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
此时其他同门大都相距甚远，来不及周知。我只得嘱咐两个弟子几句，掐了法诀跃身而起。
虽然自幼习得飞腾之术，近年却用得甚少，此时只恨不够迅捷。抬头看时，哪吒的身影已经远去，渐渐迫近罗宣的坐骑和火龙。而龙吉公主也已迎头赶上。
我定睛细看时，青鸾之后又有两只花翎鸟相随，其上坐定两名女道童，右边那个发手一道七彩光华，瞬间展开到数丈方圆，一边下落一边向四方漫开，如一张无边无垠的巨网，罩住了西岐城。我低头一看，方才还横行肆虐的烈焰瞬间止熄了一半，千万只火鸦不知往何处去了。
就在此时，罗宣身后又赶上一人，脚踏赤色云光，看服色正是刘环。他本来手执一物，正向尚未被巨网覆盖的方向放出火鸦，忽见我和哪吒逼近，连忙收了法器，背对罗宣的方向仗剑迎敌。哪吒并未理会，仍然去追罗宣。
我挥刀抵住刘环，借余光看时，龙吉公主和哪吒已经合兵一处。他两个似是瞬间便互通了名姓来历，一同战住罗宣。
凌空交战与平地颇有不同，少了种种借力的常法，若非素日多加操演，武艺便要打上三成折扣。哪吒惯在风火轮上作战，此处比我略强些——但也远未如日后那般，熟谙在云雾之中对敌。
刘环和罗宣显然比我们擅于此道，因此我虽然不惧对手，一时却不能取胜，而哪吒和龙吉双战现了三头六臂的罗宣，也只是略占上风。
罗宣仗着坐骑便捷，虚晃一招，勉力跃出圈子，将那轮状法宝祭起，向龙吉公主打来。岂料龙吉将左手一抬，罗宣的宝物竟然自家越缩越小，径直被吸入她手中的法器之内。
罗宣连连怒骂，又将袖中一物如箭矢般投向对方，顷刻也如泥牛入海，被轻轻巧巧收去。刘环发现同伴落了颓势，竟冒险强攻两招，随即撇了我赶去援手。
转眼间已是三对二的局面。龙吉公主见罗宣已被哪吒枪影缠住，遂念动法诀，手中双剑腾起，凌空向刘环飞去。刘环无法措手，顿时被一斩三截，尸身不知落往何处。
罗宣情知不妙，情急之下又将一件宝物打来，也被收去。这一刻我才看见龙吉公主持的是一只宝瓶，约莫尺许高低，通身碧色，想来是瑶池金母的四海瓶了。
此时罗宣倒也有些决断，急收法相拨转坐骑败走，被那双剑重又飞出，将火驹斩作两段——他却侥幸借火遁逃了。
龙吉催动青鸾来至我和哪吒面前，只说了句“二位请回，待吾灭了此火，相府相见”，随即收起双剑，又向高处飞去。那两个女童在后数丈相随。
转眼间青鸾穿云而过，比方才的战场又高了百尺。我们勉力看时，只见龙吉端坐其上，似是低声吟唱咒语，两个女童在旁护法。
片刻之后，纷纷水滴落了下来，初时细密如春雨润物，渐渐似银河倒泻般急骤起来，不消盏茶工夫，目之所及尽已火灭烟消。
我和哪吒一同下落，在半空已能看到城中情形——军民人等个个望空朝拜，顶礼不迭。哪吒抬手指了指云端，在风雨声中附耳对我道：“这就是当日为你引荐门人的那位仙子么？”
我不禁失笑：“引荐门人事小，亲临援手事大——如今她大约也要来西岐为将，我那些微末本事，相形之下可就落了下风。”
哪吒正色道：“她的法力自然极高，胆色也是一等，却没有守卫门户的成法，疆场对敌非其所长——今日的功劳俱是人家的，我本不该如此说；可是若你与她有些故旧，正该与师叔说知，不可轻易遣她独自临阵。”
我看着他笑道：“你也不过见了人家一面，就生出这般怜香惜玉之心？”
哪吒不忿道：“我见了人家一面，就已当作同袍看待；倒是你，正经事能说起‘怜香惜玉’来，不知存着甚么想头？”
我见风火轮有加紧之势，连忙拉住他：“你说得不错——不过她既身临凡尘，也未必没有白刃相持的筹策：或仗宝甲护体，或施法术提升膂力，都是仙家常用的法子。”
哪吒道：“是了，‘仙家’的勾当，你本来内行些。”
我暗自一惊，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你莫非知道了”，却见他扭头忍笑，才知是设言诈我的。
顷刻间已落在平地，我们连忙赶往相府，只见卫戍的军士和内外侍从忙着修缮屋宇、照料伤患，往来穿梭不绝。
众将也都刚刚赶到，哪吒便问天祥他大哥伤势如何。天祥道：“丞相因方才乱成一团，只得教武家哥哥看着他，大约是看不住的——我才去找了一圈，连玉麒麟都不见了。”
“雷震子也没回来……我去王宫找找。”
哪吒话音未落，半空中传来异兽鸣叫之声，众人抬头看时，师叔和天化各乘坐骑驰来，收了云头落在院中，后面雷震子也从天而降。师叔教众人都上正厅来，又对天化道：“过两日若千岁也请你进宫‘答谢’，可莫要学那两个。”
天祥便问甚么事。师叔道：“方才我正与千岁说话，那飞云楼一侧屋顶烧塌了坍下来。是你大哥手疾眼快，施展剑气将其冲开一丈多远，救了其下的几位殿下公主。”
天化道：“甚么大事，值得师叔一提？弟子也是挨那左道的法宝打在右肩上，这半日不好使力罢了，否则早将那些木梁泥瓦化作飞灰，师叔竟不得听见也未可知。”
天祥闻言，脸上尽是“当着众人，且不好抢白你”的神色。武吉在旁笑道：“也不知救下的公主之中，可有当日那一位？”
天化连说“白叫了你几年的师兄”，推着他几步进了正厅，忽见我和哪吒在旁，连忙问空中交战的情形：“有高处的暗哨来报，只说你两个片刻便隐入云雾看不清了，把师叔急得不行。”
我俩禀明了前后经过，又说龙吉公主要来相府相见。师叔闻言甚喜，又似想起甚么，对众将道：“大家烟熏雨淋了一场，颇多辛苦。各人将要事说知，便回去更衣休息罢。”
不多时众人各散，玉虚同门也多半回后院去了。师叔让近侍去请在城中救援百姓的两位师伯先回相府；再教土行孙去请婵玉换了常服前来；又对哪吒和天化道：“杨戬在你等之中居长，两个门人也蒙龙吉公主引荐；今日由他师徒三人迎接，自然也代你们致意。”
他两个施礼应诺，一同告退。天化等不及出门，便与哪吒嘀咕了两句，似是问询之意。哪吒并未回答，只拉着他大步出了正厅。
一时燃灯和广成子回到相府，与师叔互相道劳。金毛童子在旁小声问我“两位老爷难道不会施法救火的”，被我瞪了一眼，便不敢再说。
忽然侍从来报“青鸾斗阙龙吉公主求见”，我们列队出迎，却见来客独自立在门外，并无侍童相随。
两边互相致礼，一同入内落座。龙吉自报家门，对师叔三人皆以“道兄”相称。婵玉在旁陪坐，听她言及“贫道因奉酒失礼，获罪于天；此来辅佐子牙东征，一为造福社稷，二位得免罪愆，复归瑶池”，不禁面现诧异之色，看了一眼师叔又转来看我。
师叔恭敬有加，谢过破敌救难之德，又请公主在相府静室居住，教婵玉陪同前去。她两个互相见过，倒似比旁人投缘些，片刻间竟携手并肩而出，不知彼此耳语些甚么故事。
燃灯师伯便道：“殷郊今日失却膀臂，正可取之。——要治番天印，子牙可沿用杏黄旗的法子，再寻三面宝旗来，各守一方，由杏黄旗居中坐镇，只留他一条路败走，吾等好施法擒拿。”
广成子半晌未发一言，此时方道：“玄都大老爷处有离地焰光旗，与杏黄旗威力相若，贫道当前往求借。”
燃灯称善，待他离开，也起身要回静室去。忽见我和两个弟子还侍立在侧，便道：“贵人此来，吾早已算就。方才我若作法救火，也未必比她施雨的效验快些。——公主亦晓得此节，若你两个不平，自去问她便是。”
金毛童子不敢回言，我只得代为惭谢，带了他们告退。
到了后院，我便将玉环解下，要还给他两个。那作哥哥的便道：“师父带着，原比我们有用得多，请师父留下就是。”
另一个却道：“你素日还说我不晓事——咱俩个是后生辈，领了公主之赐也是应分的，师父却怎好将公主的玉环戴在身上？”
“若照你这般说，太师叔怎会让各位师叔都回去，只留师父迎候公主？——这般关窍都看不出，到底是哪个不晓事？”
“……。”
我忽然头疼起来，只觉得从未劝过这样的架。此时金吒恰从东院过来，便问我们这是作甚么。两个小的讲说缘由：“……便请师叔评个理。”
金吒笑道：“若如你们所说，公主与我等同在丞相麾下效力，大家相去不远，示警的宝物在谁身上也是一样。——何况杨师兄修为极高，无须凭借外物，也颇有能感应吉凶，还是你弟兄留着的好。”
我正想这话倒不错，且还是称赞我的，岂知他又道：
“何况你师父若戴着这个，天下女子谁敢不避着他走，你们还能有师娘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