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数万公里外的高山上,云雾缭绕间,有人落下一白子。

  “鲲鹏甍了,你可听闻?”

  “诸神陨落时灵气返还世间,新神方可出现。”对面一身黑衣落下黑子,挑唇笑了,“怎么,你怕了。”

  “我若是怕了,就不会在这里陪你下这五子棋。”那人穿着一身白袍,如谪仙下凡,每一子都下得轻描淡写,“没想到百年之后,世人竟连手谈都不会了。”

  “五子连珠,你输了。”

  黑衣者无所谓地耸肩,“还是你厉害,白泽。”

  “不过,作为一头山野之兽,能修成人型,本来就叫人望尘莫及。”

  “我有些好奇,你的本体究竟是什么?”

  “我听闻凡人中流行一句话,叫做好奇心害死猫。黑无常,你若想更迭名次,应当去找判官。”

  这是在威胁了。判官能名正言顺地成为判官,自然比黑无常级别高上不少,黑无常可不打算肉包子打狗,整个有去无回。

  “别,我还是去看一眼新人吧。鲲鹏虽然蠢笨了一点,可能从那些狱鬼的纠缠中脱身那么多次,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黑无常黑袍一翻,人便从千米高峰出现在万里之外的海上。

  只是奇怪的是海上仅余那些修仙者(他们自称天选者)和凡人面面相觑,鲲鹏,连带着它的越位者已消失无踪。

  “有意思。”黑无常瞥见远方的云层,万丈高的云彩上睁开了数双眼睛,正巡视着这片海面,很显然他们一无所获。“防备意识很强嘛。”

  那些早已位居高位的神明并不介意打打牙祭,神格总是越高越好,不是么?

  *

  i71不见了。

  自那天起,他就和level 9一同失去了踪迹。基地总部对外坚持宣称i71只是被派去执行其他机密任务。

  但基地内部那些经历过现场的人都知道,基地总部只是扯着i71这一张旗,威慑那些虎视眈眈的时候外国天选者罢了。

  “七哥到底去哪了?”张一帆也私下这么问温柔。“端泽肯定知道吧?”

  这段闲聊开启的地方并不是个合适的场所,他们彼此对对方的到来都有些诧异和心知肚明。

  “也许吧。”温柔道。“你听说了吗?特别行动队要进行再一次的选拔了。”

  “是的,我们国家的进展太慢了。”张一帆道。他已经见识了level 9。相较之下,基地总部的实力低得令人发指。

  张一帆有时候走在路面上,都会恍惚产生一种错觉,路面会在下一刻碎裂,一切又是一个新的幻境。而他毫无抵抗之力。

  透过高速下落的电梯玻璃,可以看见玻璃外的纯白教学楼。此时正巧是下课,作为基地总部各个部门的后备役,他们难得有一点喘息的空隙,笑闹声似乎隔着玻璃也能听见。

  “真好啊。”张一帆感叹了一声。“我们国家现在还剩下多少人呢?”

  温柔也注视着他们,“如果你说现实的数据,那应当很低了。”

  “但,只要想要,总会有的。”

  就如S2基地借助培养舱造就的克隆帝国一般。

  “叮。”电梯抵达目的地。张一帆和温柔一同走向了那道灰白色的铁门,不锈钢门牌上刻着几个字,改造药剂注射区。

  张一帆承认自己害怕了。如果当时他再晚一点从level 9的能力,美梦成真中醒过来,是不是所有人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时间倒流,七哥葬身于那次溪山基地的围剿中。

  他曾经拒绝打这支改造药剂,他告诉七哥,他会变得足够强大,仅凭他自己。而张一帆现在意识到这句话有多么的无力和可笑。

  对不起七哥,但我总不能给你拖后腿吧!他在心里默念着,躺上了实验台。

  没事的,他这样安慰自己。温柔姐,陈医生他们都注射了,自己并不孤单,只是,只是回到了大家中去而已。

  药剂注入的那一刻,他的意识沉沉地陷入了一片黑暗。

  训练场,金蛟灌下了一大瓶特制饮料,而视线准确地投向了那栋建筑,“张一帆和温柔也接受了注射。”

  所有改造者都能感受到,有两道人类的气息消失了。她身边有人松了口气,“真好,两个人类天天在面前晃,我有时还真担心自己忍不住。”

  金蛟捏了捏瓶子,里面的液体是绿色的,味道也诡异地可怕,这是为了防止他们被血气激起欲望——由S1基地出品的“高蛋白饮料”。

  她仰头一口喝空,将瓶子投掷到边上的垃圾桶里,挑眉看向她的对手。

  “你好弱。”

  夏娃正抬着沉重的手臂努力拧着瓶盖,闻言眼泪婆娑,失去了特别喜爱后,自己的魅力竟然已经下降到了这个地步吗?男人都是骗子。说好的会为自己去死呢?

  金蛟随手给她将瓶盖拧开,却不给她,悬在她头顶,“说吧,天天跟着我想干什么?”

  夏娃一咬下唇,她不信邪地攥着金蛟的衣角,“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干嘛?”金蛟一脸警惕。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金蛟脸色一僵。“我为什么要喜欢你?”金蛟一直以为对方是个异性恋,毕竟她也听过一点夏娃的来历——上帝的子宫。

  她万万没想到夏娃竟然对同为女性的自己抱有这样的想法。

  夏娃眼睛雾蒙蒙的,“所有人都该喜欢我,除了那些心有所属。”

  “不然,我活着有什么意义呢?”她声音很低落,任哪一个男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心生怜爱地把她搂进怀里。

  “哔——”下一场训练的哨声又响起了。金蛟把饮料扔进了夏娃的怀里,冷酷地扯了一下嘴角。

  实验体的脑回路总是这么奇怪,好像除了这些情情爱爱就没别的事儿了一样。她耐心耗尽,决定一劳永逸。

  “哦,那很可惜,我只会欣赏有目标有追求的人,而不是一个逃兵。”

  演练场的哨声再度响起了。自从公海的任务后,基地总部终于意识到了高等级T病毒感染体的重要性。

  但凡当时能再多有一个有能力和那些天选者抗衡的高等级T病毒感染体。基地总部也不至于落得打落门牙往肚里咽的苦果。

  可是高等级T病毒感染体又怎么会那么容易获得,毕竟等级可都是靠着活生生的生命堆出来的。

  基地总部的训练场日夜不停,可笼罩在基地总部所有人上方的阴云却越来越重。

  端泽不出意外地见到了S1分部基地的负责人。对方双手插在兜里,正仰头看着屏幕上实验数据组成的一幅幅曲线图,就像在欣赏一幅精妙的艺术。

  “端泽,久仰大名。我是S1分部基地的闻启明。”他很是自然地伸出一只手来,面对这样一名将基地总部、世界搅和得天翻地覆的罪犯。

  端泽没有握手,言简意赅道,“找我什么事?”

  “你觉得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闻启明收回了手。“我身上没有带录音笔,只是单纯询问你的建议。”

  “我以为我们都很清楚。”端泽也用了一个我们,像一个生硬的礼貌。“但这是你们该考虑的事情。”

  闻启明颔首,“如果我不是上有老下有小,我也会成为你们。”他用的是会,而不是可能。

  “但这样的平静很快就会被打破了。基地总部在level 9所在的海域又探测出了更高级T病毒感染体存在的迹象。”

  S1分部基地一直为基地总部和分部基地提供防御性物资、探测设备,对方会站在这里和端泽说这么一番话,显然就连S1基地也已黔驴技穷。

  而当知道有比自己更强大的存在在凝视着自己的时候,谁又能甘心坐以待毙?

  “人类成为T病毒感染体已经是不可逆的趋势,T病毒改造计划必须提上日程。只是那名阎中将过于固执。”他无奈地笑笑,阎肃血洗基地总部的事迹无人不晓,也无人敢触这个霉头。

  “不过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让你来提出这个方案。”像是怕被误会一般,闻启明重申,“听说你要进入第38轮适应性模拟了,祝你成功。”

  绝对禁区和T病毒改造计划是两种不同的解决方案,T病毒感染体对绝对禁区毫无抗力的特性,让基地总部看到对付T病毒感染体的曙光。只是由于缺乏高抗性的人类实验体,一直迟迟无法取得进展。

  而T病毒改造计划,则是人类选择放弃自己原有的身份,加入它们。是下策中的下策。

  端泽回道,“祝你成功。”

  闻启明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阎肃一派是如何震怒,甚至拿他杀鸡儆猴,他也会公开提出T病毒改造计划。

  端泽又一次进入了这间实验室,这次是他主动申请。之前两名研究员年轻的一名已换了新的面孔,年长的还在,正又一次详细给他新来的后辈介绍仪器,和原理。

  上一名年轻的研究员已经申请调去了T病毒改造计划的研究岗。端泽仰面躺在床上,任由年长的研究员一边低声抱怨年轻人心不定,一边给他贴上了测试贴片。

  黑色的眼罩固定在了端泽的眼睛上,屏蔽了他的视觉。紧接着,其他的知觉也逐渐失去。

  端泽在一片黑暗中松了一口气。

  他并不知道i71的去向。i71自那天起就失去了踪迹,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

  而端泽的周围却有无数个i71,教他透不过气来,只有在这个地方才能换得片刻的宁静。才能,冷静地思考i71究竟去了哪里。

  以及,他是否真的吞噬了level 9。

  端泽放空了自己的思绪,他没有告诉别人他已经被污染了,被污染的人是无法再经历一轮适应性模拟的,可以说是必死的一轮。但他还是来了,这是他的使命。

  端泽一直在把i71推开,欺骗他,伤害他,不告而别,因为他知道自己必然会有彻底离开的那一天。肯定比i71早得多。

  如果i71确实如所有T病毒感染体一般,剥离了感情,那端泽会松了口气。如果他没有,端泽只能说,他很遗憾。

  只是端泽没想到,这次是i71先不告而别。不过,吞噬了level 9的i71,应当不会再耗费心力来朝他一个人类扮演委屈了。

  因为他已经变成了祂,就如那个抹去了存在痕迹的,替i71注射T病毒的祂一般。

  端泽突然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不对劲。束缚带紧贴着皮肤的触感一直无比清晰,甚至,束缚感越来越强,就像束缚带有了生命一般。

  有什么东西在他裸露的手臂上划过,潮湿而且沉重。像是某种柔软的肢体,一点一点地攀上了端泽的身体。

  实验开始了?不,还没开始。端泽猛地意识到,一定是外面发生了什么。可是他浑身上下被捆得严实,又失去了其他感官,连呼救声都无法发出。

  端泽只能觉察到它正试探地钻进他的衣服,像是对待某种新奇的玩具。

  那不知名的生物越缠越紧,如一场残酷而天真的折磨,想要将自己和猎物紧紧地揉杂在一起。

  直到端泽以为自己就要窒息的时候,它突然停了下来,柔软的触感在端泽的眼下轻轻地滑过。

  那滴液体湿润温热,是端泽的眼泪。

  它忽地蜷缩起来,一动不动,像是犯了错又无措的幼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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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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