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知了。\"宽阔无云的天空上,阳光倾泻而下,所有的叶片都绿得发亮。被清洗后的城市仅剩下节肢生物还在泥土中窸窣爬行,足肢拨弄草叶的声音,攀爬树干的声音,翅膀震动的声音,清晰无比,生机勃勃。

  还有人类走动,驻扎的声音。

  “喂!醒醒,醒醒!”有人拍着他的脸,蹲了下来,发出布料摩擦的声音。

  “怎么还不醒?”更多的人声围拢过来,身上的水壶和枪托碰在一起,他们毫不掩饰声音地交谈,正如他们身体的血液涌动,和心脏跳动地一般自在。

  “喊喊他的名字。”

  “他叫什么?”

  “哎哎,我这里找到了一本名册。让我看看啊。要从前往后还是从后往前?”

  “肯定是从后往前。”

  “那最新日期的名字只有一个,叫——”

  “端泽。”

  ......

  端泽!

  躺在病床上的人猛地睁开了眼,满是绷带的手紧紧地拉住了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端泽在哪!”

  “嗯?你不就是端泽吗?”士兵诧异道,他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了一张身份证。“这是从你衣服里找出来的,名字长相都对得上。”

  “你在床上喊了三天了,还没想起来自己就是端泽吗?”

  “不,我不是端泽,我是i71。”i71咬牙道,他费力地爬起,只觉得全身的骨头好像断裂过后又连在一起,疼得教人心慌。

  “拜托,i71一听就不是正常人的名字好吧。名册上只有端泽,也没有i71这个名字。”士兵一只手就把他按了回去,“老实点躺着,你能从那场爆炸中活下来简直就是个奇迹。”

  对方在爆炸中被救下来的时候,全身粉碎性骨折,几乎没一处完好的地方。他们都觉得他要活不下去了。只能尽人事地将他送去医治,所幸对方求生意志非常强烈,在生死线上几度挣扎后最终熬了过来。

  士兵看着病床上满是绷带的人,眼里流露出一点不忍,劝道,“要想找端泽,等你养好了伤再去吧。”

  他走到门口,又想起来,“对了,端泽,我们马上要撤离永都市了。过几天会由隔壁的溪山市基地来接手你。那边的基地建设得不错,如果你有认识的人在那里,我们可以帮你联系一下。”

  只不过,等到傍晚换药时,士兵掀开临时帐篷的帘子,才发现里面竟然空无一人。病床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人形凹陷,证明确实曾有一名叫做端泽的重症伤患躺在这里。

  i71走得很慢,疼痛像是要穿透他的骨髓一般,直到最后他连呼吸都有了淡淡的血气。

  都在骗我,他想。那些人类都在骗我。他手里紧紧地捏着端泽的身份证,照片上的人那双淡漠的琉璃般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端泽明明跟我一点都不像。

  他不想在一个没有端泽的环境里待下去,他要去溪山市,那里所有人都认识端泽。也许端泽就在那里。他肯定就在那里。他在那里做了那么多准备,他不会轻易放弃那里。

  i71早就知道,溪山基地是端泽志在必得的,只不过那个心理医生温柔向他提议将溪山基地抢占下来的时候他也没有反驳。有什么关系呢?如果端泽想要,就要好了。

  他本来就根本不在乎这些。

  就像他不会在乎人类的死亡,和人类所有的情绪一样。那些所谓的感情就像空气中的尘埃,无处不在,却又渺小如斯。

  如果不是端泽总是想跑,他愿意陪他玩下去。他可以尽情地伤害他,可以让他去做任何以身犯险的事,他可以变得强大,也可以什么都不会。他可以当个傻瓜,也可以当个英雄。

  为什么?为什么,究竟哪里不对。他想不明白,甚至委屈得想哭。你怎么了?怎么对我不满了,我已经很听你的话了啊。我没有杀人,我保护着他们。我只是没告诉你我可以控制丧尸,我只是想拥有掌控你的权力,但,但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是也同样拥有着掌控我的权力。

  i71几乎是跪倒在了溪山基地的铁门前。他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无所有,不堪一击,那些端泽创造出来的改造者,可以轻易地击倒他。

  “外面有人!是谁?”

  “还活着吗?喂!醒醒,醒醒。”

  i71努力地抬起头,晕眩感让他眼前的人叠成了重影,他的声音几不可闻,“端泽呢?他在哪?告诉我,他在哪?”

  “他昏迷过去了,是感染者吗?先送到观察室吧。”你们在磨蹭什么?别耽误时间!快告诉我,端泽在哪!

  “等等,这个人我认识!”有熟悉的声音在靠近,i71眼前的重影终于慢慢重叠。常在?张一帆,还有,还有温柔,都是他认识的人,甚至还有魏重己,他眉头皱得很紧,正大步走来。

  “端......”

  “你终于回来了,端泽!”常在握紧了i71的手。

  i71未出口的话梗在了喉咙。

  而后赶到的魏重己语气中带着谴责,“你终于回来了,实验还等你继续进行。”

  “端泽,发生了什么事?”“端泽,这几天你去哪了?”“端泽,我们带你去医疗室。”

  “端泽......”

  “端泽......”

  不同人声音重复的端泽绵绵不绝地灌入脑海,i71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竭尽全力声明, \"不,不,我是i71,我不是端泽。\"

  下一秒,他终于不堪重负地晕了过去。

  *

  已经第七天了,床上的人坐了起来。他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用干净的带着消毒水气息的毛巾擦干净了手上的水渍。他看了一眼镜子,镜子里的面容也在注视着他。

  他找不到端泽。

  端泽的痕迹消失了。准确来说,他在所有人的记忆里消失了。

  在所有人的记忆里,端泽和i71变成了一个人。一个分裂而又矛盾的人。他们都自然而然地认同这是端泽接受实验后遗留下来的症状,毕竟端泽也曾经在温柔的老师那里接受过治疗。

  他有的时候会忘记所有文明社会的规则,认为自己是自己的实验体,有时候又能想起来,冷静镇定地和溪山基地的上层打交道。

  “你这个病啊,真是让人头疼。”魏重己打量着这间实验室,虽然是临时建成,仪器看起来都非常的完备而规范,正如端泽本人的严谨。

  “你还认为你不是端泽?你不会把怎么操作也忘了吧?”正是因为不知道实验该如何进行,魏重己才耐心等到了现在。所幸那场丧尸潮很快结束,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溪山市,而是顺游而下的永都市。

  伤亡比预计中是在少得太多。唯一较为严重的,是被困在小江山水电站的人在水电站爆炸的时候被冲走,溪山基地还派了救援队顺江打捞。不过,也是因为这场意外,仅剩的水电站成员,江一帆,成为了水电站重组工程的负责人。

  小江山水电站仿佛又回到一个月前,人类背负着砖石泥块,一点一点地将那些破口修补,艰苦但又欣欣向荣。好像这场灾难从来没有发生过,只不过物是人非。

  “我知道怎么操作。”穿着白衬衫的人冷声道。他微微敛着眉眼,穿行在那些冰冷的器械之间,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对这个实验室的熟悉。

  最后他停留在试验台前,桌角整齐的放着一叠实验记录,上面写着详尽的公式和操作流程,可在试剂用量和死亡率处却是一片空白。

  “那好。”魏重己吸了一口气,说,“新一批的实验者已经准备好了,他们也签好了免责协议,出现意外的家人会得到我们的补偿。但是.....”

  “90%的死亡率可以再低一点吗?”

  长久的静默后,魏重己眼见着那人挥了挥骨节分明的手,知道多说无益,长叹一口气离开了。

  试剂上的白色便签仅仅写了一个数字100,i71的指尖摩挲过这只试剂,实验室的灯光透着一点惨白,有计时用的时钟在滴答作响。

  100是什么,是百分百的效果,百分百的成功率。所谓的死亡率在90%,那只是端泽控制下的结果。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握着某种重大的选择权。

  他可以让所有人都成功被改造,也可以肆意地选择实验者生存或者死亡,一切都在他地一念之间。

  前路已经被人铺好,可铺路人却没留下只言片语,他好像说,你可以做个好人,也可以做个坏人。做好人会有什么结果,做坏人会有什么结果。

  i71不知道。

  他想不明白,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里流露出了一点茫然,那是端泽不会流露出的表情。你想我怎么做?这又是你给我的选择,或是试探吗?

  可是,改造人和丧尸,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同一种生物。

  如果我的选择错误,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

  那这样的话,他的手慢慢地握住那支试剂,他开始思考,费劲地,一个人地,孤独地,思考,这些人类的,对他而言太过复杂地情感。

  *

  “哦?新的实验员。”看起来不大的男孩揉了揉自己显得凌乱的头发,白猫倚靠在他的肩头,尾巴朝上卷起,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还是新的囚犯。”红头发地女人抬了抬自己的镜框,镜片上划过一道光,她看起来冷漠而不近人情。

  “改革派,守旧派?”高大的男人实验服掩盖不住下面虬扎的肌肉,露在外面的头发剃成了寸头,他沉声道。

  “从那份报告来说,是彻头彻尾的激进派。反社会人格的家伙。”最开始开口的男孩蹲下身,他的瞳孔是浅浅的蓝,配着苍白的头发,是这个场所内唯一一个外国人。 “从外表上,可真是看不出来。”

  穿着白衬衫的人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手腕上的电子镣铐象征着他的危险性,琉璃一般的眼底尽是淡漠。

  “喂,来自基地S179的家伙,你的名字是什么?这里是国家级机密生物科学实验室的总部,大家都是跟你一样的人,是同伴,或者说,同类。”

  他们所在的场所,在浩瀚的公海上,庞大的机器伸出足肢,像潜伏在海底的庞大海怪,狰狞的钢铁轨道穿插在海底深处,一只高塔高高地耸立在海面之上,潜水艇如鲨鱼一般在深海之下划出波痕。

  “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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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冲冲冲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