“我打你的时候,你不下跪,双腿残疾支撑不起来的时候,你不下跪,和我有关的事情,你宁愿死去活来也不下跪,却因为心疼这个男人而下跪?!你心疼他,你舍不得他?!”

  “一直,一直都舍不得……”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了太宰治的瞳仁缩小了一圈。那是因情绪极度激烈,心态极度摇撼而造成的瞳孔收缩,下意识地让芥川龙之介感到危险。还未等他对这份危险做出防备措施时,太宰治就毫不犹豫地把刀捅进了他脖颈处的大动脉,把他也一同刺杀至死,以示对他不肯爱上自己的惩罚。

  但不知道为何,明明已被砍出了致命的伤痕,血也是几乎呈柱状喷涌而出,他却并没有直接死去,反而意识越加清晰,甚至清晰到了可以感知到血脉破裂后的痉挛与肌肉受伤后的抽搐。

  好疼,好疼,大动脉被划断了……芥川龙之介一边在地上爬行着一边想。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问太宰治。太宰先生,我疼得好厉害,疼得好要命,我可能要死了。太宰治没有说话。

  “太宰先生,求你了,救救他,救救他……”

  太宰治还是没有说话。

  他不规则的身躯外轮廓被混杂了血液腥气与污乱呼吸的月辉扯成了几条细白的光线,以至于让芥川龙之介觉得他完全不像一个人类,而是像一团骨头颜色的毒雾。

  在爬行到陀思妥耶夫斯基身边时,芥川龙之介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被一刀毙命的伤痛都没能让他哭泣,可此时此刻的他却无法停止泣如泉涌,已无法只是泪珠点点那么简单。

  那是一个三岁小孩被夺走了一切般的嚎叫声音,一个农村的寡妇在哭丧队中间哭丈夫的撕裂般的声音。

  昔日横波泪,今作流泪泉。

  伴随着他的仰头痛泣,橘红色的荧光开始迅急地流转飞闪,把他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影子一点点地吞没融入其中,随后在焰火般的光芒里崩裂析解变成瞬忽即去的火星。他能看见头上的月亮那苍白且微妙的白光。在那白光倏间铺平世界并溅洒人世之前,他闭上了眼,任凭那白光将自己包围,并将自己吞没成了另一道凄寒的白。

  哭也哭完了,喊也喊完了,迟到的死亡终于慢吞吞地小跑步着过来了。芥川龙之介这才感觉到了生命力的流逝。等刚才那种强烈的情绪和震撼过去之后,能遗留下来的唯有填不满的空虚与乏力。他躺在陀思妥耶夫斯基旁边,缓缓闭上了眼睛。

  之前从他的心口处飞出来的蝴蝶们感知到了主人的死亡,惊慌失措地聚合又分开,忙活了好一阵之后,决定回到出生的地方去。于是蝴蝶们以有形的优美姿态钻回了芥川龙之介的心脏里,带着深婉的花色及余香,顺着气管道一路急促地舞动起来,一边凄切地痉挛一边自己将细薄的翅膀点燃。

  赭红与鹅黄的翅膀如硝烟哗然绽开,通过焚火自尽的方式变成一堆蜡油般的粘糊色彩,沿着血管蜿蜒的线路绕了一圈,将涓下的一股股香粉丢在心房瓣里面,再把余香渗入每一根经脉,让经脉被渗透殆尽,最后再采用自缢的方式把自己搞得粉身碎骨,尸体的姿态叆叇曼妙如雪粒飞舞,汇成波澜点点沦涟潺潺的蝶翼之河,直至整颗心脏都被粘稠的蝶河包裹。

  直到梦醒之后虚弱地躺在床上,芥川龙之介都还是能感觉到心脏被蝶河淹没的触感残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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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算是本篇文三个指定官配中戏份最多的那个了-

  【三个指:立银 陀芥 ??(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