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著越野车,奔腾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上,阳光,绿草,无边无际的蓝天。

  还有一阵阵夹著沙的风,很狂的风。

  山不高,缓缓起伏,一个上坡,然后下坡,又过了一个山头。

  突然想起在关边加油时,在加油站里收音机传出的歌声,皱著眉,努力回想。

  是了,就是这旋律。他轻声哼著。

  「问你有什麼值得哭泣

  天空从未黯淡无光

  除非你的眼中失去色彩

  爱会在绝望中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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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和他第一次照面并不是什麼欢乐场景。为了帮上头找啥什劳子破壶,丢个线索便要他便钻进这汉王墓中。方才还被前一个虚墓给晃了去,好不容易识破个中巧关,又爬了两小时近乎垂直的冈岩甬道才找到主墓室。甫一破门,先来串粽子吃到饱,热情招待。

  「操……来真格的!」回身一脚踹飞地上爬的,单手抓爆背上贴的,尽管他笑著灿烂,但情况紧急,他有如落入蚁群的东方水蠊,死命挣扎依然脱困不得。光应付飞天遁地的粽子就万分吃力,顾不得剩下那些行动迟缓却逐一包围的枯尸。

  但他脸上的微笑越来越大,「这样就想干掉我?没这麼简单喔……」刷地抄出背包里的短刀,带著三分狰狞露齿一笑:「就从你开始吧,米老鼠!」利光一闪,先解决一只跳来飞去的发毛白粽,猫著腰闪过尖牙乾尸,再一刀刺穿背后偷袭的利爪泼妇,一个个解决难缠的乾尸,接著就是外围一圈慢郎中了。

  「霍、霍、霍!」他甩甩刀劲,回复原本顽趣的笑脸,脚一蹬、刀一翻,几道利光连诛其余行动不便的粽子。正当站稳身准备收刀,突然后脑一凉,他机警地往前一翻,原来是一具木炭般黑溜的乾尸从天花板跃下,利爪没扯爆他的首级却划破他的背包,乾粮、铲子、绳子等全散落一地。

  「哎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下子他可真的笑不出来了,捧著破背包大似尖叫。「我的新包包~~~~」

  乾尸似有自我意识,没等他该该叫完先出手攻击。他习惯性地推了推墨镜,顺手来个肘击加回旋踢,未料乾尸看似硬材,身体却十分柔软,彷若外皮酥脆的日式烤麻糬,吸收所有攻击力道而安然无缺。

  「恶……」一瞬间鸡皮疙瘩全冒出来。这乾尸看似普通,身手却十分矫健,看来这只肯定是尸王。每次遇到这般货色最是热血沸腾,偏偏这位软糊糊的麻糬尸实在令他兴奋不起来。

  不一会儿尸王展开反击,乾柴巨脚踢走他手上的短刀,顺势扫上他的脸,将他整个人踢飞到角落,接著往前助跑、高高蹬起、直直落下。眼看一双巨脚就要将他压成肉酱,他不禁征眼看著乾尸从天而降……

  老天,这种死法太牛了吧?

  突然一声砰地枪响,不偏不倚打中乾尸,远飞几尺外。

  他赶紧推正墨镜爬起身,不由得厉色看向枪响来源,天花板角落不知何时被砸破一个洞,来人一身简装吊在半空中,单手紧扣著洞口,另一手持著还冒著烟的猎枪。男子一跃下地面立刻猫著腰冲向棺椁充当掩护,对著尸王又发了两三枪。

  但子弹就像麻糬馅一个个包进尸王里身躯,仅受子弹冲击却毫无损伤的尸王见情势不利,把目标集中在弱势的他,呜嘎一声冲了过去。

  他立刻回头跳起身,朝墙面往上蹬了几步,后腾翻到尸王背后,奔向那堆零散於地的装备,随手抄起匕首射穿尸王,力道之大竟将尸王直钉在墙上。

  他趁机翻出左轮手枪,眼角余光见那名男子依然保持盯睄的姿势,马上冲向前去准备打爆尸王的脑袋。不料尸王早一步挣开匕首,昂首长嘎了一声,现学现卖也蹬上墙面,翻至他背后。

  他及时回身一踢拉开距离,却将尸王踢向猫腰靠近的男子,看来那位半途插花的好事者也发现枪械无用,准备打近身战。但尸王出乎意料地难缠,一对二仍是绰绰有余。

  消磨不了多久,两人体力开始消耗。他转为专注找寻尸王弱点,眼角瞥到尸王头顶有七个微不可辨的小黑点,排列成勺状,俨然七星北斗。

  他加深笑容,终於开口:「嘿!这位小哥,劳烦你看著点!」说完跳离战圈奔向墙面,借墙使力高高跃上半空,张大五爪瞄准尸王头顶的其中五个小黑点,用力插进尸王硬如金石的脑袋,强劲的手力竟连后脑杓一并扯下,瞬间迸出大量黑色不明液体,原本生龙活虎的尸王霎时断电,碰地一声倒下。随著黑色液体流出,尸王的躯体慢慢萎缩,最后只剩一层树皮般黑色皮质。

  「呼~~~真难缠啊!」他甩甩手中黑色黏液,笑著面向男子,同时侧身闪过拳风,他立刻闪电出手扣住男子颈脉,男子则伸出特长的中指和食指停在他的墨镜前。

  气氛顿时凝结,男子不动神情,而他仍是笑脸以对。方才一战,双方实力互相都有个底,他亦不想硬碰硬,嘻皮笑脸道:「嘿,这位小哥,凡事先来后到。你无故插手现又伤人,这站不住脚吧?何不放手,咱好聊聊。」

  男子沉默依旧,但眼中戾气已消,同时缓缓移开长指,他亦小心翼翼地放开手。

  「你是谁?」男子终於开了金口,如同他一贯神情,很冷清的声调。

  他却挑著眉,饶兴一笑,「咯咯……这句话该是我问你呦。你是谁?作啥跟踪我?谁派你来?目的是什麼?」

  男子冷冷道:「我没有跟踪你。」毫无兴致与他瞎谈,默默转身走向角落的棺椁。他见状无奈摆手,面对这种家伙也只得退让一步。

  走近棺椁,见男子默默蹲在一旁伸出长指沿著棺边摸索著,不消时即在棺边找到一细缝。男子拿出瑞士刀正想割开,他走向前去,道:「让我来。」

  男子直盯著他手中的圆锹,像是看白痴般抬头瞥了他天真的笑脸,然后默默走离十步远。他吃笑地看男子猫著腰提高警戒,又笑了起来:「咯咯……别怕啊孩子。娘早跟你说过别光跟著别人屁股后面捡好处,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啊。」

  男子冷冷看了他一眼,又移回视线。他还是耸耸肩道:「这斗裏的棺都一同,看似机关重重,其实……」举起圆锹,瞄准隙缝用力敲击几下,立刻敲出个大洞,碎石块块落下,意外脆弱。「不堪一击,这玩意儿有年代了。」

  男子见那棺椁似如他所言毫无陷阱,便松下警戒。不一会儿外层被破坏殆尽,露出里头的棺木。

  「Bingo!」他笑了笑,丢下圆楸趴在棺盖上听了一会儿,确认棺木不具危险性,才起身道:「你要的东西也该在这里头,老话一句,事有先来后到,我只拿我要的,其余归你。」

  男子点点头,冷淡道:「我也只要我要的。」

  「……」他还是微笑,看不清覆在墨镜之后的表情,不过额上的青筋已不自觉浮现。

  「瓷瓶。」他觉得他在跟牛说话。

  「尸体。」

  「成交!」达成协议,他立刻转回身,十指紧紧反扣扣棺边,手劲奋力一使,整个棺盖竟让他硬掀了开来。

  「啊哈!……咦?」出乎意料之外,这棺材里居然空无一物,连一向冷漠的男子也睁大眼。「哈、哈、哈,又是个空棺呢。」他依然笑著,却碰地一声用力甩上棺盖,很明显在泄忿。

  他走到一旁靠著墙,火石一打闷闷地抽起菸来,见男子仍不死心对著棺木东敲敲西打打。他还是笑笑的,语气里却藏不住凉意:「甭敲了,又是虚斗一个。」深深吸了口菸,「被摆了一道,今晚白忙一场。」

  男子自顾自地摸索一会儿,站起身道:「这不是虚斗。」

  「呵。」他这时才真正讽笑出来。「耍赖也没有肯德基可吃。」

  男子没理会他的疯言疯语,兀自走远捡拾猎枪。他自讨没趣地抓抓头,同样回头收拾自己的装备,偌大的斗室只剩男子检查猎枪的喳嚓声和他打包行囊的沙沙声。

  不久,男子冷淡的声音自另一头传来:「这墓被人碰过,那只空棺该是先人所放置。」冷淡的音调在空荡荡的墓室里缭绕,余韵缓缓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咯咯……」他收好行李起身,低沉的笑声接著响起,缓和渗骨寒气,如沉水落石,如涟漪圈圈:「照你所言,这一切岂不是老前辈设的局?」

  男子没回应,反而拎著枪寻找其他出口。他扯扯嘴角拿出带勾麻绳,道:「进来的入口给炸塌了,从你挖的洞出去吧。」

  男子接下麻绳,在空中甩过两圈,往上勾住天花板的洞口,攀著绳索俐落地钻进盗洞。他跟著爬上绳子,同样迅速地往上攀爬。跟在男子身后,不由得对著男子的臀部啐了一声:这麼放心让我垫底,不怕我偷袭是吧?

  想像他在男子背后捅上一刀的胜利快感,不禁轻笑出声。男子停下脚步,眼神疑惑地回头,他赶紧道:「没事,快走。」

  既然有人说快了,那也没理由慢慢拖。男子一回头,攀爬速度霎时加快,一溜烟便拉开百尺之遥,差距还在加大中。他不由得一惊,赶紧跟上速度,无奈一路破关斩将耗尽不少气力,要跟上男子的速度真吃力不少。

  好样的……他依然保持著笑,墨镜之下的表情依然莫测。说一是一,真他娘听话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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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攀爬一个多小时的甬道,一起身便出洞口。天还黑著,整座竹林还睡著,他望了望四周,在不远处看见那高耸及天的巨大红竹,伫在夜色中宛如巨人,底下还埋著塌陷的坟墓入口。

  又笑。「咯咯……原来这儿才是捷径。」

  男子闷不吭声背起放在洞口边的背包,一转身就要离开。他微笑望著男子的背影,默默举起左轮手枪,瞄准男子的后脑,而男子亦悄悄地从怀中抽出制式手枪——

  「碰、咻」两声,他反射动作地偏首闪过子弹,男子则即时蹲下身闪过弹道,但子弹却划破他的脸、擦过男子的肩,两人就这样一立一蹲持枪对峙。

  「咯咯……OK,我投降。」他吊儿郎当地高举双手,左轮枪挂在食指上,晃啊晃地。「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互不相干。」

  男子收回杀人眼神,回复原先的冷漠,收枪起身,直直盯著被墨镜遮掩的脸,他亦笑著回望。

  下一刻,双方同时转身,驱步离开。

  背对背,才是最安全的离开方式。两人四脚踩在满地竹叶上发出沙沙声,听著另一道沙沙声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脚步声掩没到夜色之中,直到完全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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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手回巢,势必引起上头不满。大宅前厅里,老人杵著杖,怒气驣驣地大骂著,什麼「办事不利」、「赔了夫人又折兵」等等,几句老词都能倒背了。他倒是左耳进右耳出,好整以暇坐在红酸枝椅上,翘著二郎腿斟满茶,一口饮尽。

  「呦,好茶。」

  看那老头激动地说不出话,脸胀得像是要中风。他笑道:「骂完没?该换我了?」又斟了一杯,「您老人家老精明,但也别总瞧年轻人没眼。您手下能人不少,就多我一个不是?」

  老人涨红的脸慢慢消退,半眯的双眼锐光尽现。他笑了笑,猜对了。「情报有误,错不在我,何不去问问光头佬怎办事的?我待您手下这些日子要说短倒嫌长,何时给您出过乱子?」

  他不急著戳破那张老脸,留了三分面。这会儿他才中规中矩地观茶色(大概绿茶都能看成乌龙)、闻茶香、品茶汤,不急不徐地送尽口中,直到一滴不剩。

  站身顺手将茶杯往地上丢,铿地一声,霎时碎片满地。还是笑,「没事的话这就退下了。」才走没两步又转回头,「欸,老爷子呀,下回招我来这儿喝茶,还请早几天通报,我好自备个杯子。每回来总要砸您几个紫砂杯,我心里可不好受啊,咯咯咯……」

  衔著笑离开沉重的宅院,豪不在意背后传来紫砂壶落地的碎裂声。走进阳光中,他抬头看著墨蓝色的天空,抓抓头。

  哎呀……天气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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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潘家园一偊,日正当中,烈日下没几个人往来,他拎著一只布袋一溜烟钻进小巷里,跨进古董店大门,一见到老板便将布袋往柜上扔。「刚出炉,还热著。」

  老板圆脸腮胡、一脸善心佛面,但一翻开布袋里的东西,双眼利光乍现,呵呵笑道:「黑瞎子爷,您又扯这般烫手货来,我这回可真收不得呀!」

  黑瞎子笑容依然,「别说笑,您胡二爷是什麼角色?吃了吧。」

  胡老板亦是笑脸以对,「您坚持的话小店倒也不是真收不了,只是……最近上头查得紧,您扔得过来,小弟不一定脱得出手……」

  「合计多少,开个价吧。」懒得跟他打太极,黑瞎子拿出菸抽了起来。

  胡老板笑著比了两根手指。黑瞎子吐出一口烟,不动声色道:「加一成,二百二。」老狐狸果然精明,硬是比市价低了六成。

  胡老板立刻收起布袋,拿出支票填上数字、签上名,双手奉上。「别怨小弟老触您霉头,您也别老倒腾这些烫手货,没几个人敢收的。这行做来不安稳,小弟也是求个糊口。」

  黑瞎子收起支票,推了推墨镜,微笑道:「光这袋够您老小吃上大半年。」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欸,您留下喝个茶再走啊!」

  「喝饱了,下回吧。」黑瞎子背对胡老板摆了摆手,长脚一伸跨出店门。蓦然,眼角余光扫过一抹熟悉的身影和那道冷淡的视线。

  是他!转身面对逐渐靠近的身影,那人单肩背著背包,步履不大但相当稳重,大热天里风衣加身,却丝毫不见躁烦神情。淡然的面容一如那夜,沉静,且冷漠。

  黑瞎子微笑踏出随性的步伐,高大的他双眼焦点很自然地越过那人的肩头。直到两人越靠越近,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他的视线、他的视线,交会而过。

  他继续向前,不远就听见胡老板的声音传出,「哎呀,哑吧张,好久未见啦!」

  他笑著,习惯性地推推墨镜,墨镜下的神情依然莫测。

  『哑吧张』是吧……人如其名啊……我记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