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原本约好了一早碰头去周家的沈悠竟然爽约了。

  卓羽燃从早上七点不到等到八点半还是没有等到人。

  电话始终是无人接听,信息也是石沉大海,渺无音信。

  他焦灼地在门口踱来踱去,心里的不安在老刘打电话来催促时到达了临界值。

  “沈悠失联了。”他把情况和老刘说了,决定现在去一趟沈悠家。

  老刘宽慰他:“沈悠本事大着呢,你放宽心,不会有事的。要不,你现在和楚亚说一声,也许她知道沈悠的下落。”

  老刘为人粗中有细,他的提醒让没头苍蝇一样的卓羽燃稍微冷静了点,挂断电话后他立刻联系了楚亚。

  电话那头,楚亚沉默了数秒,无线电波里传出对方轻不可闻的呼吸声。

  沉默让原先的焦灼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胸腔里像是有人拿了两个鼓槌来来回回地不断敲击,心若擂鼓不外如是。

  楚亚说:“我和你一起去,你在原地等我,我马上来。”说完耳朵里只剩嘟嘟嘟的盲音。

  卓羽燃蹲在门口的花坛边,靠数蚂蚁打发时间。

  直到楚亚的车喷了他一脸尾气,他才跳起来。

  因为起的太猛,眼前金星乱飞,麻木的双脚就像不存在一样,差点让他一头栽进花坛里,在楚亚面前把脸丢个精光。

  楚亚摇下车窗,回头看他:“一天没见,就这么激动要给我行大礼?”

  卓羽燃讪笑着坐上副驾驶,对方一脚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矢一样俯冲出去,他下意识抓住车门,心脏差点离家出走。

  楚亚的车技在拥堵的市区还算收敛,等到了沈悠家庄园所在的盘山公路,简直如同猛虎出笼,一发不可收拾。

  充分展示了一把什么是天高任鸟飞,海深凭鱼跃。

  车子在蜿蜒的山道上形成一道迅疾的闪电,劈开两边绿涛汹涌,很快来到庄园门口。

  保安认识楚亚的车,没有多加盘问就放了行。

  车子一路开进去,停在了别墅前。

  葛欣杰已经候在旁边,等他们下车后,连问候的客套话都省了,直接领着人往屋里走。

  葛助理不像之前两次见到的一样游刃有余,处之淡然,眉峰中央三道深刻的沟壑,整个人浑身萦绕着低气压。

  一路走来,别墅区的其他佣人连说话都不敢,一个个低眉敛目,恨不得走路都只用脚尖着地。

  在这种窒息氛围的影响下,卓羽燃原本就忐忑的心脏就像受了刺激一样,迅速绞紧,空荡荡的脑海里突然闯进无数魑魅魍魉,把各种胡思乱想和生离死别都演绎了个遍。

  直到葛助理停在三楼的一间房门外,卓羽燃才回过神来。

  房间里静悄悄的,虽然是大白天,窗帘仍旧拉得严严实实,里面只亮了两盏壁灯,照亮床上一个鼓起的身影。

  沈悠面如金纸地躺在床上,鬼气萦绕于眼下,显出不详的黑紫色。

  额发被冷汗浸透,一缕缕地贴在脑门上。他的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不可查的地步,随时有油尽灯枯的可能。

  卓羽燃脚下一软,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镇定,他感到无比迷茫。

  楚亚嫌弃他挡路,一把推开他,自己坐在床沿边,掀开沈悠的睡衣查看伤势。

  果然伤口又崩裂开来,反反复复的情况下,这处咬伤已经比原先扩大了数倍,创面已经有腐烂的迹象,狰狞异常。

  楚亚见他昏睡中仍旧两手死死抓住心口衣物和皮肉,觉得十分奇怪。

  别人不清楚,沈悠的秘密她隐约知道几分,她眉头忍不住皱了皱,扒开对方的手,把睡衣彻底解开,胸口除了被他自己用手抓出来的几道青痕,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卓羽燃忍不住问:“是不是心悸?”

  楚亚看了这傻孩子一眼,没有回答,只吩咐葛欣杰帮忙把人扶坐起来,露出对方后背心窝处骇人的“胎记”。

  从表面上实在看不出有任何不妥,以沈悠的特殊情况,楚亚也没办法请医生过来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

  鬼物造成的伤害,不是吃个药打个针就能好的。

  更何况,沈悠有不能说出口的秘密需要保守。

  理论上,这伤虽然棘手,也不至于会到让人昏迷不醒的地步,难道还有其他原因?

  楚亚让葛欣杰取来急救箱,用消毒过的手术刀切除伤口附近的腐肉,并用止血符止血。

  葛助理似乎见怪不怪,从头到尾没有因为这些不符合三观的发展出言打断楚亚。

  等血彻底止住后,楚亚才开始正式施救,卓羽燃在一旁帮忙打下手。

  直到日暮西斜,沈悠才有苏醒的迹象。

  卓羽燃几个小时不错眼地盯着沈悠,一看到他眼皮在动,立刻激动地跑去隔壁房间叫楚亚。

  楚亚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吼得差点灵魂出窍,还以为是沈悠不好了,不等她询问就被卓羽燃拉扯到沈悠房间,才后知后觉是虚惊一场。

  她检查了一遍他腰间的咬伤,创口开始收敛,情况大好。

  等到夜幕降临,葛助理过来喊他们吃晚饭的时候,沈悠才从昏睡中转醒。

  卓羽燃红了眼眶,他一边自嘲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最近流的眼泪都快赶上之前的二十多年了,一边凑上去询问沈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悠坐起身,卓羽燃立刻眼疾手快地塞了个靠枕给他,还不忘给他掖好被角。

  这下引来楚亚坏心地嘲弄:“小卓呀小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照顾坐月子的老婆,啧啧啧。”

  眼看这个笨嘴拙舌的小混蛋羞恼地脸红脖子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沈悠警告意味十足地瞪了一眼楚亚,只是他一副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模样,实在没什么威胁性,倒是颇有几分病弱之美。

  这下什么生气、羞恼通通被忘在了脑后,卓羽燃又露出那种傻兮兮的笑脸看着他,颜控本质显露无疑。

  沈悠也懒得和他计较,想起昨晚凌晨睡梦中突然感到心口致命的绞痛,他下意识摸了摸心脏位置,那处仍旧无波无澜,没有丝毫起伏。

  他隐晦地看了一眼卓羽燃:“我饿了,去拿点东西给我吃。”

  卓羽燃比自己吃东西还高兴,乐呵呵地离开了房间。

  等到房门关上,外头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歪在沙发上的楚亚才坐直了身子,摆出一个洗耳恭听的姿势,等待沈悠开口。

  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鬼门关晃荡了一圈后,人的心态会因生死而改变,沈悠这家伙只是靠在床头,长吁了一口浊气,什么都不说。

  楚亚的耐心有限,更何况她自己也是个病人,凭什么要自己让着他,她没好气地说:“喂!我可是费心又费力,你不解释清楚就算了,好歹一句谢谢总该有吧。”

  她知道不下猛药是炸不出这个闷骚的家伙一句实话的,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你最好快点把该说的说清楚,时间有限,等小卓回来,你可什么都没法说了。还是……你打算让他知道?”

  沈悠的半张脸藏在光影里,他垂眼不说话,可是颤抖的嘴唇出卖了他真实的内心。

  真是一物降一物,沈悠这家伙竟然也有今天。

  楚亚不耐烦地换了一只脚做支撑,二郎腿抖了又抖,她就不信今天听不到一句实话。

  沈悠的睫毛颤了颤,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好看的阴影。

  楚亚一直知道这家伙皮相优越,天生的一副祸世模样,别看小卓那孩子神经粗的无知无觉,成天乐呵呵地跟在沈悠屁股后面。

  她敢打赌,这人估计早就泥足深陷都还不自知。

  这两个家伙真是麻烦死了。

  在楚亚的无限怨念下,沈悠总算开了金口:“昨夜我感到了心痛。”

  “心痛?你为谁心痛?”话刚出口,楚亚就觉出不对来,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心痛?你哪来的心?”

  别人不知内情,可他们俩人是多年的情谊,又沾亲带故,楚亚知道对方不能为外人道的最大秘密。

  沈悠没有心。

  这不是骂人的话,就是字面意思,他没有心脏。

  在他十岁的时候,被厉鬼掏去了心脏。

  沈悠攥紧胸口,昨夜的疼痛还记忆犹新,把那块空缺了十多年的地方填的满满当当:“就像有双冰冷的手抓住了它,让我感受到和那天一样的撕心裂肺的剧痛。”

  这事十分诡异,没有了心脏,怎么会痛。

  楚亚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把自己的推测罗列出来,希望经由沈悠这个事主能找到正确的答案。

  可是她分析了一大堆,对方却无动于衷,这时门外的脚步伴随着餐车的滚轮声不断靠近,沈悠才望着头顶吊灯,似是而非地说:“也许,我的心脏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跳动。”

  “我打算去找我师父。”

  楚亚很赞同:“当年你快死了,是他路过救了你。那时候你年纪小,又遭了那样的罪,导致你那天的记忆很模糊,毫无线索。世界之大,当年那只厉鬼也不知所踪,你师父常年在外,也许这两年查出了什么也说不定。”

  这话宽慰的成分居多,只是现在除了这样苍白的言辞,楚亚也不知要说什么好。

  给人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强多了。

  “这两年你们师徒没断了联系吧?”

  沈悠的师父,楚亚有幸见过一面,对方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仙风道骨的模样,根本不是那种天桥底下随意支个摊子故弄玄虚的骗子可以比拟的。

  那可是真正的高人。

  自己这些雕虫小技有些还是经由他老人家指导过的。

  只是高人自然有高人的做派,加上对方年纪大了,对现代通讯技术没什么研究,导致现在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

  这高人的行踪可不好找呀。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卓羽燃推着餐车走进来。

  他这一趟收货颇丰,汤汤水水,大碗小碟的摆了一车,脸上也笑盈盈的,刚才那个揪心的活像要去殉情的小卓早已消失不见。

  卓羽燃把晚饭摆在小桌上,又端了一碗清粥递给沈悠。

  楚亚咬了一口肉,促狭地朝两人挤眉弄眼:“沈悠是病人,现在太虚弱,小卓你好人有好报,怎么也该吹凉了喂到他嘴边。”

  卓羽燃被揶揄的手足无措,这粥突然变成了烫手山芋,丢也不是,喂也不是。

  倒是沈悠还是一副淡定的老模样,镇定自若地接过碗喝了两口。

  卓羽燃连忙狗腿地端了几碟子小菜递到他面前,让他挑拣。

  楚亚把脸埋在碗里,眼睛却不停地往这两人身上瞄,只觉得这可比桌上的菜下饭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