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一个白天,沈悠接到了楚亚的电话,当时他和卓羽燃、许阿姨正在吃午饭。

  桌上是一道鱼汤炖豆腐,一盘藕夹,一碟秧草,食材都是由楚亚舅舅钱水庆友情提供的。

  许阿姨厨艺很不错,卓羽燃连吃了两碗大米饭才罢休,吃完还盛了半碗鱼汤小口地喝着。

  他边喝边好奇地看着沈悠,对方在接了楚亚的电话后脸色就不太好,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两人交谈了有十多分钟后,沈悠对楚亚说:“知道了,我没事,我会安排人去的。”就挂了电话。

  “又有生意了?”

  沈悠点点头,把最后两口饭吃完,才不紧不慢地对卓羽燃说:“周金死了,下午我们得去一趟周家给他安排白事。”

  “周金?谁呀?”卓羽燃傻不愣登的样子让人想抽他一顿。

  沈悠忍下手痒,没好气地说:“年纪不大记性怎么这么差,周正康的儿子,周金。”

  “不是,”卓羽燃汤也不喝了,把碗筷一放,一叠声地问,“我当然知道周金是谁,可是那个周金怎么会死?为什么会死?又被放高利贷的追债打死了?”

  那个“带孝子”周金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死了?老子的五七都还没过去几天,怎么儿子也跟着死了?

  两人收拾了一下,又联系了老刘、小沫几个分头前往周家。

  只隔了一个多月,周家的情形比之前更加惨淡寥落。

  胡玉花满头白发,杂乱地贴在头皮上,老态龙钟,比上次见到她的时候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

  她嗓子哑了,眼泪也干了,仅剩半条命地伏在儿子的遗体旁,眼珠子呆滞地盯着地面,任凭谁来和她说话都不搭理。

  沈悠跟着进去看了一眼周金,出来后说:“喝农药死的,死前很痛苦。”

  周金这家伙懦弱、自私,如果是跳楼、上吊死的,一闭眼就过去了,他选什么死法不好,偏偏选择喝农药。

  卓羽燃有点不理解他死前的想法。

  难道良心发现自己间接害死了老子,心里愧疚不安,所以才选择这么痛苦的方式结束生命?

  沈悠交代了老刘几句,就拉着卓羽燃往停车场去。

  一路风驰电掣地开到之前周正康骨灰安放的墓地,才大发慈悲地向一脸懵逼的卓羽燃解释一句:“周金的魂魄不见了。”

  “啊?”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怎么一个个死掉的都没了魂魄。

  起先是李芳云的鬼魂在头七晚上不回家,连纠缠她的恶鬼吴东超也不知所踪,接着是陈文英和钱平的魂魄不翼而飞,现在连周金都这样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来这里难道是怀疑……”

  他清楚地记得,一个多月前,在送周正康骨灰来这个房间那天下午,离开前自己还看到了老爷子的阴魂站在这道门口目送亲友。

  沈悠的声音在狭长的房间内回荡,给最后的结论一锤定音:“周正康的魂魄不在这里。”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格外沉默。

  这三桩原本没有任何关联的人和事最终还是被某根暗线连成了一串,而这条线,两人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回到周家,胡玉花被人挪到灵堂隔壁的椅子上休息。她的状态仍旧很不好,精神几乎垮了大半,浑浑噩噩,嘴里又神神叨叨,不知所云。

  把两个陪坐的人支走后,沈悠贴了张能使灵台清明的符咒在胡玉花头上,女人浑浊的眼珠子才转了转,逐渐醒过神来。

  可是她脑子一清醒,儿子惨死的现实又把她再次压垮,满头满脸的泪水鼻涕,痛不欲生。

  周家这三人,最惨的还是胡玉花这个未亡人了。

  卓羽燃长叹一口气,给这个可怜的年过半百女人擦去眼泪,扶住她歪斜的身子问她:“胡阿姨你醒醒,你还记得周金是怎么死的?”

  他俩已经问过周正安几个本家亲戚,他们只知道这小子突然想不开喝药死了,早上发现人都凉了,至于前因后果根本没有人说得清。

  现在能问出点所以然来的只有胡玉花一个人了。

  本来还只知道哭的胡玉花一听到儿子的名字,突然反应极大地跳起来,还把椅子带倒在地,她像只失去鸡仔的老母鸡,焦灼地反复奔走,在崩溃的边缘来来去去。

  她攥紧胸前衣服,神经质地左顾右盼:“儿子?儿子?我儿子周金没死!谁说他死了!我儿子没死!没死!人呢?人呢?儿子在哪里?”

  卓羽燃搀住她,扶起椅子让她坐下后,用哄孩子的口吻问她:“周金没死,他出去了,你知道这一个月他都去了哪里?”

  胡玉花的眼睛又咕噜咕噜地乱转,就在以为她没听见打算再问一遍的时候,她才恍如大梦初醒地说道:“砍死他……对对……他说要找地方躲躲……不然那些讨债的……那些讨债的会砍死他……对……”

  她说得颠三倒四,语序混乱,似疯非疯。

  沈悠接过话头又问:“你知道他现在躲在哪里?”

  胡玉花连忙乖觉地摇头,还不停往后躲:“不能让人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有门道。

  卓羽燃继续哄她:“告诉我,我一定不说出去,告诉我好不好。我和周金认识,你也见过我的,我不是坏人。”

  哄了好一会儿,胡玉花才吐露:“我儿子认识人……有地方躲……有地方躲……别怕儿子……寺……寺……景汀……”

  果然还是景汀寺。

  两人心下一寒,三件事都不约而同地指向同一个地方。

  周金早就认识景汀寺的什么人,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梵因大师,对方在周金被高利贷追债的时候愿意收留他,让他躲几天。

  结果从景汀寺回来后,周金就喝农药自杀了,而他和他老子的灵魂都不见了。

  三桩怪事,都和鬼怪灵魂有关联,都去过景汀寺,而消失的魂魄还是生前两两有因果交织的人,这绝对不会是巧合。

  看来他们得再去一趟景汀寺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都不在两人意料之内。

  仍然是上次在门口扫地的和尚,只是今天他的脸上带了悲色,他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后告诉卓羽燃他们:“师伯他……他已经圆寂了……”

  “什么时候的事?”

  梵因也死了?怎么可能!

  小和尚的表情不似作伪:“就这两天的事。”

  他以为这两位又来找梵因“问姻缘”,不免对这对苦命鸳鸳深表同情,看来两位施主注定情路坎坷。

  你看,好不容易找到了情感上的人生导师,又这么没了。

  他又念了句佛,反过来安慰他们:“师伯本来健康状况就不好,所以他家里才送他出家,这次也是突发病灶离世的。师父说师伯是早登极乐去了,两位施主也不用太过悲伤。”

  也不知道他哪只眼睛看出卓羽燃和沈悠的悲伤。

  但人家刚死了师伯,客气两句,自己总不能拆他台,说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快,带我们去看看你师伯这妖人的坟墓乐呵乐呵。

  从理智上来讲,梵因的去世卓羽燃是不愿意相信的。

  当所有的矛头和疑点都指向这个和尚的时候,一眨眼人就病死了,换谁来都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的。

  沈悠问:“大师的遗体还在吗?我们想去祭奠一下。”

  “很不巧,昨天师伯家里人来了,已经连夜接回去准备后事了。”

  小和尚对梵因的俗家背景并不了解,不管怎么问也问不出梵因究竟是哪里人,家在何处。

  这一趟景汀寺不仅一无所获,梵因这条线索还彻底断了。

  说起来,两人来了三回景汀寺,回回都是败兴而归。

  即使直觉认定梵因不简单,对方的言行也是别有深意,甚至隐约还在向他们阴阳怪气地明示自己不是好人。

  可对方就是有本事让你根本拿不到确切的证据指控他。

  知情的受害者都死了,甚至连招魂问灵的余地都没有。

  沈悠不信邪,离开景汀寺后就联系了几个好友帮忙打听梵因,其中就包括卓羽燃见过的那位陆广悦陆警官。

  然而几个小时后,这些人给沈悠带来了同样的答复:查无可查。

  除了他作为景汀寺的和尚的生平,其他事情竟然无迹可寻,祖籍何处,俗家姓名,家庭背景,一无所知。

  陆广悦甚至开玩笑地和沈悠说:“我能查到的和网上的差不多,你还不如去看一遍网上写的。这和尚还是个名人,竟然有专属的百科词条,啧啧。”

  一个大活人在人世生活了几十年,怎么可能只有区区几百字的佛寺修行经历呢。

  肯定是有人故意抹去了痕迹,让他们无法再探查下去。

  在得出这点结论后,沈悠反而不着急了,他老神在在地说:“如果梵因只是个喽啰,那么Boss迟早会出现。如果梵因是幕后黑手,他绝不会这么死了,那等吧,他一定会找上门的。”

  总而言之,一动不如一静,除了让事情自己找过来,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

  午夜十二点,尚城。

  宛方音的裙摆从花园的篱笆上轻轻飘过,她身姿轻盈,就像一只夜光蝶肆意地穿梭在宽敞的庭院中。

  随着嘎吱一声响,门扉洞开,灵堂内静悄悄的,亮着两支蜡烛和一盏壁灯。

  里面只有一个守夜人正靠在角落里打瞌睡。

  有人进来他也没有察觉,仍然睡得死死的,还惬意地打着呼噜。

  女孩窃笑,故意走到他旁边不怀好意地注入一丝鬼气。

  不出意外的话,从明天起,这个人就会知道“倒霉”两个字究竟该怎么写。

  宛方音足尖轻点,无声无息地落在盖着白布的遗体旁。

  她还故意在半空中转了一个圈,做了一个刚学的舞蹈动作。

  女孩把夜晚阴森森的灵堂当做一个舞台,即将开始她的个人表演。

  白布无风自动,被掀开一角,露出新死之人的上半身。

  宛方音伸出一只纤细的小手,手上还做了时下很受欢迎的一款美甲,上头镶了钻,在昏暗的光影下不断发出璀璨的细闪。

  她又缩回手惋惜地看着指尖,突然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花了很长时间做心理建设后,她才无可奈何地再次伸出手,屈指成爪一下子穿透死尸的胸口。

  鲜血溅了她满头满脸,她意犹未尽地伸舌舔了舔,还砸吧一下嘴唇,餮足地眯起了明眸。

  她转动手腕掏了掏,死尸的胸膛因为她的动作不断起起伏伏,就像在呼吸一样。

  约莫过了半分钟,一颗心脏被她徒手掏了出来,灯影下,呈赤红色,不断有血液从上面低落,在地板上晕开一片暗色的红。

  宛方音轻笑一声,哼着歌飘过庭院,在顺手摘了一把月见草后,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