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

  魔礼青和哪吒缠斗在一处,对面阵上武吉飞马而出,将黄天化抢了回去。魔礼青自是气恼非常,手上也加了几成力道。魔礼海一边观阵,一边问魔礼寿道:“四弟,据你看来,前日那个姓杨的小子,和哪吒谁的武艺更好些?”

  魔礼寿又是默然半晌,方道:“我只晓得,若大家都不动法宝,百招之后,大哥都是要输的。”

  “以他们的年纪,即便出了娘胎便学道习武,又能习了几日?”

  “不然,这些人……不可以常理度之。”

  他们嚼舌头嚼到这里,阵上的魔礼青倒仿佛突然被点醒,虚晃一枪,抬手便将那玉镯般的宝物二次祭起,直扑对手。哪吒并未理会他的虚招,只是也将长枪交到单手,右腕上的乾坤圈腾空而起。

  两件宝物俱化作合抱大小,挂动风声,在半空中赴面相迎。说急道快,只听得“当啷”一声清响,魔礼青的法宝被震作齑粉,纷纷落在当场。

  “小辈,伤吾至宝,此恨怎消!”

  魔礼青勃然大怒,抖枪进逼的当口,旁边魔力红却也发一声爆吼,仿佛比敌将坏了他自己的宝物更加恼怒,拔腿便往阵上奔去。魔礼海也似乎察觉到了甚么,摘下地水火风琵琶紧随其后。

  正在这个当口,对面武吉传令鸣金,哪吒旋即出了战团,与他合力压住后队,进西岐城中去了。那三将徒步掩杀,毕竟追赶不上,只得怒气冲冲折了回来。

  魔礼寿默默站在原地压阵,右手二指轻轻抵在豹皮囊一侧,离我也不过三四分远近,此外始终没有动作。

  后来我倒觉得该谢谢他——若他也将“花狐貂”祭出去,我该咬还是不该咬?

  “那黄天化定然是教大哥打死了,只可恨未能取得首级。”

  “倒罢了……只是白玉镯跟随我多年,一旦伤损,实在可恼。”

  “定是内奸作怪!哪吒的乾坤圈明明教我用混元伞收了去的,如今一起都归了他们!”

  “莫急,且幸我们尚有三宝未失,明天阵上,如当日首战那般一齐施展,教周军片甲无存也就是了。”

  “说甚么一齐施展……老四便藏着心眼!他的花狐貂最是厉害,今日如何不见使用?”

  魔礼寿冷哼一声,也不作答。魔礼青道:“四弟,你二哥问得极是。”

  “大哥不知,我今日阵上,不知为何有个念头。”

  “甚么?”

  “若我将花狐貂撒手出去,这宝物便再也不得回来了。”

  次日平明,四将坐帐中议事,却闻报“黄天化又来叫战”。魔礼青失惊道:“莫非那小辈不曾死?”

  魔力红暴躁道:“即便昨日有灵药救他,今日我们再去交战,谁也不许留情,无论西岐有多少战将,也教他们死得硬了!”

  “今日定取尔等狗头,识时务的,自缚来降!”

  “手下败将休发狂言,纳命来!”

  黄天化昨日金冠金甲,红袍玉带,似个俗家将官打扮;今日虽仍然全身披挂,却挽了双髻,身穿道袍,腰束丝绦。如此说来,他大约也是玉虚门人。只是……不知为何,我还是觉得他穿昨天那身更好些。

  因为在想这些,我稍稍有些走神,直到阵上响起一声炸雷般的哀号,随后是魔力红、魔礼海二将的怒喝:

  “狗贼!使的甚么妖法,伤吾兄长性命!”

  魔礼青已经尸横黄沙。黄天化圈回坐骑,抬手接住向从敌将尸身向自己飞来的一道银光,旋即又将那物事向飞奔而来的二将掷去。

  光华一闪,那锐芒居然刺透了身挂重甲的魔力红胸腹,从后心穿出,其势未见稍减,又刺入魔礼海前胸。——三将毙命,只是一霎那间,连我也只是勉强看清。

  魔礼寿的失惊,自然比我更甚。他右手想要打开豹皮囊,急忙间却颤抖着不能遂心。

  如此,我便帮你一回。

  ……

  魔礼寿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被咬得白骨暴露的右手,露出一半恍然一半不甘的神色。而玉麒麟已经载着主将冲到他的面前。

  我这才看清,刺入他心口的是一枚不足八寸长,三棱尖锋,通体银白的尖钉。

  ——而魔礼寿也终于看清了这两日自己囊中“花狐貂”的真身。

  黄天化见我随风现身,倒吃了一惊,勒住坐骑:“风化人形者是谁!”

  在回答他之前,我俯身看着将要气绝的魔礼寿,放低了声音:

  “趟这洼浑水,是我自家情愿,阁下虑得过了。”

  和天化互通名姓已毕,我替他削了魔礼寿首级递过去,却被他摇手让开:“这一个有杨道兄大半功劳,我可不敢领受。”

  “道兄何必过谦,在下也只是些微助力而已。”

  “杨道兄,早说过坦率些才好。”

  风火轮落在我身后,哪吒将长枪倒控,侧着头上下打量我。

  不过两日未见罢,看得恁仔细作甚么。

  天化猛醒:“李道兄,你明知道杨道兄潜在敌人身侧,如何不说与我?万一这攒心钉误伤了他,岂非我的罪过!”

  哪吒扭头看向白刃相交的战场,笑道:“二位今日俱有大功,然而这边还有些掩杀残兵的苦力活儿,莫要留给我一个。”

  “你……你听见我的话不曾?”

  “少顷你在乱军中使法宝打他,若‘误伤’得成了,算我的罪过就是。”

  好狠……幸亏天化是个厚道人,未曾听他。

  那日回城中交令时,已是过午。师叔给天化记了首功一件。武成王在旁道:“丞相在上,犬子今日虽侥幸建功,叵耐他少年心性,颇多浮躁,望丞相多加诫饬训导。”

  师叔便说教他放心。天化显然心有不甘,只是不敢出言争辩。武成王又道:“昨日你阵前逢厄,是三公子出阵截住魔礼青,才救得你,如今还不道谢么。”

  天化听了这话倒十分郑重,来到哪吒近前就要拜谢,却被哪吒拦住:“言重了,前些时候我教九龙岛那老道士开天珠打下来,还不一样是武成王舍了性命挡下敌将。”

  “比之公子旧年在汜水关劫囚相救,这样微劳算得甚么。”

  “武成王又把这个放在嘴边……如此说,昨日那事,更是‘微劳’罢了,哪里用得着谢。——何况若非‘能人异士’将混元伞连同我们的法宝盗回来,末将也没得十分施展。”

  这话听着是夸奖我的,只是那眼神……比枸杞生姜和滚水可厉害得多。

  魔家四将既殁,此役历时数月终于大获全胜。师叔率部众安抚了商营愿降的兵将,与黄飞虎、南宫适约略商议了如何收编,又命人清理缴获的军械粮草,直忙到傍晚要遣散众将时,才忽然想起,看着我笑道:“竟糊涂了,还当你早就有了落脚地方。——如今他们几个昆仑弟子都在相府后面暂住,若不嫌弃,也一处罢。”

  “谢师叔关照,哪里敢嫌弃了。”

  我随着两个相府的从人来到后院,在西侧第三间安顿下。天化本来住在王府,想是见了我的例子去求师叔,不到半顿饭工夫便兴高采烈地搬了行李也往后院来,占了我对面那间。此时玉虚门下一众弟兄也回来歇息,于是少不得各家往来拜客,直闹到二更天,方各自歇了。

  次日一早起来,到前厅去见师叔。他正拿了一本卷册翻看,见我来了,颔首道:“若无战事,本不必每日过来;只是你既来了,且将巡城的班次抄写给你,七日轮班一回,切莫误了。”

  “是。”

  师叔见旁边只有武吉和龙须虎在,又道:“以你本事,即使作副将也怕屈了些;然而师祖有谕在先,一众门人皆不予军职粮饷,唯随军听用。虽如此,军法条例,须当谨遵,若违犯时,少不得依例治罪。”

  “弟子牢记。”

  龙须虎道:“师父也该与杨道兄交待日常用度的事哩,莫教人家当我们果然恁般穷,连一个铜子儿也供不得。”

  师叔半是气恼半是好笑:“你才到了凡尘几日,便学起市井计较的话来。——杨戬你莫要听他,相府每月上自有些供给,虽然有限,若有特别用度时也可破例;衣食之类,皆按常例;弓刀箭矢,由军政司照管。说起来,我们这里也颇有几个能干匠人,武吉和哪吒的随身佩剑皆是他们打造,若你入眼,也教打一柄来看。”

  “多谢师叔。弟子有家传佩剑,不劳匠师费心。”

  师叔点了点头,似乎就要遣我离开,又似想起些甚么,正色道:

  “尚有一句要紧的:你们名下虽无定例队伍,若紧急时,亦可调五千铁甲。——素日不可擅用。”

  “师叔放心,若逢那样紧急情形,弟子自当倾尽全力,死战报效;那时节,调兵只怕也无益了。”

  师叔看了我半晌,终于失笑:“这话甚实在……倒不是你一个人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