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他有罪 。”穿着军装，身上别着金字勋章的男人双手交叉在台前，沉声道。
“但他让我们在T病毒的研究上超前他国，确实是不可磨灭的功劳。”正中央坐着的，是一张皱纹密布的脸，老人说话声音平缓，听起来倒像是和蔼的问候。
“这样的研究被暴露出去，是对我们所有人士气的一个打击，我们与集中营又有何区别！”
“但他的研究并没有针对我们，而是针对T病毒感染者。从生物学意义而言，他们已经成为我们的天敌。况且现在只有中央还勉强保留着机动能力，大部分科研基地和中央的联系已断，只能由特种队伍专程前往搜救。这样的研究人员，可不多了。”
“我不能接受，”男人皱眉道，他挥手示意老人不必多言，“国家大事，怎么能任由一个小儿游戏。”
*
“介绍一下，我叫兀，突兀的兀，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代号。这位是红头发的教导主任女士是红，这位肌肉发达的壮汉则是钢。”
“至于你，S179这样的称呼未免也太敷衍，记起来也挺费事的。”兀耸了耸肩，白色的头发下蓝眼睛透着一种脆弱病态的美感，“我怀疑你是不是不太会起名字，或者，不太会骗人。”
“这可不行呢，在这个地方，你总得有点防身的秘密才行。不然，会像修陵墓的工匠一样被杀掉的哦~”他在脖子处懒洋洋地比划了一下，原本蹲在他肩上的白猫竖起尾巴，跳了下来。
“我们每个人都有秘密呢。”
端泽的视线扫过在场数人，红抱着臂冷冷的目光像是始终在挑剔着什么，钢笔直地端坐在对他而言有些过于狭窄的椅子上态度谦卑恭敬，兀随手把跳落在地的白猫抱回，他们的手腕上，都是同样的电子镣铐。
眼前的幕布拉开，惨白的灯光从头顶直射而来，喧闹的人声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袭来。
兀轻声在端泽身侧道，“一定得记住这一点，毕竟，你的审判庭，哦，我们的审判庭要开始了。”
“当当当。”有锤子敲打在桌面上。“肃静。”握锤的主持人道。
这场会议采用的是不记名投票制，所有与会者皆是满脸严肃。端泽看不见台下，因为在幕布拉开的那一刻就有人替他们蒙上了眼睛。他只能见到黑布之下影影绰绰的人影。
“被审者戴上测谎仪。”
端泽的手被皮质搭扣紧紧地扣在一个仪器上，这个仪器表面是一层金属般的质感，任何细微的皮肤反应都会被巨细无遗地记录下来。
工作人员为端泽固定的手突然顿了一下，显然是看见了端泽手腕处的划痕，很快，他回过神来将仪器固定好，只不过动作明显放轻了不少。
端泽不自然地收拢手指，他什么都看不见，但却感受得到台下传来的巨大压力。这样的状态，倒是最容易击溃心理防线的。
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小小的惊呼声，一直缄默的工作人员朝主持人请示，“这位女士没有手臂，无法使用这台仪器。”
红被蒙着脸坐在椅子上，但是她实验服下的手臂却是纯粹的机械手臂，泛着金属光泽的机械手指平坦地放在桌面上。
测谎仪是借助皮肤电等生物信息测谎，机械手臂显然无法传达这些信息。红镇定自若的样子，倒让人怀疑她是否是早有准备。
下面交头接耳了一阵后，有人道，“将感应装置拆下，换颈部贴片。”便又有人上来，一阵窸窣的操作，只是很显然这种退而求其次的妥协会让测谎的效果极大地降低。
与会者有科研人员，而且是从事心理领域的尖端人员。端泽听着那边的动静，心里冷静地思考着。从工作人员刚才看到自己伤疤的反应来看，他保有基本的同理心，并没有经过门生测试。显然不是基地核心研究人员。
在这样一个高度保密的场所，出现非基地核心研究人员的心理专家和助手，那么只可能是中央临时从已有的部门抽调各行业的专业人员。看来当下中央的形势不容乐观，甚至无法带回散落在全国各基地的核心研究人员。
思考间，端泽已然有了定论。
主锤依次敲下。
“第一位，来自S32基地的兀，你被指认没有对基地分配的一级任务开展研究，反而私自研究三级任务动物基因移植。请陈述你的理由。”
兀笑了笑，他的白猫被关在一旁的铁笼子里头，那些工作人员似乎对他的一切都非常的忌惮。
“研究成果我都完整地进行了上报，毕竟我只是想换个研究方向，并不想背叛基地。至于研究实体就在一边，你们大可以自己去看。”
他撇头轻唤，“喵喵，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那只白猫从笼子里直起身来，摇晃着尾巴，还未等人反应过来，那只白猫便从极细的铁网间一跃而过，落到了兀的肩头上。台下一阵哗然，“谁看见那猫怎么穿过的！那么细的孔洞，它怎么能穿过？！”
而主持人脸上震惊更甚，这笼子并非普通的铁笼，一旦遭到碰触，便会放出可致使生物麻痹的高压电。而在那只猫穿过铁网的过程中，铁笼竟然全无反应，就像刚才穿过的是一个虚空生物一般。
“S32基地的兀，我要求你对此作出解释。”
“当然可以，但是我的研究成果是保密的，就算上交也只能交到上级基地。我必须得知道在场人员的成分。而且你们知道吧，绝对不能有一个无关人员。”
“......放心，这里所有人都是“相关”人员。”
兀在这时没再追究，只是简明扼要地介绍，“我认为相比于人体实验，动物实验更加合适对T病毒的研究。”
“自三年前国际上发现T病毒后，因为其仅作用于人体的特殊性，所有一级任务都基于人体实验。而在我的研究内容中，发现T病毒在某种特定的诱导机制下，是完全可以对动物，尤其是智慧型动物起作用。”
“这就是我将病毒导入以后的成果，如果在场有人做过人体实验的话，就可以印证是否与人体实验结论相符。”
“因为大爆发以后就再也没有学术上的交流，着实让人很是困扰呢。我只能自己创造名词来对这种现象命名。”
“这属于欺骗脑现象，你们以为已经把我的喵喵关起来了，但事实上并没有，它一直好端端地待在我的肩膀上。”
“不可能，刚刚我明明抱起了它！”工作人员急道。那柔软的绒毛和温热的触感，所有一切都清清楚楚的，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以前一定抱过猫吧？”兀突然问道。“在场的所有人也一定看过猫吧。”
“这就是我选择猫来作为实验体的根本原因呢。因为和猫接触的记忆，看见猫的照片的记忆，和类似毛绒动物相处的记忆都存在你们的脑海里，所以一切都可以被大脑合理的解释。可惜这个会场没有摄像头，不然的话，你们就可以见见真实是什么样子。”
狡猾的人，端泽心道，虽然兀看起来是被扣押的一方，但是随便几句话，就把在场人员性质，会场安保布置给套了出来，而其他人犹没有发现这其中的陷阱。
而且，直到六层人类才会出现的能力，出现在了猫的身上。对于低等智慧生物而言，这其中所造成的实验损耗，只会是一个不可估量的数目。
白猫的尾巴轻轻摇晃，舔舐着自己一尘不染的毛发，会场所有人，看着这只看似普通的猫的目光都变得炙热起来。
在一阵交头接耳过后，主持人敲下了锤，“来自S32基地的兀被指认不服从上级命令，进行三级课题研究。但由于其研究进展重大，所以，在此特赦免其无罪。”
兀被工作人员解开了束缚，除了没有发生一次报警的测谎装置，同样被解开的还有电子镣铐。他被工作人员请至了下方的座位，和那些评判者坐在了一起。
接下来的，是钢。
“来自S14基地的钢，你被指认在无关人员，自己的亲属身上进行T病毒实验，这有违基本实验道德，请陈述你的理由。”
哗然声比先前更甚，很显然，这样违背道德的实验方案，如果钢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那绝对没法获得赦免，必然会接受真正的审判。
钢一直显得很温顺配合，这和他的大个头格格不入。
他的眼眶里含着泪，“我承认这是有违实验道德的，可是我的弟弟患了癌症，当下医学无法解决的癌症。我实在是不忍心，他还小，他才13岁。我就想到T病毒体现出来的活性，我没办法，我就是试试，我......”
他情绪激动，甚至语无伦次。主持人打断了他。“那你弟弟是否已经完成治疗？”
“完成了。很成功，在CT显示中，肿瘤已经完全消失了。而且我弟弟也恢复了正常人的神志。真的，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弟弟毫不知情，请千万不要伤害我弟弟，我弟弟是无辜的。”
“当当当。”主持人不耐烦地再度敲了几下，钢停下他的哭诉。
“你弟弟是否有表现出感染体的症状？”主持人问。
“没有，绝对没有！”
测谎仪突然滴地一声响起来，在空旷的会场里震耳欲聋。钢额上的汗一滴一滴地往下流，“只是一点点，但他还保留着人的神志！他能跟我正常地对话，只吃我提供的食物.....”
“可以了。”主持人敲了敲锤子，这回他甚至不需要向其他人寻求意见，“救助亲属在情理之中，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区区这种程度的也举.....”
“考虑到你所研究的成果可以适用于战场医学，在此特赦免无罪。”
这类举报往往都是匿名，只要对方确凿违反规则便能让其上审判庭。但规则之间又有许多灰色地带，钢这种，便属于严格意义上违反，但可以被宽恕的情况。
钢被解开的时候犹是一幅愣愣的表情，他一步一回头地往台下走去，被他坐过的椅子，有着很大一摊的湿痕。
轮到红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了过来，相比于场上其他人，这位双臂都是机械臂的女性引起了更多人的关注。毕竟，这样测谎的难度大了不少，红的心思也并非所有人都看不透。
“来自S2基地的红，你被指认在完成实验后没有对实验体进行销毁，造成了范围程度的泄密。请陈述你的理由。”
不理会台下的喧哗，红不屑地哼了一声，“在被审问之前，我想向在场各位提一个问题——人究竟是什么。”
“我们可以拿动物来做实验，又如此回避在人体上做实验。甚至为了达成这样的目的，我们允许了克隆技术，在克隆体上进行试验，而后又要将其销毁。”
“凭什么，凭什么我们可以这样做！你们说我违反规定，可是你们是否有遵循人类的基本道德！”
“S2基地的红，你已偏离话题，请再度陈述你的理由。你知道的，不销毁克隆体所造成的后果将有多严重。现在，告诉我们，你将那些克隆体藏在哪里了。”
“我不知道。”红道，她面色严肃，“反正你们也没办法从我身上得出任何信息。”
“不过出于研究人员的自觉，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实验结论，克隆体完全可以被激发出原生体的所有记忆，她的所有情感，她的所有行为。所以你们所销毁的不是克隆体，不是一个冷冰冰的生物，而是活生生的人！”
“S2基地的红对违规事实供认不讳，但其态度恶劣，且蓄意隐瞒实验体的下落，需转交安全部门进行进一步审讯。”
有工作人员上来，拆除了红身上的测谎装置，但电子镣铐却始终没有拆除。他们扣着她朝后台走去，却被她一手挥开，“我自己可以走。”
“......如果你选择供出那些实验体的下落，就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主持人似乎和她有私交，最后一次提点道。
“我永远不会做违背良心的事。”红冷声回道，大踏步地往台后走去。
她身后，锤声再度落下。
“S179基地的S179，你在永都市招募活人进行实验，并且在□□发生后蓄意封锁永都市继续开展实验，造成超过可控水平的实验体出现。国家安全部门不得不采取紧急措施，以销毁永都市内一切感染体，实验体。”
“这不光违反了不以无关人员进行人体实验到准则，甚至犯下了公共安全罪，造成极大的社会危害，陈述你的理由。”
巨大的喧哗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甚至没人注意主持人没有再带上请字，他们议论纷纷，不可置信，几乎把台上端泽当作了洪水猛兽。
“真是大胆。”兀在下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倒很想知道这个家伙会编出什么样的理由来。
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自己的实验数据足够有分量，再怎么罪孽深重，也不过是被终身□□罢了。他们可是很欣赏我们这些聪明的宝贵的脑袋。
只有红那样的不开窍的人才会和基地对着干。
钢双手握在一起，抵在额前，“天哪，老天保佑。”
“我认罪。”端泽道。“不过正如红所说，我认为克隆体和人类享有同等的人类权益，所以我将本该在克隆体上进行的实验，以真人为环境进行了而已。”
“在这一基础上，我认为我无罪。”
搞什么，这家伙，不要命了吗。兀倒抽了一口气。已经要走下台的红惊讶回头。就连钢也停下祷告，怔怔地看着他。
“T病毒研究准则——
严格遵守任务安排，无私共享所有学术成果。
不以无关人员进行人体实验。
不得泄密，严格销毁所有实验体。
不破坏公共安全，不破坏常伦道德。
以全人类未来为研究宗旨。”
“从一开始，这份准则就出现了不可调和的逻辑错误，如按照这份准则评定，所有人都有罪。”
“但如以全人类未来的研究宗旨进行评定，则所有人无罪，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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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其实是一部类科幻小说_(:з」∠)_
在涉及科学的道路上，总是很难分清正义和道德的_(:з」∠)_
作者也尽力去中和其中的情感，努力不写得太过血腥，但写视角和读视角毕竟不同，一旦感觉到有任何问题，小天使们都可以提出喔_(:з」∠)_
最后，圣诞快乐喔_(:з」∠)_
感谢在2020-12-19 21:04:18~2020-12-25 16:3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见昧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