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盗墓笔记同人]【瓶黑瓶】弃降>第59章 <五十二>下

  三人一车停在盆地边,惊讶地望著下方这片死寂枯林,许久仍说不出话来。「这就是……百柳之林?」

  王胖子先回过神望向四周,「四眼人呢?」

  吴邪答道:「肯定躲在哪儿了……小哥?」

  张起灵闷不吭声直接走进盆地,脚边沙流淤积,不过几步便陷入泥泞,后头的两人奋力赶上,但同样身陷泥沼。

  王胖子杵著铲子当拐杖,一步步往前划:「哎,这里跟塔木陀真像!底下会不会冒出蛇来?」

  吴邪一听,顿时起了防备:「别乱说,这里什麼都没有,就算是蛇也会饿死呀!」

  两人又斗起嘴来,但说没三句便消音。从出发开始,张起灵完完全全没说过半句话,一张冷连比三月大雪还冰寒,自顾自往盆地中央跋涉而去,即使他们两人腿短没跟上脚步,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等人的意愿。

  怎麼回事?这家伙单干的老毛病又发作了?王胖子和吴邪互看一眼,无奈叹了口气,他们明白张起灵之所以如此著急当然是因为黑瞎子,那家伙接二连三逃跑,肯定是企图抢夺药引,攸关性命,张起灵当然急,但不代表他们就置身事外啊!

  吴邪对著远方那个小小的背影喊道:「小哥,等等我们。」

  张起灵面无表情回头:「跟不上就回去。」然后加速前进。

  不管他这句话有意或无意,终究成功激怒两人,拚了命地追上那堵背影。吴邪绕到他前方,喘息道:「没见你拿到药引,我们不会回去!」

  张起灵冷冷一瞟,低叹:「我没有时间了,你们自个儿跟上。」

  速度加快,时间果然节省许多,三人满身泥沙狼狈地走出枯林,来到中央的旧湖区,环伺一周后面面相觑起来;盆地不大,柳林虽盛但已成枯柴,虽不能一眼望穿盆地边缘,但能见度不低,凭黑瞎子这麼高大的人能躲到哪里去?

  「不管了,回头再同那家伙算帐!」吴邪转头道:「小哥,咱们先找药引……」

  张起灵恍然未闻,迳自离开湖边,在直径五百公尺的林地里搜寻,绕了一圈才回来。寒气更盛:「没看到他。」

  吴邪蹙起眉头,认识闷油瓶这麼久,除了陈文锦以外从没见过他如此在意一个人。「小哥,他到底——」

  一个力道突然拍上自己的肩膀,王胖子以眼神示意吴邪噤声。「人不在这里,肯定进斗了。这里除了这些烂木头什麼都没有,咱们得先想想大真皇后埋进哪儿了。」

  吴邪虽不明白王胖子脸色古怪从何而来,但还算识趣地闭嘴,当务之急应该让张起灵把心思放在药引上。但见张起灵观察周遭地形后,突然走向一处断林,抚上其中一根断裂的枯木,道:「新的痕迹,他来过这里。」

  张起灵所站立的地方断了许多木头,但这些枯木易碎,黑瞎子拿这些破烂木头作什麼?炼煤炭?吴邪摆头望了一圈,在泥湖岸边发现一道黑色小径,炭化后的碎木片洒在反射蓝天的潟湖上,视觉上相当明显,他赶紧唤来王胖子和张起灵,道:「你们瞧,他把木头扔到那里去了。」

  泥湖不大,沿著黑炭小径望去,但见路径消失在中央的环形瀑布里。王胖子讶然道:「四眼干傻事啦?跳崖自杀?」

  一听到「自杀」两字,张起灵的双眼突然漫著一股愠气,向愕然噤声的王胖子投以冷然一瞪,默默走进小径中,谨慎而快速地走向瀑布。

  吴邪疑惑道:「你有没有觉得小哥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什麼时候开始变得这麼容易发火?」他可是淡定帝呢!

  「闷油瓶点了火,还不成了炸龘药?」王胖子无奈地扯扯嘴角,说出来的话却让吴邪更困惑:「说不止真正局外人的,是咱们两个。」

  说完转身就走,却在踏上黑炭小径时陡然陷进半个身体,惹来吴邪一阵大笑:「再耍帅嘛你!」一拉王胖子起身,但见张起灵已经走到小径尽头,一翻身直接跃下瀑布。

  「小哥,等等!」

  两人赶紧追到瀑布边,这才发现瀑布虽大但高度不过四五米,两人作势跳下,却被张起灵喝止:「等等,别跳!」

  一头雾水的两人依言小心攀爬下来,王胖子手脚俐落,最后一个轻跃却将瀑布弄塌一角,差点活埋自己。不由得惊呼:「好险!这里是怎麼回事?」

  「该不会是黑眼镜弄塌的?」岩壁太脆弱,吴邪狐疑地观察四周地形,面对青铜通道露出不解神情。一转身看见张起灵从一条汩汩流水的通道口中夹出一块沾了泥砂的卡其布料,吴邪不由得万分惊讶:「有人来过?难道是……」

  「是他。」紧握住残布,心头泛出阵阵不安,脑海却下意识忆起那人最后的笑容……「下去看看。」

  去哪里?问句还没说出口,只见张起灵走向角落排水处,一溜烟就钻进洞里,他一个大惊赶紧跟上,王胖子最后跳进。幸好洞口够大,王胖子扭扭卡在半空的身子,扑通地摔了下去,里头光线充足,张起灵早已打开矿灯。

  一见墓室坍塌状况,王胖子不禁大惊:「这里怎麼塌成这样?」视线反射地为满墙的玛瑙矿所吸引。「哇操,这麼多玛瑙,哎呀要发了要发了!」

  连吴邪都忍不住对著满室壁画发出惊叹:「真是惊人呢!」

  但张起灵对这满室玛瑙毫无兴趣,专注研究中央的凤棺,一见凤眼上的赤珠,不自觉露出肃然神情……果然是凤阳碧血石!

  「咦,契丹文?」一旁的吴邪忙著抄写石碑上的字,另一头的王胖子则一连夹了好几个黄金冥器。张起灵起身环顾四周……阴凤呢?他人呢?

  眼光定在残墙边的一道青铜门,似乎已被开启,少许矿灯光线落进门后,微微照明那尊玛瑙人面鸟,血红而狰狞。开门同时,后头传来两声惊呼:「好大的人面鸟(好大的玛瑙)!」

  吴邪急忙凑过去一瞧,喃喃道:「长生不老的青鸟和赤鸟,一步不离地守护……原来是指人面鸟!」突然皱眉靠近,「这尊人面鸟……好像不是九天玄女。」

  闻言,张起灵回神,满脑子钞票的王胖子则愣道:「不然是什麼?九天玄男?」

  吴邪没好气地指向人面鸟身上的衣著,「这种雕刻的衣服样式很像敦煌壁画,佛教艺术里也很常见的。」

  「佛教?哎,小吴,你可别说这个玛瑙坑是个佛窟啊!」

  张起灵突然开口:「你的意思是,这个不是中原的人面鸟,而是从印度传来的?」

  吴邪点头,「人面鸟的传说很广泛,很多地方都有。东辽国就建在草原势力的强盛时期,欧亚文化藉著草原互相传来传去,我想……人面鸟出现在这里,可不一定就是西王母娘娘麾下的九天玄女。」

  王胖子听了反而困惑了起来:「咱们在云顶天宫遇到的人面鸟只有两只眼睛,我没记错吧?」指向玛瑙雕像的四目。「全世界的人面鸟都四只眼睛?」

  言下之意,这不是四目九天娘娘,不然是什麼?吴邪猛地一愣,尴尬道:「我只是猜测,谁知道九天玄女是不是飞去印度又飞回来了?」

  「哈、哈,真幽默。」王胖子斜瞟一眼,跟著张起灵的脚步钻进通道。依然是一前两后的行走顺序,吴邪和王胖子一边斗嘴一边讨论百柳之林的地势形成、与西王母国如何相像等等。

  说著说著,王胖子突然感叹:「东辽国比东夏国活得久,国力应该比万奴王还强,怎麼这地宫盖得这麼简陋?跟云顶天宫比简直是云泥之差呀!」说完,抖抖装满黄金的背包,十分沉重。

  但吴邪摇头:「东辽是靠蒙龘古国的庇荫才保有势力,万奴王等於一个人对抗两个国家,还平分秋色。这样说来是谁强谁弱?」指向通道残壁裸露的青铜层,「不过你也没说错,那个时代草原上到处都是战争,铁矿跟铜矿都用来造武器,最后供不应求,非常昂贵的。刚刚我观察过了,这个斗居然用青铜浆浇在外面当保护层,这需要多少铜矿呀。由此看来,这个斗造价不斐呢!」

  两人东扯西扯竟也打发不少时间,但走了将近半小时还未看到出口,不禁疑惑:「这条路到底通往哪里?」

  疑问未竟,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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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常冰寒的青珠,贪婪地吸走他指间的温度,取而代之的是如冰山深岩般的冷酷。

  黑瞎子轻轻抚摸青珠,竟不由得发笑:「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虽服药引,然毒渗五腑,病入膏肓?李袭奕啊李袭奕,你果然是满嘴仁义道德的蠢蛋,尊敬一个死人,最后害死的是你自己。你吞的是松青石,不是解药呀。

  抚摸青珠的手不禁颤抖起来。现在连自己都被逼到窘境,除了那几棵松青石和这颗青珠,已无其他线索。

  这是解药也是毒药,也许能让你恢复记忆,但也会要了你的命。

  张起灵……我该怎麼办?

  黑瞎子深吸几口气。拿出瑞士刀欲割下青珠,手指刚按上珠子,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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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隆……

  通道突然以轻微幅度上下震动几下,三人同时止步。

  王胖子一想起上回差点被淹死在标子岭,不住惊道:「该不会要发大水了?」

  张起灵摇头,指示其他两人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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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隆……

  地面以轻微幅度上下震动几下,黑瞎子立刻按兵不动。

  地震?

  震动很快便停止,他静等几秒,确定已无任何异状才撬松青珠,正要拔下,突然一股拉力扯住珠子,接连几道喀喀异声从棺盖延伸至棺材里。低眼一看,青珠背后牵了一条细丝,丝线牵连暗藏的机关,若是他莽撞拔出珠子肯定正中陷阱!

  哼了一声,眯起墨镜下的双眼,屏气凝神将刀子瞄准细线,眼看只差几厘米。

  突然!地底下突然发出强烈地鸣,,地面轰轰隆隆地剧烈摇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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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地震!」

  强烈震动将原本残破的通道晃得更加凌乱,三人站不稳竟跌得东倒西歪。

  呜然地鸣声中,张起灵赶紧大喊:「护著头,跟我走!」

  吴邪和王胖子举起背包顶在头上,勉强跟在张起灵背后,躲到青铜层裸露的墙面下方,三人缩成一团动也不动一步。

  危急之时,张起灵胸腔猛然一痛,一股血腥冲上口腔,却硬是吞了回去。

  忍不住松开护头的手,紧捂住胸口。

  怎麼……会在这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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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天覆地般的摇晃,黑瞎子被震得措手不及连带影响手中动作,利刃尚未割断细丝,反而在棺盖上划了一道深刻刀痕,另一手竟不慎拔下青珠!

  刹那间,机关喀然发动,但摇晃的景象令人难以分辨暗器为何,更来不及躲。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利光自尸体腹部射出,正中胸口——

  地震持续时间如天长地久,地牛平静后,三人仍维持原本的姿势。碎砖落石不断喀啦喀啦地掉落,回声由通道的一端窜过另一端,宛如石雨。

  吴邪率先起身,但见四周崩裂加剧,连青铜层都扭曲变形,心头顿时冒出一阵不安,竟忍不住打冷颤。面对地震的恐慌是每个生物的本能反应,这时候才意识到他们并非行走於地面上,而是随时会被活埋的地底。「这里不安全……我们快离开吧。」

  回头却见到王胖子扶著颓然的张起灵,惊道:「小哥,怎麼了?」

  一张苍白的脸挂著涔涔冷汗,张起灵试图缓下呼吸,许久后从王胖子肩上挣脱开来。「没事,继续走。」

  嘴里说没事,眉头却锁得死紧,王胖子和吴邪亦步亦趋跟在后头,不时露出担忧。浇了青铜的通道宛如一条被扭断的巨蛇,部分路段甚至只剩一人能过的宽度,越往前走崩塌的状况越严重,震央可能就在前方,一想起这点连另外两人也皱眉。

  又过了近一小时,终於在手电筒的照耀下看到落石以外的东西||绿松石人面鸟像。雕像不受地震影响,稳稳固定於原地,吴邪上下打量许久,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是妙音鸟!」

  王胖子和张起灵浑然不懂,但见他兴奋道:「这种人面鸟在佛教里是一种向人间传播佛陀妙音的圣兽,跟九天玄女一样,都有传递讯息的作用,一个是传福音一个是递兵符,套句俗套话,就是战争跟和平的象徵。」

  「哟,那万奴王的老婆岂不成了战争女神?挺相称的呀。」

  吴邪耸肩道:「咱们还不知道东夏皇后为什麼埋在东辽的坟墓里,不过可以确定一件事,镖子岭与这个东辽皇陵还是有关联的。」

  「你是说……」

  「西天光,玄女衔符而兵至,擒福而平乱,调阴阳而与万物合……这是镖子岭墓主找到的长生不老药关键,离开标子岭之后我一直在思考这句话的含意到底是什麼?现在对照百柳之林的传说跟这两尊人面鸟雕像,可真不谋而合呢!」

  张起灵突然开口:「穿越没有生、没有死的世界,直到永恒,换个角度想,其实也是调阴阳而与万物合。」回望,「也许这才是『终极』的意义。」

  两人一怔,张起灵说这些话时,语气比平时还淡泊,视线变得遥远,穿过两人望向黑暗。

  好似随时会消失……吴邪下意识抓住那只冰冷的手,道:「小哥你……毒药发作了,是不是?」

  张起灵淡然抽手,面向青铜门。「走吧,去找药引。」

  推门走进绿松石墓室里,三人同样为那道劈开墓室的巨大地缝所震撼;吴邪靠近地缝探头探脑、王胖子拿著手电筒到处摸绿松石、张起灵在已被掀开盖子的巨棺旁端详,正当他疑惑木乃伊腹部上的大洞从何而来,眼角余光发现棺盖内部多了一个窟窿,窟窿边有一道失控的刀痕,痕迹还很新!

  「龙棺……阴凤……」药引已被那人早一步偷走了?没了药引,他失去的记忆将永远石沉大海,这才是那人真正的阴谋?

  不行!猛地咬牙,拳头握得死紧……没有人能阻止我寻找真相,就算是你也一样!

  这时,一旁突然响起王胖子的惊呼声:「小吴,快看呐,看我发现什麼了!」

  顺著王胖子手里的手电筒往天花板瞧,不禁怔然,象徵星辰的珠子在光线刺激下缓缓洒出淡青色光芒,或大或小、或疏或密,宛如星空灿烂於室。「好多夜明珠!」

  先前在镖子岭捡到的夜明珠原石品质好,让王胖子卖了个出乎意料的好价钱,头上这些夜明珠看在他眼里就像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说什麼都不能放过!碰地一声翻上棺盖跳上去,踮高了脚尖打算挖几颗下来,下方突然冒出一记手刀往腿上横劈过去,硬是被打下棺材。

  「唉哟!小哥你干什麼偷袭我?」

  但见张起灵睁大眼死盯著棺盖上的血手印,半乾的血液被王胖子踩得更凌乱。血迹滴滴落在棺木上、地板上,一路延伸至墓墙角落一个塌陷的洞穴,里头是一条坍方严重的岩石通道;通道似乎未浇上青铜,地势向下,不知通往何处。张起灵顾不得落石滑动,沿著血迹快速朝黑暗奔去,任由后头两人追得气喘吁吁,沿途发现通道虽简陋,但宽敞且多岔口,张起灵突然闪进一个岔口,竟消失於视线中。

  「小哥!」两人立刻加速追去,但见岔口后方是一处广大的空间,四周多了一些地质崩坏的岩缝,满地落石几乎比车子还大。张起灵站在一颗大石子上,脸色难看地拣起一把血迹斑斑的青铜短剑,拧著眼眉说不出话来;吴邪靠近一看,血迹就停在张起灵的立足点,道:「跑不远的,我们在这里附近找找。」

  三人便在这个广龘场上四处搜查,诡异的是,黑瞎子就像凭空蒸发似的完全消失。吴邪转身跟上张起灵的脚步,自言自语地搔额道:「奇怪了,难道这些血不是他的?」

  他经过一处光线照不到的死角,突觉寒气逼人的岩缝散发出血腥味,下意识回头一瞧,只见躲在墙边的黑瞎子挂著如岩石般冷冽的笑,高举预谋已久的利刃毫不犹豫朝吴邪挥下——

  铿!

  在黑暗中,两道寒光相接的瞬间竟迸出火花,他向咬牙切齿的张起灵投以更深、更木然的笑容,硬是将那人的刀压了回去。倏地反手回挑、转腕直刺、加速攻击,转眼间竟发出铿然声响几十回;黑瞎子从容加快攻击速度,刀刀挑衅,却全被张起灵迅速瓦解。

  两人一来一往攻防许久,正当张起灵借刀势后翻几尺,黑瞎子见机不可失,当下竟直接逃离战场跑进岩缝。张起灵立刻急起直追,但绊脚石太多,阻碍他的脚步,只能眼睁睁看著那人的背影迅速消失於黑暗中。

  心一惊,他赶紧加快速度,一眨眼便冲出岩缝。

  眼前景象令他不禁停下脚步,岩缝外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岩台,再下去便是断崖,远远看不见对岸,规模更盛於切开绿松石墓室的山缝。

  黑瞎子站在悬崖边,经过包扎的左肩仍不停渗出鲜血染红衣裳,右手则拿著拿著一只带锁的方盒,他横举於断崖边,作势将盒子扔进断崖里。

  随后跟上的吴邪和王胖子一见到这个情景,忍不住喊出声:「这是怎麼回事?」

  黑瞎子已没了笑容,神情满是冷峻,语气更低寒:

  「你的记忆跟你的命,选一个吧。」

  冰寒的视线交错,张起灵直直望向那副墨镜,神情更加坚定。昂首道:「找不回记忆,虽生犹死!」

  低冷的音节在山岩间碰撞回响,一波波传进他耳里,要他认清事实。

  要记忆不要命吗?墨镜下的双眼疲惫地紧闭起来……是的,找回记忆对那人而言,远比世上任何事情来得重要,宁可拿性命换回记忆,不愿浑噩度过余生。

  他明白的……从来都明白。只是他不愿承认罢了。

  黑瞎子收回方盒,同时,张起灵提起脚步从容走到他面前,眼神不冷不烈。

  伸手夹住方盒,稍一施力便从那人手中抽出来,在两人之间打开盒子,一颗靛蓝色珠子立刻呈现於眼前。面无表情盯了一会儿,阖上盖子收进外套里。

  重新抬眼望向那副墨镜,淡定的眼神突然发出戾气,冷不防地挥出巴掌往那人脸上招呼过去——

  啪!

  重重一个巴掌打得黑瞎子重心不稳,张起灵顺势将他拉离开断崖边,一把搂进怀里。

  「小哥、黑眼镜!」吴邪和王胖子正要靠近,张起灵头也没回出声吓阻:「别过来!」

  怒气、著急、焦虑、不舍、担心……所有情绪如洪水破堤蔓延全身,张起灵咬牙拿出水和绷带,双手忍不住微幅颤抖,缓慢而仔细地清理黑瞎子的肩伤。

  他忍痛闭上双眼,感觉那双冰凉的手在肩上游移,一点一滴抹去他身上的血腥味。

  他小心翼翼处理那道贯穿肩膀的伤口,以绷带一圈又一圈捆住血流,却任由那人被自己打伤的嘴角继续渗血。

  随著包扎逐渐完成,张起灵终於恢复冷静,将黑瞎子染遍鲜血的衣服剥除,顺便脱掉自己的外套,硬是黑瞎子塞进小一号的外套里。全部处理妥当后,拉著他起身。

  「过来。」

  冷然的眼角余光划过视线,张起灵转身离开悬崖边,听著身后的脚步逐渐跟上;然而,就在他靠近吴邪和王胖子时,那道脚步声突然顿了几秒,犹豫而缓慢地继续行走。张起灵突觉那阵脚步节奏有些熟悉,心头闪过一阵异样感,急急转身,果然又是那抹轻淡的笑容。

  一把拉住他的手,「你的眼睛……」

  黑瞎子轻地摇头,听闻两道小跑步的声响由远而近传来,吴邪道:「怎麼了?」

  张起灵紧紧拉住那只急於挣脱的温热手腕,淡道:「老毛病,看不见了。」在吴邪和王胖子的瞠目结舌下,又道:「我来牵,先离开这里。」

  「这不成了名符其实的『瞎子』吗?」吴邪愕然脱口,惹来一记肘击。「干嘛啊?」

  王胖子以眼神示意他闭嘴。正要提步跟上,却见前方那两人突然止步,张起灵的身影晃了两下,竟颓然倒地!

  「小哥,你怎麼了?」事发突然令人措手不及,暂盲症复发的黑瞎子更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听见另外两人著急的声音。

  「是毒药发作了!」

  「小哥,你撑著点!」

  耳边一片混乱,夹杂张起灵痛苦压抑的低吟声,如同黑暗中一把把无形的刀,一刀刀划破他的心脏。黑瞎子朝半空中伸手,想触碰那人,未料另一双手挡住他的手臂,直接将他扛上肩,吴邪的声音近在耳边:「快,把小哥跟黑眼镜带出去!」

  王胖子急道:「看他的样子已经撑不住了……对了,解药!」急忙伸手进张起灵的衣服里将方盒取出,「小哥你赶快吃呀!」

  但张起灵一把抓住王胖子的手顺势压下方盒,忍著撕心裂骨的痛,环顾三人。

  想起牧驼青年说的:『时光倒流,生命从哪里开始,便回到哪里,一切回到还原点……』

  记忆重新洗牌,回到记忆中断的地方……

  「呜……」又一阵痛楚扫过全身,张起灵咬牙道:「先……先出去,回地面……再、再说……」话刚说完竟晕了过去。

  「小哥!」吴邪惊然大叫,王胖子二话不说扛起张起灵直接往回跑,吴邪则拉著黑瞎子紧追在后。行进中,黑瞎子又觉眼睛一阵刺痛,随著痛楚加剧,视线竟缓缓清晰,他松开手下的肩膀,对吴邪道:「我没事,走吧!」

  但岩缝走不过一半,失血过多的黑瞎子开始晕眩,脚步亦不稳。吴邪一察觉立刻拉住他,对前头的王胖子喊道:「胖子,你带小哥先出去,我们等等跟上!」

  王胖子回头一看,只见黑瞎子整个人靠在岩壁旁,似乎已无力行走。理当最强壮的两人如今双双挂彩,王胖子索性放下张起灵,让两名伤兵暂且休息一会儿,顺便把吴邪叫去一旁商量事情。

  吴邪和王胖子一走远,黑瞎子立刻查看张起灵的状况;有呼吸,但很急促、有心跳,但非常不规律,满头冷汗涔涔,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更加无血色。

  悄然握住那人冰寒失温的手,企图给予多一点温暖。

  脑海不断浮现那人呕血的模样、那抹诡异艳红的鲜血……

  =======================「小吴,咱们得商量一下。」王胖子满脸忧色,「小哥上回在霍家发作的时候差点没命,就算咱们今天就出斗,外头可没有医院呐,你看是不是先让小哥吞解药?」

  闻言,吴邪皱起眉来,昨日张起灵说的『回到失去记忆的起点,从最初中断的记忆再开始』如果是指药引的后遗症,岂不是意味著他们得再次面对张起灵记忆格盘的结果?

  但……王胖子的担忧其来有自,先前张起灵剧痛发狂的模样历历在目,还差点救不回来,同样的惨状他真的不想再目睹第二次。

  「就这麼做吧!」格盘就格盘,顶多小爷我再陪你走第二次!「不能让小哥冒著生命危险」

  一打定主意,吴邪和王胖子走回原处,但还没靠近,远处传来突然一阵地鸣,两人同时大惊:「糟了!」

  说时迟那时快,整个岩缝又震了起来,这次地震强度更大、持续更久,王胖子和吴邪颠簸地走向扛起张起灵的黑瞎子,未料,岩壁突然发出巨大的哔裂声响,脸盆大的石头一块块砸落,最后竟整个塌陷下来,将四人隔於两端。

  「小哥!黑眼镜!」

  吴邪的呼唤很快便被砰然落石声所掩盖,眼看整个岩缝即将坍塌,黑瞎子立刻背起张起灵奔往悬崖;落石随著著他的脚步越落越多,每跑一步,背后的路径便遭落石掩埋。抵达出口时不由得大惊,半空落下漫天石雨,一颗颗砸在岩台上,原先面积偌大的岩台断崖竟坍塌到不余两米平方,露出底下一小截青铜板,而且还在崩解中。

  前无路、后无门,背后的岩缝通道已经完全塌陷,此时地震逐渐减缓,但落石量持续增加,黑瞎子只得将张起灵放在青铜板上,双手抵住张起灵上方的岩壁,背对悬崖,以自身当作安全伞保护昏迷的张起灵。

  「呜……」拳头大的石块不断砸在他背上、脚上,重力加速度之下每颗石头就像炮弹一样往他身上炸,但伤越多,背就打得更直。

  眼看岩台崩解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只剩双脚能站的宽度。

  ——到此为止了吗——

  脚下的踏石只剩一半。

  ——一切都结束了——

  脚下岩时开始松动,再也踩不稳。

  他撑著被石头砸伤的右手,向那人伸出残缺的左手,试图触碰那张白皙的脸,明明只差最后三公分,就是摸不到。

  ——为什麼——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为什麼,无论手伸得再长,总是摸不到你——

  「咯咯……」碰地一声,一块大石砸在左肩刀伤上,连带砸掉他的手势。

  身体一阵又一阵地痛,他却笑得温柔。

  「唉,张起灵……先说声Bye bye啦。」

  语落,石崩。

  脚下踩空的瞬间,身体如同失控的流星,往断崖底下坠跌。

  刹那间,张起灵从昏迷中清醒,看见那抹墨镜下的笑脸正要从眼前消失。

  ——即将坠入地狱业火——

  下意识伸手,及时抓住那只残缺的左手。落石一颗颗砸在手上、后脑上,痛,却不愿松手。

  眼看就快抓不住,终於忍不住放声嘶吼:「上来……你给我上来!」

  一瞬间失神,黑瞎子伸出同样伤痕累累的右手攀在青铜板上。张起灵忍痛将他拉上来,看见上方有条断口的大型青铜通道,拉著黑瞎子往那里爬去。两人一同穿过落石雨,在没有任何护具的情况下小心攀岩,终於成功爬进青铜通道。

  张起灵进入通道后,黑瞎子随后跟进,还没站稳即被那人紧紧抱住。

  「别死……」毒药再次发作,火烧般、刀割般、撕裂般的疼痛在体内翻滚。力气正一点一滴消失。

  ——为什麼——

  「别死……」双手已经无力,鲜血不断从嘴里滑落,他亦缓缓从黑瞎子胸前倒下。

  ——为什麼,无论用尽多少力气,总是抱不紧你——

  「别死……」再也支撑不住,倒在那人脚边。

  黑瞎子跪了下来,怔然看著那张苍白的脸,竟失了神。

  直到一阵隆隆声再次从四面八方传来,强震再次肆虐,连青铜通道都开始变形。

  回神,迅速从背包中拿出雨衣为张起灵裹上,背了起来,趁断层岩石压垮青铜通道之前迅速往深处奔去。

  行进中,背后那人半昏半醒,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别死……别死……」

  青铜通道的尽头已完全变形,甚至出现裂缝,他立刻钻进裂缝中,发现此乃巨大的长型裂痕,沿著路径走,地势不断向下,出口处竟是一个坍塌情形不严重的旧坑道。

  黑瞎子正打算在此休息,但地震似乎不打算停止,原本还算完整的坑道竟也出现坍塌与地裂,他索性继续往前。直到双脚不能再跑为止。

  突觉一阵湿气,彻骨的凉意从尽头蔓延而来。他奋力冲出通道尽头,来到一个天然形成的地下洞穴,一道宽敞的地下河划过中央,横过他眼前。地下洞穴丝毫不受地震影响,河水无波、岩石不落。

  到了安全的地方,黑瞎子抱著张起灵走向地下洞穴的角落。地下洞穴的岩壁十分冰凉,那人的身躯更冰冷,嘴边却溢满鲜红色的血,看在眼里无比刺眼。「药引……」他赶紧搜出藏在张起怀中的方盒,青珠放在手掌心,冰凉得像是要吸走他所有温度。手掌又开又阖,如同他摇摆不定的心。

  是解药,也是毒药。怎麼办,让他吃?不让他吃?

  「冷静……」一定还有其他方法,一定有什麼细节被他遗漏了!

  捂紧眉头,脑海瞬间闪过许多画面、许多人,青珠的冰冷提醒他怀中之人正逐渐失温。

  一阵寒意浮上心头,身体竟颤抖了起来……那是,名为「恐惧」的感受。

  他似乎……很久没这麼害怕过。担心那人就在他怀中停止呼吸。

  看著手中的青珠,靛蓝色的光芒与赤珠一样鲜艳,看在他眼里一样危险。当初从李袭奕的墓中取得,张起灵不顾一切以鸡血石掉包;当时他只觉得好笑,这麼一个珠子,为什麼陈皮阿四如此看中……「不对!」

  突地!脑海闪过一个画面,老者难得严阵以待,就为了那颗凤阳石,得手后竟然用槌子敲碎!

  为什麼?老头这麼做有什麼意义?

  石头里……藏了什麼?

  定定看著手里的青珠,包在手心用力一握!

  啪!青珠应声碎裂。

  缓缓打开手掌,一堆靛青碎片中,一片飘动的碎片缓缓钻了出来。

  那是,一只靛蓝色的蹩王。

  黑瞎子不敢置信地盯著手中的死神,尚未适应空气的蹩王虚弱地拍不动翅膀,在碎片中缓缓移动。

  「呵呵……是解药,也是毒药?」可笑,真相如此可笑!一只致命的尸蹩王竟是拯救张起灵的药引!他笑得发颤,笑得无法克制自己。「咯咯咯咯咯……」

  终於,笑声渐渐弱下,只剩恍惚的微笑。

  「我不会让你死的。」无人听见他低喃的声音竟如此温柔……「我不会让你死的。」

  轻轻拨开青珠碎片,让蓝色蹩王离开碎片,碰到他的手。

  「啊……」蹩王接触的瞬间,一股前所未见的冰寒剧痛感从手掌贯穿全身,就像被冰刀劈开身体,痛得他曲起身体、痛得咬牙、痛得发颤、痛得无法反抗,感觉身体一吋一毫地被切碎,连知觉也将被破坏支离。

  时间彷佛有一世纪之长,终於等到蓝色蹩王颜色转浅,由浅而白。

  就是现在!

  赶在蹩王拍翅飞走之前,他颤手抓起已然无害的蹩王,撬开张起灵的嘴,将蹩王塞进他嘴里,两指沿著他的下巴往下压,将细小如珠的蹩王压进食道里。

  成功了吗?

  时间过了一刻、两刻,感觉怀中之人缓缓恢复体温,急促的呼吸正逐渐缓和。

  而他的体温正逐渐消失。

  生平第一次感受到,那人是温暖的。

  无力,连菸和打火机都宛如有千斤重,他颤抖双手,啪地一声勉强点上菸,黑暗中只剩那一点红光。

  不行……他待在这里只是等死……得想办法让吴邪过来……

  黑瞎子从口袋拿出手机,开机后几秒,画面突然冒出一则又一则未接来电的讯息。打开一看,来电者全是张起灵。

  怔然许久,搂著怀中之人的力气再加大一点,想要将那人永远搂在怀里。

  我们之间的距离也许从未这麼长过、从未如此遥远。

  他打开手机铃声,让贯穿地下洞穴。

  “You are my sunshine......my only sunshine......You make me happy......when skies are gray......”

  颤著手指,在自己未染血的唇边压了一下,然后轻轻印在张起灵的薄唇上。

  “You’ll never know dear...... how much I loveyou......Please don’t take my sunshine away ......”

  「唉,张起灵,我不会再随便找死。」

  糟,呼吸变紧了。

  「听到了没?我会……努力活下去……」

  好暗……什麼都看不见了。这就是……死亡吗?

  「我会……活下去……」

  真的……要说再见了……

  「所以……你也……要……」

  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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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你问我后不后悔?

  呿,当然后悔呀!

  早知道我今天会跟他搞成这种地步,打死我都不可能让他住进我家里!

  看看我,这不被搞得一团乱吗?

  唉……

  唉,张起灵,瞧,你背后有这麼多人挺你呢,你不是孤单一个人的。

  你和我不同,你有家的。

  回家吧。

  还有人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