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之内氤氲着雾气, 褚锦绣翘着脚,目光斜斜地看着面前的丹炉。

  那火将室内搞得热意蒸腾,言平然不堪其扰, 忍无可忍出声:“褚师妹, 你就不能换个屋……”

  “怎么还有伤员赶大夫走的呢?”褚锦绣眼神都不给他一个,“飘了吧?”

  她分明话里有话,言平然知道这句是在说他当时早已力竭却还强撑着将那些被煞气附了身的妖兽引走的事,尴尬道:“我知道我是有些不自量力……”

  他当上掌门以后琐事缠身,耽误了修炼,再加上身上有暗伤,修为是万万比不上褚锦绣的。

  可仙门地界宽广, 还有山下数千里的属地要照顾, 她褚锦绣又不能掰成两半用, 其他的掌峰, 说实话修为还不如言平然,都去各处照料了,他不上, 谁来?

  往日倒是有云念尘, 但这回也不知道为什么……

  话刚说到一半,言平然一个怔忡,迅速闭上嘴, 同时视线转向门口。

  褚锦绣也感觉到来人的气息, 歇了嘲笑掌门师兄的心思, 同样看过去,就见云念尘踩着飞剑一路飞进了静室内。

  虚影凝成的剑光在他落地瞬间消散而去, 云念尘并不往前走, 淡淡瞥了褚锦绣一眼, 便将视线落到言平然脸上:“要同我说什么?”

  “你、你真的回来了?”言平然看到他,还有些不敢相信,挣扎着就要起身,“我听人说你去了西州,还以为你——”

  话没说完,被褚锦绣一个眼刀剐了回去:“伤员老实点啊。”

  言平然:“……”

  他只好无奈躺回去。

  褚锦绣骂完伤员,看向云念尘。她同小师弟说话更自在些,直白就道:“这几天山上发生了什么事你可知晓?”

  “大致。”云念尘道,“你再详细说说?”

  褚锦绣微讶,同言平然对视一眼,才道:“前两日,护山大阵里突然来了许多煞气……”

  这些年仙门外围的山林中时不时就有煞气闯入,为此仙门还增强了巡逻,只为第一时间发现被煞气附体的妖兽,尽早做处理。时间一长,弟子们渐渐也就习惯了,毕竟比起山下人心惶惶的状况来说,仙门内已经非常安全。

  然而这回,先是不知为何来了许多煞气,搞得山林中往日不见踪影的妖兽纷纷跑了出来,四处乱窜。对于仙门而言,这些妖兽是千百年来相安无事的好邻居,若是能救,仙门中人并不愿滥杀,很是乱了几天。

  那护山大阵原是云念尘负责的,照理,他不在山上,该由田心衣来照看,但这回,田心衣并没有出现。

  “我倒想问你,你不是留了那个——”褚锦绣话音一顿,既不知道怎么形容田心衣,也直觉此事不方便让言平然知道详情,含混了过去,“在山上的,还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嗯,出了一点意外,现在要去处理——言师兄若是有话,就说吧。”云念尘看起来并不想解释,甚至急着要走。

  这人好不容易回来,话还没讲上两句,怎能放他离开?褚锦绣当时便一挥衣袖,将门关上,恰好挡住了正要往里走的易贺洲。

  作为师叔,此人毫无辜负师侄的负罪感,甚至顺手下了道隔音禁制,才道:“你让他歇着吧,伤口再崩裂一次我就不想管了。云念尘,你这次下山的时间不短,我们也都听你的没过问魔渊那边的情况,可仙门里突然来了这么多的煞气,「心想事成林」到现在还是一团糟……护山大阵都这样了,你仍是半句话不肯多说,过分了点吧?”

  云念尘止住身形,瞥她一眼:“说什么呢?你想听什么?”

  他还是冷淡,一脸不愿奉陪的模样,褚锦绣被他这副态度气得脑壳痛,默念三遍「他一向如此」,这才勉强心平气和道:“至少跟我们说说魔渊的情况?突然来了这么多煞气,总有个原因吧?还是说,现在山下的情况已经糟糕到遍地煞气了?”

  “没有。”云念尘语气淡淡,“魔渊裂痕有所增加,时不时就有煞气散逸而出。煞气融入世间,并不容易寻找,我一月也就能遇上四五起煞气引起的事故,放眼五境,我以为这数量并不算多。”

  “那怎么会——”

  云念尘打断她:“我不知道。”

  “呃……”这世间之事,竟还有能让云念尘说这三个字的时候,褚锦绣下意识地转眼,看见言平然像她一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言平然奇道:“你竟不知道?”

  “嗯。”云念尘看了他一眼,“这些年我来回奔走,寻找可代替的镇物,若是遇上煞气,就顺手清理一些,但遇上的煞气并不算太多。倒不如说,煞气入侵仙门,倒是解了我些许疑惑——我一直觉得奇怪,散逸的煞气不该这么少。”

  “天星仙门有什么吸引煞气的地方?”褚锦绣蹙了下眉,“你出现在西州,是为了寻找镇物?”

  云念尘点了下头:“你竟知道我去了西州?”

  “你出现在西州的事前阵子就传遍东原了。”言平然咳嗽着撑起身体,“东原……倒是还有不少人记得你。”

  云念尘垂眸,冷哼一声:“难怪方铭修会来,鼻子倒是灵。”

  “什么?”

  耳力如言褚二人,怎会听不见这句话,闻言具是惊讶:“方铭修来过??”

  “你们都没发觉么?”

  “没有……他怎么进来的?他来做什么??”

  方铭修并不是天星仙门立派以来唯一一个叛出仙门的弟子,却是离开时修为最高的一位,深谙……或者说至少很清楚该如何出入「心想事成林」,因此他走后,护山大阵被云念尘加强了一层。

  加强的那一层,是云念尘从谢如衣笔记中翻出来的一个新阵,能拦住方铭修的也就那一层。

  当然,因为云念尘的修为一直高于方铭修,对方无法靠法力硬闯,只要他不清楚解阵方法,就进不了仙门,是以谁也没担心过那阵会拦不住方铭修。

  这回倒是低估了他。

  而言褚二人惊讶的理由还要更多一层:“但我们完全没察觉到他的气息。”

  云念尘稍稍扬眉。

  这就……很有意思了。

  ——方铭修如何能掐着天星仙门遭逢大量煞气入侵的时间点溜进来呢?

  ——为何能天衣无缝地藏匿气息?

  ——这些年,他又对那个阵法做了多少研究?

  云念尘冷哼一声:“他将我留下的人引走了,这便要去会会他,若无事,我便先走了。”

  “等等。”

  褚锦绣裙摆翻飞,从椅子上跳下,快走几步堵住云念尘去路,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迟疑道:“你……刚从外面回来,难道不需要休养一番?找方铭修的麻烦,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吧?”

  云念尘朝她看了一眼,眼底沉沉如墨。

  褚锦绣大方同他对视。

  “不必。”

  落下这句,云念尘擦着她的肩膀过去。

  门开,禁制破,茫然的易贺洲终于能进屋。他被云念尘出门时周身的气场震慑,犹豫着走进来:“小、小师叔他怎么了……”

  屋里没人回答他。

  褚锦绣抱臂而立,面色不虞;言平然动作牵动肺腑,正在床上咳个半死,吓得易贺洲赶紧去拍他背。

  “咳、咳咳,师妹,”言平然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你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褚锦绣不爽地舔了下牙根:“谁知道。”

  “不知道你让他留下?”

  “我又不是神仙,还能不查看内府就给他定下病名?”褚锦绣猛地转身,一拍热火朝天的丹炉,“你的伤我倒是知道,给我把药吃了,少学那个姓云的作死鬼!”

  ·

  云念尘踩着飞剑,一路向外飞。

  对他来说,紫霄门就在天星仙门大门口,片刻便到。

  与天星仙门不同,这地方是一座被人「拔地而起」的山,悬浮在半空之中。山不算大,想来当年方铭修开辟山门时,修为并不如今日高深,掘山也只能倔出一座,掘不出一片来。

  然而此等异象却对凡人更有视觉冲击力,也难怪紫霄门这些年声名大噪。

  有山,自然有山门,有护山大阵,云念尘这辈子没好好修习过阵法,从不知解阵二字怎么写,有的,不过是心中一柄剑。

  轰!

  金光巨影当空劈下,一阵呛人的烟雾之后,紫霄门的大门终于露出了踪影。

  “怎么回事?哪来的爆炸?”

  “何人竟敢擅闯紫霄门?”

  巡逻队伍匆匆出动,云念尘看也不看,踩着飞剑就朝山中飞去。

  这山就这么点大,凭他的神识,一瞬便能探查清楚。

  但方铭修不在这儿。

  他皱了下眉,身形在云端停住。

  ——都把紫霄门的后山看了个遍了,方铭修还能去哪儿?

  ——他把田心衣带走,是要做什么?

  ——天星仙门……有什么值得煞气反复入侵的东西,或者说……地方?

  他眯了下眼,眼底依稀有阴云翻动,又是一剑,将紫霄门后山处的大阵劈开一道裂口,径自飞离了此处。

  他速度极快,探查完整个东原不过半日,最终却又回到了天星仙门。

  翻遍东原每一寸角落,终于叫他追寻到了一丝田心衣的气息。

  他是循着那丝气息回来的。

  外围「心想事成林」的修复工作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外门弟子被统一带去了内门,暂时由天璇峰掌峰看护;褚锦绣帮言平然看完伤,又去照看受了轻伤的徐洛满……

  似乎一切安好。

  云念尘收回神识,冷嗤一声,踩着飞剑往后山飞去。

  北辰峰与瑶光峰之间,千丈断崖下,他的神识扫视有一片盲区,极易叫人忽略。

  这断崖下连通东海,落差极大,常年云雾缭绕,有天然形成的阵法,没有大修为,轻易下不去,神识也难以抵达,算是天星仙门大小「禁地」之一。

  不过云念尘倒是来过这里练剑——当然,是心想练剑,力有不逮,爬下山壁的中途就被师兄捞了回去。

  此时飘然至此,才发现山壁上竟有一处隐蔽的石门。

  石门表面平滑,看不到机关,只有一行特别丑的字迹。

  “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随后是一条竖线,跟着三个比字大一些的圆圈,似乎需要人填空。

  谜面既出,来者何解?

  云念尘心道:“我解个屁。”

  “这等淫词艳曲,你折辱师兄一次还不够,他人都不在了——”

  云念尘眯起眼,后面半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他都不在了……”

  平地吹起一阵狂风,吹散了山间云雾,吹起了云念尘的发丝与衣袂。

  金光巨剑凭空出现,剑锋直指石门。

  “你还敢指望来人写下他的名字?”

  “方铭修,就凭你也配!”

  轰!!

  作者有话说:

  注:“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宋·张先《醉垂鞭·双蝶绣罗裙》,酒宴上赠妓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