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再次被空气推开,事到如今,布莱斯已经见怪不怪了。

  德拉科仰躺在床上,绿色的帷幔将他包覆在黑暗之中,浅色的眼睛失神地望着空气中不知名的一点。好几次,他都想把黑发的格兰芬多拦下来问个清楚,但德拉科知道,这样只是在制造争端,哈利会在他准备好的时候过来找自己。只是——他都快忘记他们上一次冷战这么多天是在什么时候了。

  忽地,一道光亮从帷幔的缝隙里落进,德拉科条件反射地坐起身,“布莱……”

  话还没说完,他便感到有人爬上了他的床,而只有一个人有权那么做。德拉科收了声,盘腿坐起身来,静静等待着。哈利挥动魔杖施了一个静音咒后,才钻出隐形斗篷,手里还捧着一大盒亮晶晶的粉色椰子冰糕。

  德拉科挑挑眉,见那双宝石般的眼睛里闪烁着明显的讨好的笑意,他顿时松出一口气,“就准备用这个打发我?”

  哈利将一块冰糕塞入口中,上前圈过德拉科的脖颈,将嘴唇贴上对方的嘴唇,甜蜜的香气顿时在交融的亲吻中蔓延开来。德拉科情不自禁地圈过哈利的腰,反客为主地将对方拉向自己,伸出舌尖,一一舔过那些甜腻的、冰凉的糖粉。

  “这样满意吗?”哈利跪在他的双膝之间,在分开以后,又轻吻了一下,才问道。

  德拉科轻哼了几声,算作模棱两可的回答,他的手心轻轻地摩挲着对方的腰际,“那么,你准备好告诉我你在为什么事烦心了吗?”

  哈利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僵硬,但他努力让自己保持一个微笑。他们面对面地坐在大床的中央,哈利开口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德拉科,或许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平行世界。”

  “什么意思?”德拉科睁大着眼睛,盯着他。

  哈利低下头,“我是说,如果没有一本魔法书记载过任何与平行世界有关的魔法,甚至是平行世界的存在,那么,我们很有可能只是回到了我们的十四岁。”

  德拉科皱起眉头,花了一些时间去消化他所说的推论。

  “不,这不可能。”他摇了摇头,“这不是我们的十四岁,哈利,你的父母还活着,纳威参加了争霸赛,这根本不符合我们的记忆。”

  哈利抬头注视着他,翠绿的眼睛在昏暗里闪着光,“那只能说明时间线在更早以前就被改变了,比如有人回到了1980年,让伏地魔相信纳威才是预言中所指的婴儿。”

  “就算如此,那我们又怎么解释,我们为什么会回到14岁的身体里?”德拉科问道。

  “也许有人把我们的灵魂带了回来。”哈利轻轻开口。

  德拉科微张着嘴唇,许久都没有说话,他微微摇着头,难以相信这个解释,尽管与平行世界相比,时间的魔法显然是有迹可循的。

  “如果你的假设真的成立,那就是有人回溯了整整三十四年,甚至更久,可时间转换器的回溯时间只有五个小时。”

  “准确地说,是魔法部限制所有的时间回溯最长不能超过五个小时。”哈利说道,“时间是最不稳定的魔法,回溯的时间越长,不确定性就越多,任何时间旅行都必须符合自洽性原则,使用者可以回到过去,但不能改变历史的进程,否则就会形成时间悖论,所以魔法部根据神秘事务司的研究成果设立了这个规则。”

  说到这里,哈利停顿了一下,关于时间旅行的魔法是他任职傲罗办公室主任期间才有所了解的。

  所谓的时间自洽性,是指旅行前的世界已是被改变过的旅行后的世界,即“任何事情实际上都没有改变,旅行者所作的任何事,只是造成了他们在旅行前就注意到的情形”,从某个角度而言,时间旅行与预言有异曲同工之妙——它们本身就已经包含了那些试图改变它们的因素。

  而所谓的时间悖论,便是指时间的自洽性被打破,即旅行者确实地改变了历史的进程,形成了一个新的未来——之所以称其为悖论是因为在新的未来中,时间旅行者很有可能不会再回到过去,从而造成了新的未来根本不可能发生的自相矛盾的状况。

  事实上,在原本的时间线里,哈利与赫敏利用时间转换器营救西里斯一事已经触犯了时间旅行的原则,但由于回溯时间在五小时之内,所以没有造成严重的时间悖论或其他灾难性的后果。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时间旅行都有平稳的结局。

  哈利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就理论上而言,时间转换器可以带使用者回到过去的任何一个时间点,19世纪末,神秘事务司就有一位缄默人回到了15世纪……”

  “爱洛伊丝·敏塔布。”德拉科打断道,“我们都知道她的结局。”说完,德拉科忽然意识到了哈利之前气恼的原因,“你是担心我们现在所做的事会影响我们的未来?”

  哈利点了点头,“我很抱歉,我曾经试图改变塞德里克的命运。”

  德拉科轻轻抱了抱他,“你的猜测并不一定是正确的,哈利,这太离谱了。如果这是真的,那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食死徒?他们认为你最终战胜了黑魔王,但隆巴顿做不到?”

  哈利紧咬着下嘴唇,他曾经想过这个动机,不过这显然不正确,“食死徒不会把我们的灵魂带回14岁。”

  “那是为什么?”德拉科的语气难掩焦虑,如果这真的关系到他们的未来——那是不是意味着现在已经发生的改变和即将会引发的改变都有可能让他之间的感情和婚姻化为乌有?

  难捱的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开来,他们都有太多的疑问和顾虑,甚至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着手,或者说该从哪儿开始说服自己相信这一切。

  德拉科不确定是否还能承受更多,但事与愿违的,哈利在迟疑与挣扎中开口,“我想我知道是谁用了时间转换器。”

  “是谁?”浅色的眼瞳甚至流露出难掩的愤怒与仇视。

  哈利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脸上的复杂表情让德拉科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惧,哈利决定继续说下去,“这并不困难,只要我们相信这就是我们的世界。魔法部的时间转换器已经被全部摧毁了,唯一剩下的就只有……”

  他没再说下去,因为德拉科惨白的脸色已经说明他想到了答案。

  “马尔福庄园有一个完整的时间转换器。”

  哈利点点头,那是卢修斯的收藏,一直被摆放在庄园的密室里。他握住德拉科的手,他们的手腕相贴到一起,就像他们结婚的那一天一样,安多米达作为证婚人,用魔杖在他们的手腕处变出两条交缠的红线,然后他们的血液流入了对方的身体。

  “我们结婚了,你有我的血,你可以打开波特庄园。”哈利说道,“最重要的……”

  德拉科抗拒地摇了摇头。

  哈利安慰地抚摸过他的脸庞,“我知道和你跳舞是什么感觉,德拉科,我不会在别人身上找到那种感觉。西里斯告诉过我,活点地图只能显示同一时间点上的人,这就是我们找不到朱利安·德斯蒙德的原因,因为他是……”

  “别说出来,”德拉科再次打断他的话,“这不可能!”他紧紧地握住哈利的双手手腕,用力地在上面掐出红痕,“我有我们未来二十年的记忆,同一时间点上的我的灵魂不可能分裂成两个部分。”

  “……这是可能的。”哈利轻轻说道。

  德拉科很快想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认为我制作了魂器?”

  “这不是我的意思,”哈利否认道,“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他反握住他颤动的手臂,目光坚定,“我相信你。也许我的猜测是错的。”哈利抱有一丝希冀地说道,“你没有理由这么做,不是吗?”

  德拉科微微一愣,渐渐地放松了钳制在对方手上的力道。他失神地思索着刚刚所有的一切,不得不承认的是,无论是时间魔法还是灵魂的割裂,历史上都是真实存在的。也许,哈利是对的,从来就没有什么平行世界,那是只存在于麻瓜理论科学中的幻想。

  这个世界就是唯一的世界,这条时间线就是唯一的时间线,自始至终,他们都在自己的过去里。

  “德拉科,”哈利轻轻地唤了他一声,“也许我们今天就该到这儿了。”他说道,“如果你想一个人安静地思考的话,我可以离开。”

  “不,”德拉科拉住了欲抽走的手,这次是轻柔的,“不要离开,哈利,留下来,陪我。”他请求道。

  哈利吻了吻他的嘴角,他们一起躺下来,面对面地依偎着彼此。直到耳边响起轻浅而规律的呼吸声,德拉科才再次睁开灰色的眼瞳,他安静地注视着身边的人的睡颜,指尖情不自禁地隔着一道如纸般稀薄的空气描绘过挺立的五官——

  德拉科感到无比地恐惧,时间是会进行自动修正的,违背时间法则的人都会受到惩罚,但这并不是最糟糕的;真正令德拉科感到害怕的是——如果真的是自己用了时间转换器,那理由只有一个。

  他闭上眼睛,在昏昏沉沉的梦境中闻到了雨后的青草与泥土散发出的自然的清香,乌云密布的天空阴郁地笼罩在头顶,他看到身穿黑色西服的人们安静地站在那里,泰迪·卢平牵着詹姆与斯科皮的手,罗恩·韦斯莱与纳威·隆巴顿走在最前面,中间的是罗夫·斯卡曼德与乔治·韦斯莱,最后的是威克多尔·克鲁姆与比尔·韦斯莱。

  赫敏·格兰杰站在一颗挺拔的山毛榉下,不知念诵着什么,手里捏着一枝洁白的百合花;他看到纳西莎挽着卢修斯的手臂走到他的面前,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卢娜·洛夫古德与金妮·韦斯莱相互牵着彼此的手,在她们身后的是厄尼·麦克米兰、贾斯廷·芬列里、安东尼·戈德斯坦;一个微胖的金发男人带着自己的妻子与儿子,格格不入地站在人群的边沿……

  斯莱特林的地窖里照不到阳光,但与夜间深邃的黑暗相比,清晨的湖水显得透亮了许多。德拉科睁开眼睛的时候,正有一条巨乌贼从他们的窗边游过,湖水拍打墙壁的声音令人感到惬意而放松。

  他稍稍撩开一侧的帷幔,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尽量避免吵醒仍在熟睡中的人。今天是周日,他们不需要早早地去礼堂吃早餐,然后开始一天匆忙的课业。

  他不是一个赖床的人,但德拉科很乐意就那么侧躺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哈利·波特酣睡的模样——老实说,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看到救世之星不戴眼镜时的模样。他试着伸出手,去触摸他温暖的皮肤,以提醒自己噩梦只是噩梦,现在的哈利真实地存在于他的身边。

  “嗯,好痒……”黑发的格兰芬多抱怨地翻了个身。德拉科不依不饶地撑起上半身,用指尖去追寻他的鼻尖,轻笑时发出的气息落进他的手心里,“德拉科……”哈利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揉着惺忪的眼睛,像只慵懒的黑猫一样舒展着四肢,又翻过身来看他,“早上好。”他终于睁开了那双翠瞳。

  “早上好。”德拉科吻了吻他的嘴唇,“你还可以再睡一会儿,今天是周日。”他轻哄着拍了拍他的后背。

  哈利自然地圈过对方的腰际,将脸埋入熟悉的脖颈间,淡淡的体香窜入他的鼻腔,就那么静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姗姗松开手,抬起头来,“我睡醒了。”他用未开嗓的有些黏糊的声音说道。

  德拉科又吻了吻他的额头,他们才各从一边起身,脱去睡衣,相继去浴室洗漱,换上休息日的便服。宿舍里的另一张床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布莱斯早就识趣地离开了房间。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他们又面对面地坐到一起,哈利拿过书桌前的椅子,面向床铺,德拉科则坐在床的边缘,“你还想继续聊聊吗?”金发的斯莱特林问道。

  “我已经把我全部的想法都告诉你了。”

  德拉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么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我的想法没有改变,我依然想回去。”哈利试图让他们面临的问题看起来轻巧一些,他耸了耸肩,说道,“如果这么想的话,就容易多了,是不是?我们只需要一个时间转换器就能回到未来。”

  德拉科动了动嘴唇,但没说出任何话来。他认为哈利是明白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历史的进程已经被改变,这意味着谁也不知道等在那儿的未来会是什么模样。

  “现在我需要验证我的猜测。”哈利又变得严肃起来,他牵过德拉科的双手,说道,“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无论朱利安·德斯蒙德是谁,都交给我来处理好吗?我不希望你有任何危险。”

  德拉科点点头,无论在哪一种情况下,与另一个自己见面都是极不明智的选择。

  紧接着,哈利才继续说道,“我们必须弄清楚为什么伏地魔会认为纳威才是特里劳尼的预言之子。我想……”他犹豫了一下,“我想和邓布利多谈谈,他能回答我们的问题,但我不准备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

  哈利无法不去想,如果真的是未来的德拉科转动了时间转换器,从而促使伏地魔又一次复活——尽管,他的目的很有可能并不在此,可——哈利无法保证邓布利多的态度。

  “我只是需要想想该怎么做成这件事。”他低头沉思着。

  “不难,”德拉科说道,“如果你只是想知道黑魔王选择隆巴顿的理由,邓布利多不是唯一的知情人。”

  “你是说斯内普?”哈利扭曲了一下表情,“他肯定不会告诉我。”

  德拉科轻笑了一下,“我爸爸。我们不需要告诉他任何与我们的处境有关的事,只要询问他黑魔王盯上隆巴顿一家的理由,他会告诉我们的。你知道,二年级的时候,他就把他知道的关于斯莱特林密室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是的,你爸爸总是把什么都告诉你,看看你最后变成了什么样。”哈利有些埋怨地抚摸着他光洁的手臂,他看见过德拉科在战后的岁月里如何厌恶那个标记,即使它已经伴随伏地魔的灭亡而变成了一道淡淡的疤痕。

  “但我仍然追到你了。”德拉科有些得意,“哈利,我相信血缘,这可能是因为我出生于一个纯血至上的家族,”他半是自嘲地说道,“我明白,邓布利多对你而言,意味着许多,可在这条时间线上并不是如此,我相信我们的父母多过于他。”

  哈利没再犹豫多久,他起身让开了椅子,“写信吧。”他说道。

  德拉科坐到书桌前,展开一张羊皮纸,蘸了墨水的羽毛笔流畅地写出一串花体字,他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字迹看了好一会儿,而后近乎绝望地叹了一口气,“哈利,你是对的。”

  “什么?”黑发的格兰芬多困惑地望过来。

  德拉科将起了头的信件放到他的面前,“那是我的字迹,庄园的魔药制作室里留下的是我的字迹。”

  他们对望了彼此好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半晌,哈利无力地靠到窗台边上,仰起头呆呆地注视着斯莱特林漆黑的吊灯,德拉科重新开始写信,房间里只剩下羽毛笔划过羊皮纸的唰唰声在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