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山野里，这样的奔跑伤感而又愤怒，从迈开第一步就带着让人崩溃的疲倦。两辆野战救护车缓缓跟在后边。
前边袁朗的车上正放着鼓点强烈的摇滚乐，音乐响得让人烦躁。原本在奔跑中，是众人为数不多的自由聊天的机会，可是今天，所有人都没有聊天的兴致，仍旧沉浸在于志飞挑起的那场冲突之中。之前，所有人都恨，都有不满。就像于志飞说的，他们都在原本的部队里有着不错的成绩，不低的地位，很多人甚至已经混成了连级营级干部。可到了这里，任是你傲骨三千，也只能被他们训成孙子。可要说直接放弃这个机会，他们却也是不愿意的，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老A意味着强大，意味着顶尖，有可能还意味着未来更好的机遇，更光明的前途。而他们无论是为了提升能力，为了实现理想，还是为了俗气的军衔、前途或是地位，都不可能像于志飞一样轻言放弃。
于志飞有好家境，有厉害的老子，可在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没有的。
这一出闹剧，闹醒了被训练折磨地浑浑噩噩的众人，袁朗说话难听，但是有一句是对的，他们确实没有不服气的理由，也没有不满的资格，不管为了什么，来这里，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晨光初起，照耀着这支浑浑噩噩又意外清醒，咬牙向前却油尽灯枯的部队。已经到了没有人烟的地区，大部分人那点精力已经在几天前就耗光了，一名学员晃了晃就倒在路边。几名卫生兵从行驶的救护车上跳下，将他抬进救护车。
“13号，如果你不坚持下去，立刻退出！”
那个被抬上救护车的兵挣扎着跳下了车，然而踉跄了几步，就陷入了昏迷，再次被医务兵抬了回去。袁朗的声音传来“13号，淘汰！”
13号的机会，在他失去意识的昏迷中，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溜走了。
令人意外的是，佟彤和他的两个室友，竟是意外地能扛，到了最后，大多数人都是你拉着我，我扶着你狼狈地向前，只有他们，还能勉强独立奔跑。袁朗那令人生气的话语再次传来“齐桓，下次招兵别迷信什么老兵老部队了！一个个自命不凡，架子摆的老高，可你看看，跑几步路就都成了这副熊样子！直接上地方找几个老百姓！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吧！”
这一句话惹毛了所有人，有人吼，有人骂，但统一的动作是成倍速地加快了速度。相互搀扶的学员推开扶他的人，玩命地再次奔跑。山顶山风吹拂，袁朗看着这支摇摇欲坠的队伍。学员们正在报数，一个个数字从筋疲力尽或神志模糊的人嘴里传来。齐桓点数完毕，向袁朗敬礼“报告，应到五十三人，实到四十七人！”
袁朗点点头，看看那支迎风屹立虽未丢盔弃甲却也相差无几的部队“让车开上来，他们坐车回去。”
等队伍终于回到了他们的宿舍楼下，这个周日已经过去了十之七八，学员们在楼下边列队，袁朗一直到队列排好才从车上下来，他慢条斯理地走过 “剩下的这四十七个还算乖觉，表现得也勉勉强强说得过去，所以有个小小的奖励，每人加两分。”
正如他所预期的那样，这两分加得队列里的人恨意炽然。可这跟袁朗没关系，他施施然地晃悠到队列前，看了眼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满脸憔悴的佟彤。佟彤眼里的光不见了，正当袁朗觉得自己成功了的时候，佟彤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起了头，看向他，而后，他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笑。这个笑容显然被他那干燥的嘴唇抗议着，一个小口子裂开，一丝血迹快速形成，在他的嘴唇上凝出了一个小血珠。看着这个笑，袁朗心中一阵酸涩涌过，他脚步急促地离开，那背影竟是带了丝落荒而逃，连他从不离手的野外保温壶都被他匆忙地落在了车前盖上。
齐桓见袁朗离开，喊道“解散！救护车暂时就停在这里，有不适的人可以现在就医。”他刚说完，队伍散去，走向救护车的人接近了半数。
佟彤与两个室友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房间，于志飞的床铺已经空了，三人惊讶于老A的速度，佟彤的脑海里却响起了于志飞的那句话“我告诉你，袁朗，我不怕你，我要控告你，控告你的手下，控告你们所有人！”
“你们说，33真的会控告教官么？”
陈伯生将脏衣服脏袜子丢进了洗衣盆里，整个人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床上“难说。”
24号从上铺探出头来，露出了一脸八卦“你们都说他有背景有背景的，这人到底是什么背景啊？”
另一边，佟彤却是一脸担心“他会不会利用背景害袁教官啊？”
陈伯生斟酌着开了口“他和我们高营长是发小儿，我们高营长的父亲是C集团军的军长，我估摸着，他家里的那位靠山，就算不是军长，也是个师长级别的吧，反正不是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能比的。”
“高营长，高城，我怎么觉得这人好像在哪听过？”严峰蹙了蹙眉，总觉得这个名字自己听过。
“你不是炮兵的么？上哪了解我们师侦营去！不过说起来，我们师侦营和老A倒是打过不少交道。”
佟彤听着也来了兴致，好奇地问道“老A这样的特种部队怎么会跟一个装甲侦察营打交道？”
陈伯生嗤嗤地笑出了声“那就是我们营长的本事了！”
严峰忍不住催促“少卖关子，赶紧说！”
“我们高营长呢，虽说也是将门虎子，但是跟33可完全不一样，那是有真本事的，对我们这些手下的兵也好，全营的弟兄就没有不服他的。除了这些以外，他还给我们师侦营带来了一个强大的外援，这人之前也是老A，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受了很严重的伤，就进军校做研究了，早两年他博士毕业，就留在那个特别有名的武器学教授手下带团队了！”
“特别有名的武器学教授？你说的是赵华胜教授？”佟彤心里隐隐有一个怀疑的人选，但是不敢确定。
“对，对对！就是他！”
佟彤瞠目结舌“不会这么巧吧……”
严峰看向佟彤，眼里都是好奇“怎么，22，你认识那人？”
“我大学的时候因为水下作业成绩好，就被推荐去了赵华胜教授的水下武器研究团队做体验反馈。那个时候有个带队的师兄，也是个博士，说是早两年从特种部队退下来的，叫许思行！”
“诶！没想到咱们还有这层关系，就是他啊，我们师侦营的编外外援！”
两个意外产生了联系的人惊喜万分，却都忽视了另一边，床上的严峰捂住了嘴巴压抑着心头的激动。
这世界，真是太他喵的小了！
是夜，确定两个室友已经睡熟，严峰悄悄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宿舍，鬼鬼祟祟地走着，确定没人跟着，才狂奔向对面的老A宿舍楼。
袁朗办公室，齐桓和袁朗正在写每个学员的一阶段训练反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齐桓去开了门，却见本应该在新南瓜里卧底的笑眼儿急急地窜了进来。
“笑眼儿，你啥情况，咋这时候回来了，没被人发现吧！”
“放心吧，我一路都盯着呢，没人看见。”
“大半夜的，什么事啊？”袁朗一边快速敲打键盘，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队长，惊天大八卦！”
袁朗从电脑屏幕前探出头来“什么八卦？”
“22和27接上线了，他们俩都认识苍耳！”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齐桓腾地站起身“啥情况，他们咋会认识思行？”
“按照27的说法，思行有的时候会去师侦营给他们开开小灶，讲一些特种作战的训练，我试探过了，思行还是很有分寸的，主要是一些能提高体能还有射击的内容，其他的应该都没有说。”
袁朗端起杯子，吹开了飘在上面的茶叶沫子，抿了一口茶“难得，谈恋爱没把脑子谈丢。”袁朗将不小心喝进嘴里的茶叶沫子吐了出来，复又开口“那22是啥情况？”
“他大学期间参加了思行他们实验室的水下武器研发的试验，应该是作为使用者给出反馈之类的。”
齐桓想了想“好久没跟思行联系了，还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课题，等这拨新南瓜训完，我得去看看他。”
“接上线就接上线呗，你激动啥？”
严峰委委屈屈“队长，你啥时候把我淘汰啊，我怕我憋不住。”
“憋不住啥？”
“憋不住跟他们一起八卦！听他们越说越多，我真的好想加入啊！”
齐桓嗤嗤地笑出了声“瞧你这点出息！”
袁朗想了想“你这卧底做得，真是半点贡献也没有，带回来的消息不是八卦就是外号，不是我说，我是让你刺探敌情，你却给我吃瓜做猹，还大半夜的给我跑来当狗仔爆这种没用的八卦！这点事情要是再做不好，你就直接在375安营扎寨，别回来了！”
严峰被队长这番话说的心肝直颤，连连告饶“不敢了不敢了，队长开恩！我这就回去继续卧底！”
眼见着严峰要走，袁朗却改了主意，忽然将人叫住“等下！”
严峰看向袁朗，在心里不停地祷告祈求平安。
袁朗清了清嗓子“那个，对今天这事儿，22有什么反应么？”
这次严峰倒是答得干脆“队长，22是个好同志，才不是33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今天回来都累成那样了，还在替你担心呢！”
“担心什么？”
“担心于志飞真的去控告你，或者用他那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背景害你！”
袁朗摆了摆手，让严峰回去，又将视线挪回到电脑屏幕上，齐桓很有眼色的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等齐桓将材料交给袁朗的时候，他才回过身来，抬头一看，自己竟是在无意识地胡思乱想间，打下了一串乱七八糟的符号和字母，其中断断续续地夹杂着几个汉字。
那断断续续出现的汉字正是“佟彤”。
--第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