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宴轻咳了一声, 示意牧归:“这个借口我用过了。”
牧归又挠挠头,暗向祈宴使眼色:“那……我是怎么进来的?”
陆青余情绪还起伏,实在做不出逗孩子哄孩子的姿态来, 只垂眼道:“你们都能穿透这结界, 一直在骗着我。”
“啊, 二爹爹知道啦。”牧归羞愧地笑,“那是不是大爹爹隐身一直跟在你身边你也知道了?”
祈宴:“……”
“隐身?”陆青余赫然看他。
祈宴抚抚眉心:“只是有时候你出去迎战, 我不放心,跟着去看看。”
他顿了一会儿,见对方没有怒色, 只是眼眸又暗,低着头没说话。
陆青余只道自己每回来见他, 生怕自己身上的血气被他发现,总是洗了又洗,他屠戮他人手段残忍, 也绝不会让人传到他的耳中。
可原来,传是不用传的,这人一直都在旁边看着。
他又有了当年布伏妖阵,但其实早就被对方发现了的那种心情,觉着自己仍像小丑, 拼命伪装的, 原来早被对方尽收眼底。
他的衣服已经穿得整整齐齐,可恍惚有种褪尽衣衫被人全都看透的感觉, 一切一切, 全都在这人眼中暴露无遗。
牧归觉察出他今日的冷漠, 沉默了一会儿, 轻声问:“我来这里, 二爹爹是不是生气了?”
祈宴看看身边人,把牧归抱起来:“不是你的原因。”
牧归转转眼珠:“那是今天来的那一群人吗?”他歪着头,“时常有人来找麻烦,是不是都是因为我?”
陆青余听此话抬眼:“跟你没关系。”
“我知道他们都想要我。”牧归道,“你们不必瞒着我。”
“我们不会把你交出去。”
“可是他们总来找麻烦怎么办?”
“那也不会,你是我们的孩子。”
牧归怔了怔,明亮的眼睛眨了一眨:“爹爹最好啦。”
这声音若融冰雪,但陆青余此刻挤不出笑容,只轻轻颔首。
牧归在祈宴怀中又瘪嘴:“这些人真是奇怪,为什么都要抓我呢?”
“你知道他们想抓你,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你与生俱来的灵气吗?”陆青余一惊,他不知道自己有很强大的灵气,可以让修界用之不尽吗?
“灵气?”小孩离开祈宴,悬空转了几圈,“你们是说它吗?”他捧着自己的小荧球,“是这个啊?”
两人一愣,齐齐向他走近:“你是说,这个才是汇聚灵气的容器?”
“怎么啦?”牧归转着小球,“对啊,这里面是有很多很多的灵气,是我一出生就搂着的,不然呢,那你们觉得灵气还能在哪里?”
两人对视看了会儿。
祈宴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他们以为灵气在牧归的身体里啊,以为牧归就是灵气的化身,以为想要归还灵气,就得牧归牺牲。
可原来,灵气只是他的一个玩具吗?
祈宴忽而看到了希望:“如果,我是说,你这个玩具,能毁掉吗?”
“为什么?”牧归把小球收起来,“这是我最喜欢的玩具。”
“可是,它关乎整个修界的存亡。”
还有,我也许可以不用离开,这话他没说出口。
“修界存亡关我什么事儿?”牧归委屈道,“大爹爹你不许夺我的玩具。”
“是啊,修界亡了就亡了。”陆青余也道,他并没有什么兴趣来做这个魔尊,魔族好与坏他根本不想在乎。
至于其他,他连认都不认识,何必去怜悯他人?
修界亡了,他还可以与祈宴,带着牧归再去人界,依旧在那小小宗门安心过日子,不在宗门,也可以寻一处桃李芬芳的世外佳境,永远地相守。
只是……他这般想,却没问身边人可愿意。
“还是二爹爹好。”牧归跳到陆青余怀里,回眼瞪着祈宴。
祈宴看着这一大一小,简直是没办法。
玩具在他们看来似乎无足轻重,但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分量不轻,他也不想逼迫牧归交出来。
但还是希望牧归自己愿意交出,就是说,在小孩子的玩具,和他爹的性命两者之间来权衡的话,他希望自己能比得过玩具,不要为了一个玩具还得牺牲自己。
而且,他其实……真的不想走。
他的目光落定在陆青余身上,方才对方苦苦哀求的神色印在眼底,他油然而生的心疼与无奈掩饰不住。
他曾经说过很多次喜欢,都不及此时心动与心痛。
不再是仿照着话本去木讷地学习,而是真正为他忧,为他喜,会牵肠挂肚,会患得患失。
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另一个人,让他如此心疼怜惜,又心动怦然。
如果可以,他又何尝不愿与他长相厮守呢?
他闭了闭眼,再看向两人时,眼珠一转,索性甩起脸色,坐在软榻上生气:“可妖族我不能不顾啊,那我这妖尊不是白当了,我不管,你们随便,但我不能舍弃我妖族。”
“这……”陆青余看他生气就犹豫了,他可以不管魔族,但不能要对方不管他妖族啊。
牧归侧眼,看他神色好像要跟自己不站在同一阵营了,当即拉了脸:“哼,我也不管,我就是不给,你们都不陪我玩儿,我只好和玩具玩儿,现在你们要把我的玩具也毁掉,我不干!”
祈宴逮着他话里的漏洞:“那我们以后多陪你好不好?”
“好啊。”
“那把小球交出来好不好?”
“不好。”牧归一昂头,“你们陪我是应该的,玩具我也是不会给的。”
祈宴又坐回榻上继续生闷气:“你们一点都不为我着想!”
“你也不为我着想!”牧归喊道,话才落豆大的眼泪落了下来,他抹一把眼泪,从窗户跳了出去。
祈宴连忙起身,与身边人相望,两人赶紧追出去。
见牧归倒也没跑远,正跟小金锤和林涧月一起玩儿,回头看见他们,撅起嘴又转过了身。
两人上前去,小孩嘟着嘴绕到林涧月身后,抱着臂冷哼一声。
祈宴走到他面前,想抱他,他一跳飞走,想往陆青余怀里钻,思量一下又打住:“你们是一伙的。”
祈宴听此话,微一怔,须臾后笑了起来,走到陆青余身边,牵起他的手。
陆青余惊住,愣愣看他与自己十指紧扣:“怎么了?”
是……想让自己帮他说服牧归吗?
祈宴看他惊惧神色,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这么紧张干嘛?”
他看到了曙光,找到了自己不走的可能,那么,他就能放下一颗心,来爱所爱的人,可以给他的爱人情意了。
可是,小家伙不肯交出玩具,这希望还没有尘埃落地。
着实苦恼。
陆青余在这牵手间就彻底变换了阵营,不管对方是什么心思,但只要给他一点甜头,他就又可以赴汤蹈火了。
连赴汤蹈火都可以,劝一个孩子么,又有什么不行呢?
他红着脸,心砰砰跳,对牧归道:“你把这个给你大爹爹,回头我们给你买个一模一样的好么?”
“不好。”牧归更是恼火,“我就要这一个。”他比方才脾气还大,跳到树上,一脚踢倒那棵树,掀起大片尘埃,又跑到前面的大殿,踹翻廊柱,再回头,直直看着两人。
但见二人在尘埃之中蹙起了眉头,他抹一把眼角,抱着小球转身飞走了。
两人被尘烟迷得睁不开眼,挥散烟雾后,再一看,竟找不到小孩了。
他们在魔族四处找了一番,没有找到,不免心惊,连忙着了魔族众人出外寻找。
林涧月急问道:“你们不能用什么追踪决这些来寻吗?”
“他自动屏蔽了。”祈宴道,“他的本领比我们强。”
“那也不用担心,都比你们还强,应该不会有危险吧?”
“可他到底是孩子,灵力强大也还心性单纯。”两人仍是担心,出门分头去寻了。
修界边域,牧归搂着小球,一步一步走着,天色渐黑,他抬眼看看,乌云遮日,好像快下雨了。
他揉了揉鼻子,抽噎两声,咬咬唇,又继续往前走。
他出生在一片叶子里,种子受两道气息冲击,破土而出,三年后长出叶子,又逾十年,叶子展开,他从里面爬出,一出生就抱着这个小球,他能飞,不饿不渴,一掌能击破山石,可没人跟他说话。
他一个人游游荡荡,有一回遇到一个妇人,妇人当他是普通小孩,给他一些饭菜和衣物,并问他可记得父母是谁。
他这才意识到人都是有父母的,于是用灵识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气息,回道:“我好像没有父母,两个都是父亲。”
修界中人见多识广,妇人没有太多惊讶,又问:“那你可记得大爹爹和二爹爹是谁,我帮你找找看?”
他不记得,但凭借着自己身上的气息,觉得自己可以找到,于是谢过那妇人,踏上寻亲路。
一路上,他心里一直犯嘀咕,爹爹想不想收留自己?
他虽然有两个爹爹的气息,可也知道自己不是被生出来的,那二人如若不承认,也似乎没什么关系。
他很是忐忑,及至在古战场上找到二人,也还是忐忑,怕他们不要自己,好在这二人承认了他,待他很好,但他依旧不放心。
爹爹们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会让他猜测好半天:“他们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小孩子不知如何来表达喜欢,他只会故意去惹祸,去引起关注,宁愿被骂也不要被遗忘。
可他最终的目的,还是得到认可啊。
他就是不能理解,爹爹们为什么非要剥夺他最心爱的玩具,这是他从出生就一直陪伴他的,与他一起度过了无数个黑暗的夜晚。
他把那小球收回掌中,流光一闪,小球在掌心消失,孤独地走着,细雨渐落,他瘪着嘴,又抹了一把眼泪,看前面一个滚落在泥潭里的小孩被他家人照着屁股轻拍了一下,而后提着回家了,一时间就连那孩子挨打他也羡慕。
他也走进泥潭里,很想也滚上两圈,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来把他提起。
双脚刚迈进泥潭,忽有一老者笑呵呵地出现,他吓了一跳,正欲后退,老者将他一拉,一把伞举过他头顶:“小家伙,下雨了,你怎么不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