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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只已经进入了北极圈,此时夜晚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间,只有一轮圆月挂在空中。

  带着海风气味的甲板上,有一场赌注正在进行。六面骰子在棋甲板上旋转,最后被合拢在手心。

  “来来,赌一条营养棒,赌赢了我给你十倍,赌输了,你只用付一条。”叫嚷者头皮上剃着一道青疤,身旁堆了一大把来自于S1基地的“营养棒”。

  这游戏一本万利,以至于不少人都产生了兴趣。但很快这兴趣就变了性质,因为他赢得实在是太多了。

  “你这是在作弊!”这一次上了黑皮赌桌的不是个善茬,脾气火爆,一巴掌把那骰子给拍碎了,“不然怎么会回回都赢!”

  黑皮在一众被挑拨起来的情绪中不为所动,“没证据的诬陷我可不承认,而且——”

  他的手钳住了一只想要顺手牵羊的小偷,“这位同伙,可以把你的手从我的筹码上拿下来吗?”

  几人众目睽睽下被揭发,恼羞成怒,正要拿他出气,只是黑皮蹿得比泥鳅还快。他跳上高处,大声道。“我知道,你们觉得我次次都赢不信我。反正现在骰子没了,来,这回,你们提赌什么。”

  “我今儿黑皮话就撂这了,我要是输了,这些,”黑皮指向那小山一样的战利品,“就全归你们。”

  他这话一出,甲板上的人都交头接耳起来。他们亲眼目睹黑皮眼前的筹码越来越高,到了一种令人心惊的数量——他几乎将这甲板上的所有人都赢了个遍。

  “赌谁先猜中端泽的答案!”有人忽然叫道。

  紧接着一根营养棒越过人群,摔落在了黑皮眼前的甲板上。

  诚如端泽所言,这艘船上的所有特别行动队队员都在出海后解开了电子镣铐。而在重获自由后,这些高等T病毒感染体意外地都没有离开,反倒是跟着一直航行了小半个月。

  几名level 6天天守在端泽的舱门口,把阅览室13层27架的童话书都翻毛边了,也没能找到端泽所说的可以提升想象力的方案。

  已有不少人怀疑端泽是拿他们当猴耍,平时碍于level 6们的颜面不好说,下赌注的时候终于肆无忌惮。

  “对!就赌这个!”

  “不是说要证明自己吗!”

  黑皮裂开了嘴,看着营养棒啪嗒啪嗒像雨一样面前的甲板上落下。

  他用右手食指指着人群,缓慢地移动着,像是在寻找自己认定的对象。左手则往下压,让所有人安静。

  “我会说——”

  “那个人就是我。”黑皮的手指赫然指向了他自己。

  “嘘——”嘘声传遍了整个甲板,以至于那些在特等舱里的level 6们也出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黑皮说,他能猜中端泽的答案。”

  一个身长得壮实,眼睛处仅有两个黑窟窿的level 6实验体站了出来,“谁说的赢他一次,就会把所有的赌注给我?”

  在失去了基地总部的管控后,这艘船事实上是被level 6把持着,他们将端泽当作了私有物品,严密防守有人提前猜中答案,就连张一帆等人也没法和端泽说上句话。

  level 6不光自己想答案,还让那些愿意投诚于他们的低等级T病毒感染体一起想。这个叫盲鬼的level 6,就是问得最勤的那个,每天能在端泽这里试个几十次。

  盲鬼的黑洞洞的眼睛转向站在木箱上的黑皮,“把你的答案给我。”

  黑皮摇摇头,点了点甲板上的赌注,“那我这赌约可就不成立了。”

  尖笑声起哄声不绝,“他真以为自己能猜中!”

  盲鬼挠头,又转向其他的level 6,“那就让他去,我把我的次数让给他。我也想看看所谓的答案是什么。”

  黑皮见到端泽的时候,他正在看书。这艘船上看书的人并不多,因为实验体大多不识字,若不是为了端泽的“难题”,没有人有耐心看书。

  端泽身上似乎没有被软禁的焦燥,他缓缓地翻过了一页,“你来找我不是为了答案。”

  黑皮挑了一下眉,“我想知道七哥去哪了?”整个基地总部唯一可能知道七哥去处的人就只有端泽。

  端泽合上了书,这是一本绘本童话,“能赢这么多次,靠得不是运气,而是因为每一次下注都代表着有一名低等级的感染体选择加入你的队伍。”

  “level 6一直不让你们有接触我的机会,而任务目的地很快就要到了。低等级的感染体迟迟无法提升自己,加入你是唯一有可能获得答案的选择。”

  “你既然敢对level 6承诺一定能猜中我的答案,想来你对我也会接受你的安排很有把握。你后面肯定有你认为能说服我的人。”

  “你和张一帆他们联系上了。”端泽笃定道。

  黑皮冷汗外渗,端泽竟然全部都猜中了,或者说他更像是早就在这里等着一样。

  黑皮梗着脖子,“那又如何,那是他们的问题而不是我的问题,七哥在哪?”

  “我在和平基地见过你。”端泽道,他没有理会黑皮越来越阴郁的脸色。

  “草原上,狮子和水牛搏命,而鬣狗拾取残骸。为了生存,它不得不臣服于强者,可它心中满怀怨恨,伺机报复。”

  “他在最干燥的季节,在草原燃起一把大火,将狮子烧了个干净。虽然饥肠辘辘,但却高兴得不行,他终于铲除掉了一个对手。”

  半响,黑皮冷哼一声,“怎么,你是想告诉我鬣狗最后遭到报应了吗?你说了可不算。”

  “故事的续写都是人为。”端泽垂首看着那一本绘本,上面画着卖火柴的小女孩,是非常耳熟能详的故事。

  “想象力的培养只能靠见识,但见识又会磨灭掉想象力。因此,只有见识和想象力并重的人能力才会足够强大。”

  “那么level 10以上,想象出来的会是什么故事呢?”

  “就连美梦成真,也只是level9而已。”

  等黑皮从船舱里出来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所有人都盯着他,眼睛在黑夜里显得绿莹莹的。他指了一下盲鬼,“端泽让你进去。”

  随后又道,“每一个人都可以拿到一个故事。”

  盲鬼怀疑的眼光变得不可置信,而后变成了欣喜若狂。他闯进船舱,没几分钟后举着一张纸出来,“愚者!我是愚者!”

  今夜是一个狂欢夜。

  端泽也坐在船沿,任海风吹起他的衣角。他难得握着一杯酒,却并没有抿上一口。这种纯粹的享乐对他而言是陌生的。他握着酒杯,直到旁边有人坐了下来。

  “我没想到你给我的定义竟然是蛇,”温柔将头发别在了耳后。

  伊甸园的蛇,亚当和夏娃背叛上帝的怂恿者。

  “真是很高的评价。”温柔笑道。“没想到心理学上的病人,却对每一个人都了如指掌。联想到你的病历,我有些害怕呢。”反社会人格,往往对他人的共情能力极低,而端泽显然是个例外。

  灯光照得端泽的眼睛如琉璃一般清透,温柔一瞬间以为是i71。

  “医者自医。”端泽道。

  简单的寒暄已过,温柔单刀直入,“i71在哪?”

  “你们很喜欢问我i71在哪。”端泽轻笑了一声。

  他似乎有些醉了,站上了船沿,风把他的白衬衫扬起,像是一张即将乘风归去的纸片。

  端泽的声音夹在风里传来,“依照他的性格,当然是一直在我身边。”

  只是i71的自我认识出现了某种故障,让他无法辨认自己的身份。端泽原先以为他给i71讲的睡前故事不过是故事而已,没成想,故事成为了i71的锚。

  想起那30名在北冰洋附近失联,又毫发无伤返回的特别行动队队员的观察报告中,提到的所有打火,取暖设备全部离奇消失。端泽脸上有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温柔一惊,她伸手想要去抓,却抓了个空。她眼睁睁地看见那道影子坠落深海。

  “我要去找他了。”

  “替你们找答案这么多天,我也有些不耐烦了。这本来就是他的任务,半途而废可不好。”

  i71在听故事的时候总是有很多想法,大概是端泽给他讲的第一个国王和小王子的故事导致的某种阴影,以至于他总是致力于修改故事的结局。

  “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实现愿望以后就死去了。”端泽翻过了童话书的最后一页,这样道。

  i71说,“那她这样不算实现了愿望。”

  他的下巴搭在端泽的肩上,好奇道,“为什么我非得是小女孩,不能是小火柴呢?”

  端泽知道他想做什么,无奈地合上了绘本,“那小火柴要怎么在冬天里让自己暖起来?”

  “我把自己掰成两半就可以啦。”i71拖着端泽往被子里面拱,神秘兮兮道。

  “好像山洞呀。”i71小小声地说。他只在绘本里看到过山洞。山洞太黑了,一点光都没有,只能听到身旁人的呼吸声。

  i71忽然说,“如果我和你在山洞里,我宁愿这个世界上没有火柴。”

  火柴永不燃起,这样他就可以一直团着端泽了。

  端泽被他拱得有些痒,他抚摸着i71的脖颈,漫不经心道。“这么黑你要怎么找到我?”

  i71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含含糊糊道,“那我就找很多很多的火柴,你肯定会来找我许愿的。”

  他还要把火柴打湿,让它们再也燃不起来。

  “呼——这儿可真冷啊。”穿着红袍子的老头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急急地拧开瓶盖,灌了口酒,“好喝,这白酒果然有劲。”

  他赤着一双脚,在雪地上走着,留下一个个梅花样的脚印。而他的肩上扛着一台黑乎乎的设备,看起来和他的红袍子,白胡子格格不入。

  基地总部对这些能人异士心存犹疑。虽然最终许可了他一同出海,却也比特别行动队的船晚了数天。他月老儿可等不急,这不就赤着脚就来了。但为了教他们相信自己的能力,走前还顺了台记录仪。

  他拨弄了一下这台新奇的玩意,满是皱纹的脸紧贴着镜头。拉近了才发现,他的眼睛像稚童一般清澈,在他苍老的脸上显得有些怪异。

  在摄像头的记录下,有一艘船正缓缓驶近。可以看见船上那些活动的灰蓝色的影子,是特别行动队的成员。而在这其中,一个淡红色的身影尤为显眼,这是活人的颜色。

  而这株独苗的红色正从船沿边上朝下坠落。

  月老一惊,在瞬息间便出现在了千米之外的海面上。他肩上扛着的记录仪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切,也把拦截者清晰地记录下来。

  “黑无常,我可赶着去救人!”一见来人,月老便大惊小怪地叫唤起来。

  而黑无常只是抱臂横立在他身前,他头上顶着一顶很高很高的尖帽,上书四个字——来都来了。显然是在工作状态。

  “老头,别抢我的工作。”黑无常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另一道白影也飞速坠入海中。

  “不公平!你两个人来对付我一个!”月老一蹦三尺高。

  可白无常很快破水而出,悄无声息地如影子一般飘了回来。

  黑无常脸色一变,“没有人?”他猛地意识到什么,“你又给人牵红线了?”

  月老一改方才的跳脚,嘿笑道,“嘿,别以为就你能叫人。我可是月老,也能叫个有情人来救一救。”

  “至于吗?和我一个小差抢活,做这种好事。”黑无常不屑地切了一声,饶有兴趣地挑起了眉,“但依你的性格,你肯定不会让他们这么自然的在一起。”

  月老嘿嘿笑,“那是,不经历磨难怎么叫做有情人呢?”

  天上的星星很好看,狱鬼还没出来,它悄悄地溜上了岩樵,柔软的肢体在海面下四散开来,而海面倒影倒不出它的影子。

  大概是太丑了。

  这样漫长而不见日光的黑夜里,月光像是有种魔力,可以洗掉它的记忆,它能记得的事情越来越少,只是还固执地在岩石上眺望着。

  直到月影的中央出现了一艘船,船上亮着灯。它的肢体在水下把那些狱鬼赶走,又像一朵浮萍一样漂浮在船的后面。

  它经常做这种事情,在人们不留神的时候上船,带走所有的火柴、和灯光。它已经攒了很多火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猎人一直不来。

  不过这一次,不知为何,它并不想在他们眼前露面。它在水面下把自己的肢体打了一个蝴蝶结,又拆开。这样并没能让它好看一些。

  但很快它的犹豫就被中止了,它眼见着有一道人影从船沿上坠落,像一颗落入海面的雪。

  那些如浮萍一样的肢体猛地伸长,在水面上织成了一张柔软的网,在对方坠落之时接住了他。

  它像是夺得一颗糖果,攥紧了它,然后飞速地沉入海底。

  人类给的礼物很不错,它想。于是它在海面上扬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它决定收下这些信徒。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里,它是唯一没有信徒的神,因为它在忙着收集火柴。

  只是它太丑了,可不能叫它的礼物看见。它想了又想,从藏在浮冰下的狱鬼里,勾了一个过来,钻入了这张□□里。

  这张面具是所有面具里最干净整洁的一副。

  “丑陋的海怪套上俊美的面具,将可怜人救下,这是多令人感动啊。可等那张□□获得自己的意识,这个被救的可怜人又会爱上谁呢?”

  月老满意地点头,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拉扯出无数的红色丝线,“简简单单的爱情,太无趣了。我喜欢这样复杂的感情。”

  “这才有观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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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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