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在长沙市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高楼林立,煞是热闹。

  ……煞是陌生。与记忆中不同,和四十年前的长沙不一样了。

  他似乎错过许多东西。

  那人跟那胖子边拌嘴边靠近,胖子拿起一支墨镜往脸上戴,称自己是汤姆克鲁斯?王,惹得那人没好气,说是神猪出巡,戴罩子等开光。

  他看著那墨镜,似有股熟悉略过心头,却稍纵而逝。

  又是谁呢?他不禁笑了笑,那人却像是看到什麼不可思议的事,双眼有著掩不住的感动。

  真是天真……心头一阵温暖油然而生,像是两湖上空透不过云的阳光,晕晕淡淡地落在身上。

  很淡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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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倒是没想到这麼快就再见到他。拖把找上他去唱K,几首High歌上口,几瓶酒下肚,脸红了脑子也轰了,众人又脱又跳的,好不畅快,只怨没有美女相伴。

  原本他怎麼说?

  「黑瞎子啊,帮个忙吧,我们七你三。如何?」

  「不了,刚出斗,没力著呢。」

  现在却……

  「你这没鸟的家伙,去不去?一句话!」

  「去!我去你娘的王八,我去!……恶~~~」

  酒晕著头,扛著几把铲子、刀啊枪的胡乱塞几把,糊里糊涂地坐进拖把那台破悍马,摇头晃脑地颠来这荒山野岭,才下目的地就打起哈欠来。

  这鬼地方怎有那老头要的东西?

  天还未暗,人也还没到齐。黑瞎子丢下一句「撇尿去」便没入树丛,他迅速且轻声地绕到山口上方,扯下一节枯枝,依照老头的指示在草丛中翻来找去,发现一块车轮直径般大小的地,土色与周围不同,稀稀疏疏几根草,营养不良。

  黑瞎子谨慎地戴上手套压压土壤,不禁扬起嘴角。很好,就这里了。

  正当他起身准备离开,忽闻一阵脚步声,黑瞎子一边暗骂谁老黏著他撒尿撇条,一边扯松裤头,伸入手就要将那玩意儿掏出裤裆。突然背后来人开口:「是你?」

  熟悉的声音,冷淡的音调。黑眼镜心头一惊,拉紧裤头转身面向来人,瞧见那一成不变的木然神情和那双漆黑冷漠的眼睛。

  果不其然,是哑巴张!

  「哎呀,这不是张爷吗?」他的微笑很从容,系裤头的动作却颇狼狈。「真巧,您也爬山赏鸟来著?」

  哑巴张默默将视线从黑瞎子背后的山移到他手下的「鸟」,然后拉回到被墨镜遮掩的嘻皮笑脸,神情不变道:「你就是拖把找来的帮手?」

  「嗳,哑巴张你找著没?」黑瞎子还没回答,后头四五个人走了过来,皆是一身装备。拖把面色不满道:「黑瞎子你撒尿撒个老远,想偷跑?」

  黑瞎子仍是微笑著,「你看我手头哪来的家伙,当我赤手空拳打天下?想多了。」

  毕竟黑瞎子在江湖上是个角色,拖把心有不满又不敢当场扯脸,低声叨个几句便领著其他人向前,留下哑巴张压底。黑瞎子见自己的新背包就挂在哑巴张肩上,嘴角不禁抽了两下,跨个步伐就到他身边。

  「不好意思,张爷。」伸手,皮笑肉不笑。「劳烦您了。」站到他身边才发现这人个子不算矮,却硬是短了自己一截,身形也薄了些。乖乖,他那只军用背包好歹承重80公斤,他却像拎LV,真不看不出来他哪来的神力和他联手打尸王。

  哑巴张倒也没说什麼就递还给他,眼中的冷淡未增未减。黑瞎子扯著背包走近拖把,低声问:「嘿,你们怎麼找上哑巴张的?他啥来历你们知道吗?」

  「你也知道哑巴张?」拖把回了他一眼,「还不就怕你唱K喝酒完就闪人!那哑巴张是托人上门路找来的。听说这人身手俐落,和你一同,好几次单枪匹马下斗都没事。不过……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哑巴张这个名号也是大家给的,你瞧……」说著,回望了哑巴张一眼,「从我找上他到现在还没跟他说过十句话,正好跟你反著咧!」

  听到最后,黑瞎子没好气道:「说就说,净扯上我咋啥?」说著,又回头望了哑巴张一眼,正好对上那道冷淡无情绪的视线,他扬了扬嘴角露出善意的笑容,而哑巴张的反应却是淡淡移开视线。

  呵呵呵……跩屁啊……黑瞎子微笑推了推墨镜,老头说过这趟下斗会有人照应著,早猜到这哑巴张跟老头关系匪浅,就是没料到老头会这麼放心把这家伙给扯进来,分明给他难堪。

  「拖把,你说的地方到了没啊?脚酸啦。」既然让哑巴张淌这浑水,何不顺便让他做卧底?明知地点还得装傻也是很累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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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渐西下,几个人徒步了两个多小时才来到目的地,一群人见到拖把说的「埋金洞」竟是军事碉堡立刻谯声连连,若是让军方给逮到可不是坐个几年牢就能了事,连一派轻松的黑瞎子都没了笑,啧一声溜到旁边抽菸去。倒是后头的哑巴张靠著树便阖眼休憩,好似不干他事。

  拖把赶忙安抚众怒,「大伙儿听我说,现下太平盛世早没人管这碉堡。这荒郊野岭的,就算雷子找上,我们也早跑了。」

  可有人忍不住气:「这堡里会有什麼宝?别个屁都没找著还挖了几个鬼将鬼兵来闹,他娘的倒八辈子楣!」

  拖把呸了一声:「老子上山下海的,什麼来头没见过,就是没看过鬼!这碉堡可大有来头,当年中央打老蒋,双方就在这儿会战。国丶民党在这儿筑了碉堡准备长期抗战,可没料到在这底下挖到明清时候的官银,里头还有好几箱青瓷!」

  一听有瓷器,黑瞎子和哑巴张同时一振,专注听拖把接下来的话。只见拖把滔滔道:「这军团领导横了心,说是国民政丶府没钱让他们打仗,就要他们挖开这元宝坑,好掏些白银出来换钱。好在没挖几呎深解丶放军就攻来,吓得国丶民党连夜弃守,不然这斗下的东西真让那些国丶民党贼给摸去对岸,咱中国损失可大了。」说完拖把愣了愣,随即窃笑著:「当然也损失了咱。看这碉堡还在,我没唬你们吧!」

  没人坑半句,眼里尽是贪婪。夜色下的荒废碉堡此刻倍加阴森,拖把拿著斧头猛砍铁门上的锁链,生锈的锁头没几下便断开。推开门,里头一片漆黑,拖把朝地吐口唾沫,低咒几句壮壮胆,领著其他人鱼贯入堡。

  碉堡内分成许多大厅和房间,文件散落的会议室、锅碗瓢盆的灶房、甚至兵器库里还有些大锁深禁的炮弹箱。碉堡内峰回路转,拖把举著手电筒,沿路跟著墙上的十二芒星刻痕。地势越来越往下,终於来到地下室,地上盖著一块厚达五公分的大铁片,周围土地凌乱,显然是挖掘的痕迹。

  「他娘的可好。」拖把笑著踢踢铁板,发出咚咚声。「找著了!」

  话一说完,其余人走向前想徒手扳开铁片,无奈这铁板犹如千斤重,动也不动一分。哑巴张见状向前,双手奋力一举,竟硬生生掀开铁板,露出底下的通道。众人这下子可看傻眼,黑瞎子倒是吹了声口哨,嘻笑著脸率先进入甬道。

  盗洞颇宽敞,但挖得七零八落,走起来挺颠簸,一夥人走没多久就到底。几个人轮流向前挖,不一会儿就敲到硬物。众人一兴奋,好似白银就在眼前闪耀,不顾有没戴手套便徒手拨土,整出一人高的墙面。

  这时哑巴张伸出特长的两根手指在墙上摸索,向拖把指往墙面右方,拖把二话不说立刻用十字镐猛力一敲,砸了个大洞。墙外别有洞天,一群人走进墙内,发现又是一长廊,往两头延伸,深不可测。

  「哇靠……」带头的拖把意识到这可能不是个普通的藏宝洞,饶是利益薰心,依然小心翼翼行走。往墙上壁画猛瞧,疑惑问道:「黑瞎子,这墙上又是神人又是仙女的,怎这藏宝穴点妆成这般模样?」

  「哎呀,路是你带的,怎问我啦?」黑瞎子不知何时走到众人后方,低沉的嗓音在廊道中回荡,「这儿哪是藏宝穴来著?很明显是个斗啊!」

  「啥?」话一出口惊了众人,尤其拖把脸色一白,「这是坟墓?」

  「不信你问他罗!」黑瞎子还是笑,声音里夹著一丝讽,「张爷您说说,我可没说错吧?」

  哑巴张没说话,仅是点点头。

  「操他娘的……」这时有人暗骂了一声,「死拖把!你倒好,宝没掏著先领我们进坟墓!」

  拖把一脸狼狈道:「我强迫你了吗?他娘的有种跟,没种办事啊?」

  其他人还要吵,黑瞎子一脸笑意杵在一旁看好戏,这时哑巴张突然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安静,别说话。」

  众人同时住嘴,仔细听黑暗的长廊尽头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忽远乎近,竟似人的脚步声。在场各个非盗即匪,一听有动静立刻摆出战斗姿势,但脚步声来回回荡,似乎没有靠近的迹象。

  「操……该不会是个粽子?」拖把煎敖不住,心一横,「上前看看。」

  拖把一带头,其他人立刻跟上,只有黑瞎子还像是逛大街还晃啊晃的。廊道极长,手电筒的光线像是没入黑洞般消失,异声越来越近,大家也越走越快。

  突然声音停止,众人面面相觑了起来。哑巴张默默继续向前,一个转弯,走进一穿堂中。穿堂空间不大,但挑高极高,四周摆了许多陶罐,沿著长廊描绘的仙境壁画也中断於此。突然脚步声又出现,竟从天花板传下来!

  几道光线往上照去,赫然发现高达十米的天花板上布满方形的洞口,洞口爬出几十条胳臂般粗的树根和树藤。方洞似乎通往外头,一阵风过籐摇,其中一根树藤缠著山鼠尸体不断摇摆,碰撞一旁的老树根,发出啪啦声响。

  「他娘的……分明自己吓自己!」拖把转头看黑瞎子举著手电筒,像个孩子又笑又好奇地往天花板到处探看,心中不禁有气。「你是来凑热闹还是来观光的?」

  「嗳,你说我?」黑瞎子指指哑巴张,嘻皮笑脸,「有张爷担著,我自是一旁凉快去。」

  被点名的哑巴张淡淡回了一眼,啥也没说离开穿堂,其他人见黑瞎子这人颇不靠谱,自然紧跟著哑巴张。拖把没好气地瞪了黑瞎子一眼,当初找黑瞎子来是看上他的身手,现下他却装疯卖傻起来,好在多了哑巴张来帮忙,否则宝没挖到先给黑瞎子气死!

  没过多久终於走到一个相当大的空间,受长期潮化影响,虽稍有受损但仍看得出整个墓室雕梁画栋,煞是华丽。一群粗人看不懂这墓室的艺术价值,只知道这斗盖得如此富丽堂皇,表示里头藏有许多好东西。

  众人开始兴奋地四周摸索,没多久便发现,除了墓室中央的一具凤棺,其余空空如也。没人注意到黑瞎子净往墙边角落摸索,而哑巴张则开始仔细观察整座墓室,一群人开始心浮气躁,纷纷将注意力放在那只凤棺。其中一个人伸手就要开棺,却被拖把及时拦下。「冲动啥?这有机关呀!找死啊你!」

  哑巴张这时才靠了过来,默默观察著这具凤棺,见那棺盖雕著五尾彩凤,凤尾上镶嵌了几颗似是玛瑙的血石,惟独凤眼凹陷,该嵌在里头的血石早已消失。棺材边刻有精巧的呈祥献瑞图,穿插朴实的鹿、马、鸟等图腾,他不禁眯起眼,整具凤棺的雕饰风格不似明清,应该更久远……

  他伸出手指来回摸索许久,倏地皱紧眉头,在众人反应不及之下,轻易掀开棺木,大夥儿一看清棺里物,不由得「妈呀」一声退了好几步,甚至有人当场软腿。

  精美的凤棺里,竟盛满无数人头骨,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更显得诡异阴森。

  「哎呀,怎是人头棺来著?」黑瞎子挑眉一笑,似乎见怪不怪,「张爷,劳驾一下。」

  黑瞎子领著哑巴张走到墙角,墙边破了一块砖,砖里摆著一个白色小泥人。他拳头一紧,对另一块空砖猛地挥拳,一阵啪啦碎裂,露出黑色小泥人。

  哑巴张看了两个泥人一眼,又皱起眉。一旁的拖把见他神色不对,开口问:「怎麼?」

  他恢复漠然表情,淡淡地开口:「机关。」

  一听到机关二字,原本惊吓过度的众人立刻转为兴奋,又惊又喜。只不过机关若开,要嘛金银财宝,要嘛阴曹地府。这下子眼神全集中到拖把身上,拖把眼思考许久,眼神一利,道:「上!」

  话一说完,哑巴张立刻面对棺材,猫著身体进入警戒状态。其他人见状也立刻拿出家伙护身,就怕这墓室像电影演的一样万箭射出。

  偏偏就有人这麼白目,这麼紧张时刻还笑得出来。「咯咯咯……瞧你们穷紧张的。」

  所有人(包括哑巴张)回头一瞪,警告意味浓厚。

  「抱歉、抱歉。」黑瞎子还是笑,抚著白泥人一转,整座墓墙立刻发出喀叽喀叽的机械声,众人不由得绷紧神经,眼睁睁看著中间的凤棺居然原地自转两圈,机械声停止,棺材也停了下来。

  突然,左方一面墙硬生生从中间裂了开来,像是芝麻开门一样缓缓收进两旁,露出墙后的密室。众人定眼一瞧,皆是目瞪口呆,密室里居然是满柜满架的银器和青瓷!

  「格老子的……」拖把一下子笑傻了嘴,「我这下可发了!」

  一群人冲向密室,对著银器又摸又亲,没两三下就装满背包,裤裆里还塞了好几个。黑瞎子和哑巴张默默走向瓷架,仔细看清每一个瓷瓶,似乎在寻找著什麼。

  黑瞎子浏览了一圈还找不到,视线开始扫描向角落的漏网之鱼。终於,在后排木柜里发现一只透著微弱青光的彩瓷瓶,黑瞎子不动声色地将之收进背包,然后悄悄走近哑巴张,见他轻皱著眉,不停拿起一只只青瓷详细比较。

  「没找到您要的吗?张爷。」原以为出声吓吓他可以看到有趣的画面,没想到哑巴张仅回头瞥了一眼,放下瓷瓶半句不应又走开。

  啧,真是无趣啊……黑瞎子轻声走出密室靠向机关,大手伸进空砖,握上黑泥偶,脸上的笑容隐约带著杀意。

  那只好对不住啦,哑巴张,你就陪他们下世去吧。

  泥偶一转,整座墓室居然震动起来,天花板碎裂掉落,箱子大小的石块直直落下压垮底下的木柜木架,瓷瓶银器互相碰撞毁损。几个人立刻转身想逃出密室,却被落石阻挡去路,就在此刻,密室石门竟缓缓靠拢,眼看就要阖上!

  哑巴张左右闪过落石,一个箭步冲向石门,正好一块石头落下,他双眼一利,奋力一踢,竟将石头腾空踢进石门中间,留下出口。利眼迅速扫过密室,发现黑瞎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他立刻钻出石门,奔进长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