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束缚住端泽的湿润才离开。端泽醒来时，年轻的那名研究员正替他摘下那些贴片，而年长的研究员正大声地朝电话那头汇报。
“实验对象已成功通过第38轮适应性模拟，可承受的辐射波动提升为8级。”
端泽一怔，朝那张新绘的图表望去，上面的曲线不同于以往的剧烈波动，而是平滑而宁静。
不，实验失败了。有人替代了端泽参与第38轮的适应性训练。第37轮产生的污染也被一并带走，那些无处不在的幻觉消失的一干二净。端泽的视野里第一次没有了i71。
如果先前他还有些不确定，那么现在已经完全锁定了方向。
真是又笨又天真的实验体。就算到了这个地步，还没忘记吃醋。
端泽拒绝了第39轮适应性模拟，对年长研究员道，“把电话给我，我有事汇报。”
“他松口了？”阎肃对面的人道。
那个人身形单薄，和阎中将比起来如幼兽和猛虎对峙，可一向果敢的阎肃却难得收敛了自己的气势，沉声道，“他答应了。”
如果有可能，阎肃并不想和任何一个研究员合作。尤其是端泽。
他现在才得知，原来溪山市、永都市不过是端泽掌控下的一部分，他原本可以掌控更多，只是不知为何，继永都市后便放弃了他的根据地。
把自己的爪牙折断，扮作无害的猫咪，这样难道很好玩吗？
“为什么不出动核武？”阎肃道。基地总部一直以来都采用铁血政策，一旦某个区域的能量反应超过警戒值，就会发射导弹进行摧毁。但这样的政策对内尚可执行，对外却处处受限。
“谁知道对面掌握着发射按钮的，是人，还是感染体呢？”那人道。“我们外交部可是很忙的，基地这边还要多尽些力才行啊。”
“对了，已经有人来和我们接洽了。”
“那样的人真的存在？”阎肃沉声道。
“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呵。”对面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我也不想信，但他确实是真的。”
“而且，唯一能叫我们相信的是，他的身份证明提供是在1732年。那个时候T病毒还没有被挖掘出来。”
在T病毒没有现世的情况下能够活上百年，说明这人并非T病毒感染体，也确实有点本事。无论他对人类是什么态度，只要他是敌人的敌人，那便是朋友。
“对了，他要求我们称呼他为月老。”
*
第二次出海很快到来了。出海前，任务目标在所有人面前揭露：
探测等级：超出探测器上限（上限为level 9）
探测位置：北冰洋
探测能力：未知
描述：10月30名特别行动队队员上岛后失联，失联后第七天，30名队员返程，经检测并无异样，但无法回忆七天内发生的事情。所携带的通讯及录像设备全毁。返程队员已被严密监控。
“超出上限指的是level 10吗？”张一帆低声问道，他还抱有一丝希望，“或者level 9.5？”
“反正你这个level 4都打不过。”旁边传来一声嗤笑。是一个被逮捕回来的高等级T病毒感染体。他嘴里嚼着点什么，倒是公然在这个时候在下面偷吃。
他瞥了一眼张一帆，“怎么，想来一个？”
“这是什么？”张一帆闻着很香，但是看到上面S1基地的标志便僵住了。“我不需要。”
他嗤笑着，咀嚼间露出尖利的牙齿和血沫。“那你就永远当你的level 4好了。”
其他人纷纷抗议，“先前level 9全都给了那个叫做i71的家伙！我们一点都没分到！凭什么现在要去我们出任务！”
“这可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张一帆从未近距离接触过这些据说是从各地逮捕回来的高等T病毒感染体，此时身处其中，感受着他们无意或有意散发出来的威压，甚至于是垂涎的打量，头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和他们的差距。
他原以为他们会因为要去送死而不满，没成想他们所不满的，却是没能享用他们不怕死的成果。
方才于与张一帆搭话的人头皮上剃着一道青疤，看起来和街边的混混没什么分别。意料之外的，他没有加入其中，只是一边咀嚼着所谓的“零食”，一边嗤笑了一声。
果然是骗子，黑皮漫不经心的想，还以为在这里可以继续追随七哥呢。结果看起来七哥和这所谓的基地总部并没有谈拢。耐着性子等了这么久，竟然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想利用七哥的人，都让他们毁灭好了。就像他当时炸了和平基地的庇护所，毁了和平基地的电网一样。
他和七哥都是一类人。七哥是绝不会怪罪他的。
“打开镣铐，傻子。”张一帆忽然听见旁边的人在说话，可他回头，却发现对方连嘴都没张。
“看我做什么，快点。趁这个时候人类最多，晚了就赶不上了。”
窃窃私语的交流声也同时传来，和这义愤填膺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们表面上是如此愤怒，而在脑海里，在人类所监听不到的领域的交流却是如此的冷静而残酷。
“最靠近广播台的，先攻广播台。五分钟内要吧现场的所有人类都控制住。”
“那个i71不在了，基地内部也没有足以压制我们的人。胆子都放大一点，下手干脆一些。”
“怎么摧毁镣铐大家都懂了吧。不懂的互相教一教。”
有同样新被逮捕的高等T病毒感染体发问，“万一有人对低等级的下手呢，我怎么才能相信你们？”
最先发言的那人嗤笑一声，“说好了5分钟，5分钟大家互帮互助，才能抢得更多。5分钟以后，那就各凭本事。”
成为猎物，还是猎人，都各凭本事。
张一帆不由后退了一步，他一直以为这些T病毒感染体都是各自为战，没成想他们竟然已经成长出了合作的意识。
而苟明义，邱邺、付行之，金蛟他们都在这个频道里面，这样的谋划想必不是一日形成，可他们却从来没有提起过。
广播里应景地响起阎肃的声音，“你们现在是一支队伍。”他言语里满是对这支队伍的失望，“却散乱成这个样子，这在战场上是致命的。”
“三。”无数的声音叠加在一起，他们在倒计时。
“i71犹在执行特别任务，这次换了一名新的指挥官。”
“二。”没有人在意这所谓新来的指挥官，基地总部最高等级的实验体都已加入了他们反抗的行列，哪里还有足以压制他们的家伙。
那只手接过了话筒，是弱小的人类的味道。
“一——”
可是预料之中的混乱却没有发生，所有人都惊愕得注视着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类，他是弱小的，但这个人类长了一张i71的脸。
“不……不会吧？没有i71，就找他的克隆体？你们也太逊了。”片刻的安静后，口哨声，嘘声络绎不绝。这些T病毒感染体并没有参与那场审判庭，大部分人也并不认识端泽。
“别讲大道理，你能给我们什么！如果一直在这里打白工，那我们可要起义了。”
倒计时重新又开始了，有人抱怨道，“吓了老子一跳，还以为i71又回来了。”
“再来一遍，切，真是不争气，那么多人一个人都没敢上。”
“三。”
“我是S179基地的研究员，端泽。”清冷的声音透过广播传了出来。
“二。”研究员？不是克隆体？可这样一张脸，难道，他是i71的研究员？！
“如果说我能给你们什么，”端泽似乎轻笑了一声，“应该说，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
“食欲的满足，能力的晋升，甚至于快速升级的方法，i71已经给你们展示过了。你们都可以得到。”
阎肃一惊，这和说好的不一样！这次换做台上的人类开始议论纷纷，而台下的T病毒感染体们不知何时停下了倒数，眼睛发亮地望着他。
端泽变得不一样了。
温柔从台下端详着他。老实说，溪山基地一行人总担心自己还与端泽有什么隔阂，但事实上，温柔知道，端泽从未将她放在心上。
与其说他是不近人情，高高在上的神明，抑或是残忍无情的罪犯，不如说，他是不与任何人建立情感的联系，的一株等待着死亡的花。
i71可能凭着他野兽一般的直觉感受到了，可纵然他如何极力阻拦，这朵花也这样凋零了下去。
而现在，不知因为什么，他才终于释放了它所有的攻击性。
他理应如此有攻击性，因为他握着的筹码已经足够的多，正如阎肃，甚至基地所有人所恐惧的那样。
“别再让他说下去！”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却被拦在了台下，拦住他们的高等丧尸裂开了一个微笑。
“我们听得可是很有意思，别打扰了大家的兴致。”
“你们应当有所察觉，不同人领略的能力差异非常大。那些仅凭借能力的种类就能提升到高等级的人，被称为天选者。”
“但我认为更合理的称呼是，幸运儿。因为能力的种类而区分强弱，并不能算真正的实力。”
“这也是基地明明复制了“优秀”的能力，可是等级却迟迟无法提升的原因。”
“因为给我们吃的太少了！”有人呐喊，“S1基地提供的那些克隆食物根本没办法填饱我们的肚子！”
旁边人捂着他的嘴，“别吵了，不想听，我想还想听呢！”基地总部可不会耗费精力跟他们讲这些，这也是他们第一次从理论的角度认识自己的能力。
端泽注视着那名叫嚣者，脸上浮现了一个微妙的笑，“其实你们的能力，和你们的想象力有关。”
“关于怎么提升想象力，阅览室13层27架可以找到答案。”
“至于方才所说的食物，你们的电子镣铐在这次出海后便会被拆除。”
一切暗潮涌动下的谋划都停止了，因为他们苦心谋划的自由已经唾手可得。
“不过各位需要克制一下自己的食欲，因为整艘船只会有我一名人类。”端泽扫过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同样，只有我能印证你们的答案是否正确。”
阅览室内的图书管理员也在听广播，他步履蹒跚地朝密密麻麻的书架走去。虽然现在局势紧张，却还有不少人在翻看着一本本最前沿的纸质著作，这些书都被翻得起了边——这是在网络瘫痪的情况下，获得知识的唯一办法。
他嘴里念叨着，找到了13层27架。
“我就说，我没记错啊？”图书管理员扶了扶他的老花镜，他拂去了这一层书架上厚厚的灰，“这层不是童话书吗？”
*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根小火柴，它生活在北方的冬天。
大雪掩盖了一切，以至于它只能蜷缩在山洞里呵着气取暖。太冷了，要怎样才能暖和一些了？它想起自己曾经听过一个故事，故事上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她在寒冷的冬天擦亮了一根火柴。火柴温暖了她，在跳动的火光里，她看见了她的亲人、食物、以及这个寒冷季节里她所能向往的一切。
她一次又一次地擦亮火柴，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希望燃起。
“可我只是一根小火柴。”小火柴自言自语。“没有小女孩来擦亮我，也没有火柴盒来让我擦亮。”
它真的太冷了，它想啊想啊想啊，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他把自己掰成了两半在雪地里相互摩擦。
很快他就看见了跳动的火光。
小火柴高兴道，“现在我可以许愿了。”
*
它在山洞里滚了一圈，柔软的肢体从每个地方回缩，变成了小小的一团。地面上撒了很多火柴，按照故事里的说法，它可以许很多个愿望。
可寒冷让所有火柴都受了潮，它把许多的火柴搓在了一起，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点燃。
“叽咕！”他愤怒地抱怨着，庞大的身躯狠狠地撞上了山洞。雪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把火柴全部都掩盖了。
而就在此时，山洞外传来了猎人的脚步声。他穿着一身毛皮做的衣服，手腕带着伤痕，带着凌冽的气势。
它把自己藏了起来，不想被猎人看见。它知道猎人也是来许愿的。
“哪里来这么多的火柴。”猎人低声道，好像在询问一般。可这里只有它和他。它把自己藏得更深，缩进了山洞的缝隙里。
猎人划了一根火柴。
它不会点燃的，它想，火柴果然没有点燃。没有火光，就无法许愿。他的愿望是不会实现的。
可猎人开始许愿了，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火柴没有发光。
“我想见到你，海神阁下。”猎人的声音像是提琴拉动琴弦一般美好。“请回应我这一个小小的愿望吧。”
风雪一直在吹，没有人回应他的愿望。因为他的火柴根本没有点燃。可猎人一直在耐心等着，等着，好像真的相信海神会出现一般。
它的触手悄悄地朝外探了一下，有些焦躁不安。别等啦，没有海神阁下。你连火柴都没点燃。
但风雪太大了，所以它还是出来了，藏在阴影里，细细地叽咕了一声。
猎人脸上露出笑容，几乎要将它烫伤了，“终于见到你了，海神阁下。”
它把所有的火柴都藏着身后，打定主意让猎人再也见不着一根可以燃起来的火柴。
“叽咕。”
它从梦中醒来，咋吧着嘴，有些遗憾。外面风雪很大，以至于它只能缩在这样一个山洞里。这是它所能找到的世界上最安全的场所。
每当夜晚降临，天幕上就会出现许多的眼睛。它把自己藏在岩缝里，任由那些探究的目光扫过。而那些眼睛还不死心，会在无星的夜晚安排许多的奇怪的生物上岸。
它无聊地数着天上的眼睛，想着梦里猎人模糊的脸。它已经记不清这个梦境了。只是那团暖洋洋的感觉还是存在着，他大约点燃了很多只火柴吧。
但事实上，寒冷让所有火柴都受了潮，它怎么搓都搓不燃一根火柴。
它缩在岩缝里想，怎么办呢？火柴无法点燃，它没办法许愿。
那就没办法许愿让梦里的猎人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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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冲冲冲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