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的肩膀肿起了一大块,看着吓人却并不严重,随船医生给他涂上药膏做了按摩,当晚就消肿不少。但奇怪的是吴邪开始毫无征兆地发烧,先是低烧,然后温度骤然攀升,体温忽冷忽热,人早已陷入昏迷状态。这医生跟了吴邪有些年头了,对他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发这样的烧也是第一次。他先是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然后出了满头的大汗,和解雨臣低声耳语了很久。

  解雨臣阴着脸在屋里转了好几圈,此时他们即使抵达最近的海岸也要花费一个晚上的航行时间,而吴邪的状况显然等不起,倘若他这样发烧整晚,除非免疫力突飞猛进,烧傻都是最轻的可能。一群手下看医生也没了辙,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自己的主意,真如“一群乌鸦躁晚风,诸生齐放好喉咙”,吵的解雨臣心烦意乱。

  医生又是敷冰袋又是打针的折腾了一会,实在是黔驴技穷,跟解雨臣说要看小三爷自己了。他说完后,先不看吴家手下怒发冲冠咬牙切齿的脸色,解家手下也是惴惴不安——担心解雨臣当场切了他的舌头。

  出乎意料的是解雨臣除了脸色更加难看之外竟然没有任何过激行为,只说了一句我看着他吧就把所有人打发出去了,只留下了医生的医药箱。手下们看着紧锁的门,心想解当家难道打算招魂?

  不过还好第二天吴邪就好了,完全不像刚生了场要命的大病的模样,好像只是睡了一觉醒了。

  经过了数周航行,他们总算在杭州靠了岸。回家的感觉无比美妙,解雨臣立刻冲向卧室里的大床,晚饭也不想用,就匆匆在终于不再颠簸的床上睡了过去。

  然而第n天早晨解雨臣起来时,推开书房的门,看到里面那个家伙还趴在书桌上,头发乱得像塞亚人,领口大开,衬衫袖口一直卷到手肘。垃圾桶里塞满速溶咖啡的包装纸,桌上还有没吃完的零食,不知道是宵夜还是早餐。烟灰缸里横尸遍野,他嘴里还咬着一根没点燃的大卫杜夫,不是烟斗,这种状况下抽烟斗也会浪费好烟。

  这个人,好不容易回家也不好好睡一晚么?

  解雨臣按了按额头上的青筋,走过去。把他叼着的烟扔了,剥开一颗戒烟糖塞他嘴里。看了看桌子,再叹口气,倒空烟灰缸,把空的零食袋子扔进垃圾桶,拿个抹布,又把一桌烟灰零食渣咖啡粉全都扫干净。

  吴邪盯着电脑屏幕,头也没抬地说:“小花,咖啡不顶用了,给我倒杯乙齤醚。”

  解雨臣拿起倒在桌上的马克杯。下楼,打开象征着吴邪又向万恶的资产阶级迈进的伊莱克斯对开门大冰箱,想了想,给他倒了小半杯衡水老白干。

  “好东西!”吴邪一口气喝完,砸砸嘴,坐直了身子,“比劳什子咖啡有力气多了。”

  解雨臣于是又给了他倒了一点,直接把酒瓶杵在三天没吸尘的地毯上,拖了个沙发坐在他旁边。他伸手又扶了扶吴邪手中严重倾斜的杯子,说道:“大生意?”

  吴邪放下杯子,幽幽道:“我要养家啊……”

  解雨臣奇道:“解家怎么了?”

  他瞪他一眼:“解雨臣!”他开始噼里啪啦地敲电脑,“和你在一块,我总觉得我是被包养的情妇。”

  “那是什么滋味?难道你也包养过情妇?”

  “没有,”他理直气壮地反驳,“滋味就是很憋屈。”

  “那没关系,你可以反过来包养我啊,”解雨臣笑了笑,“随叫随到,一月一百,绝对包你满意。”

  “我花钱找折腾?我又不傻。”

  他想了想:“那还是我包养你好了。我无特殊爱好,工薪稳定,受过高等教育,人际交往关系良好,健康状况良好……”

  吴邪又把酒一口喝完,啪地放下杯子:“别打岔,老子就快看完了。”

  解雨臣舒展身体躺在软软的沙发上,斜着眼乜他:“吴神探,查到什么了?”

  “C4S在军火市场最近的一笔交易是在半个月前,买家是东南亚的一个国家,成交量不大。我托人以回收的名义在国际上出高价,运气好淘到了一些那个批次的C4S,结果你猜我发现了什么?那些军火序列号来自美国军方。能搞到美国出售的军火的人一定很不简单,”吴邪揉了揉眼睛强打精神,滑动鼠标,屏幕的微光流动在他清透的眸子里。

  “再说说我们受到的袭击。最近各大媒体都报道了索马里海盗想要金盆洗手的意愿,而这次他们明确说是受人所托,我觉得他们是受胁迫的可能性更大。索马里海盗是美国政府的对头,2012年他们还互相发过彼此的通缉令,能胁迫这群亡命之徒,更显出这个人的背景不同凡响。我记得,他是叫……教父?对吧。”

  解雨臣直起身来,托着下巴,安静地听吴邪的叙述,表情像是在思考,又像是不置可否。

  “我忘了和你说这个人。”吴邪在PDA上拖出一些图像,是在意大利遇到的那个男人的照片,镜头因爆炸的波及而有些磨损了,但画质还是十分清晰,“举行婚礼的教堂上有几个摄像头,我截取了一部分当天录像的图片,他和我们一样没受到爆炸袭击,而且前脚离开后脚炸齤弹就爆炸了。不过这些都不是主要的……”

  解雨臣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图片像是鸟类拍打翅膀一样翻了过去,然后他的动作停顿在其中一张照片上。阳光与树荫错落,上面的人回身侧脸,仿佛是岁月的一声轻叹般美好。解雨臣睁大了眼,难掩惊讶之色,“这不符合常理……他发现了镜头……”

  吴邪向后靠在了老板椅上,深深呼出一口气,“他发现了每一个镜头……几乎所有镜头上都有他的正脸,而且有些他还是直视着摄像头的。他刻意留下线索让我找。”他抱着手臂,食指在臂弯有规律的击打着,“雷斯佩的关系网我差不多一清二楚,他婚礼那天到场的人我全都认识,就只有他我没有印象。雷斯佩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你忘带邀请函都被他拦在门口问了半天,但独独没有盘问他也没有阻拦他,那么我可以理解为,这个不速之客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

  “你怀疑他是教父?”解雨臣微微蹙起眉,“据我所知,教父在美国崛起一直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多年了,他现在应该至少五十岁,可这个人明显要年轻很多。不过我不否认他可能是教子之类的角色。但是吴邪,你没觉得这一切推理起来都太顺了吗?教父的那些教子和他一样神出鬼没,他无故抛出来这么一个诱饵是要干什么?”

  吴邪耸耸肩,“现在我们的对手攻击我们,把我们赶的狼狈逃蹿,我们居然都不知道是谁在对付我们,他到底要干什么,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不过面子是其次,我们被动挨打才是该关注的。反正我要查,就算是按着他的路子掉进陷阱也没关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解雨臣陷入了长久的静默,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空调吞吐冷风的声音,电脑还会偶尔冒出新邮件提醒。他皱着眉头,对吴邪说:“他给我们抛鱼饵,我们可以抛回去,为什么你非要去咬钩?”

  但是过了很久吴邪都没回答,解雨臣有点疑惑地转头,发现他的脑袋歪在椅背上睡着了。解雨臣这才想起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朝五晚九了,不禁哑然失笑。起身勾住他的膝弯,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把他抱起来往卧室走去。

  踹开门,把人放到床上,开始给他脱鞋脱衣服。吴邪睡熟之后的样子很可爱——虽然解雨臣知道他会因为这个词和他拼命——吴邪喜欢侧着身睡,细碎的额发和长睫毛总是会显得他的脸很小,而且有时晚上抱着他睡的时候他还会蜷缩起来,把脸整个埋在别人的下巴下面,怎么看怎么想蹂躏。

  解雨臣盯着床上被剥光却浑然不觉的某人,想必脸色阴沉得很。这些天他充分调动和加贺相媲美的推理神经,为了找什么劳什子线索,天天泡在书房里,或者是找各路人马打听,每晚都是一副累得像狗的样子。把家务全扔给他做也就算了,他可以叫钟点工,但是一上床就睡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这就过分了,总不能也叫个钟点工来?

  天人交战了一会,最后在心中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罢了。解雨臣长长吐了一口气。回家近一周,忙到几乎没在床上睡过,他狠不下心在这个时候压倒他。

  调好空调,把被子掖到他的下巴下面,解雨臣关了门,走回书房。

  书桌上的电脑在窗外清晨的微光中,发着幽幽的冷光。

  解雨臣走过去,拉开椅子,点开了几个提醒气泡,有一封邮件引起了他的注意。是一个随船的吴家手下写的,说吴邪发烧的那天晚上海盗之所以没有追上来,是因为有巨型船只的阻拦。当晚他使用公海调频,听到附近的巡逻舰发现一艘导弹驱逐舰正在非法排污。那艘驱逐舰没有出港任务,没有挂国旗,没有货物,它是私人所有的。而且虽然广播里说的很模糊,但是他能隐约听出来驱逐舰排的不是污水和生活垃圾,而是尸体。

  解雨臣仔细地看完整封邮件,轻轻吐了一口气,然后关掉了网页。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掏出手机拨了一串没有存在通讯录里的电话号码。解雨臣默数到第五声滴,电话接起,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那个人从未因为其他的什么事情而耽搁他的电话,这是解雨臣欣赏的优点:准时,忠诚,滴水不漏。

  “他已经差不多要发现了。”解雨臣拉开了厚厚的窗帘,不见天日的书房立刻被晨光铺满。

  冷漠的声音传来,“指令有效?”

  “仍然有效。”他毫不犹豫地说完这几个简洁的字,然后就挂了电话。

  [我不怕所有的枪口都指向我,我害怕你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