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每次自己遇到危险,沈悠总能及时赶到,救苦救难。

  卓羽燃感动得热泪盈眶,就差揪住对方衬衫领口,彻彻底底地痛哭一场来庆祝又一次的死里逃生。

  沈悠嫌弃地挥开他全是雨水泥土的爪子,虽然脸色白得近乎透明,死气仍旧若隐若现,却还有力气翻个大大的白眼,像所有人表明他沈大少的不满:“你个麻烦精。”

  沈悠站在浪尖上,作势要把他像扔沙包一样朝岸上甩,想了想又改了主意。

  绳索一闪,卓羽燃像吊威亚一样腾空而起,一眨眼的功夫,双脚已轻轻落在岸上,安全着落。

  他只觉得腰间一松,降魔锁一端已被沈悠收回,乖觉地绕在他手臂上。

  沈悠给了他一记眼刀,无声警告他乖乖在岸上猫着,要是还作死,就真把他大卸八块了扔河里喂水鬼。

  降魔锁突然金芒大盛,刺得人睁不开眼,卓羽燃透过指缝才勉强看清,那锁链上咒文再次浮出半空,围绕其间。

  绳索无限制延长,从三四米一直长到上百米。

  它腾上高空,以螺旋之势逐渐形成一股金色的飓风。

  随着旋转的速率不断攀升,幻化出无数虚影,好似在半空辟出了另一个空间,一股无以匹敌的吸力从风眼里爆发,卷着地下肆虐的水患拔地而起。

  那些水鬼被倒提出水面,像几十只竹蜻蜓在飓风中乱了方向,除了投身那片金色的虚空外,别无选择。

  天地为之一清,连那暴雨都瞬息停驻。

  因沈悠这一招导致河道周围灵压混乱,瑕水村村民无力忍受,全部都昏死在岸边,倒是省了很多麻烦。

  等到雨歇风住,天际一缕霞光露出云端,洒在被抽干的嶙峋河床上。

  卓羽燃目瞪口呆,只见底下腐臭淤泥里竟长满了灰白色的“珊瑚”。

  那“珊瑚”的分叉枝丫看似细小脆弱,都没有他的手指粗细,却散落在淤泥中,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沈悠站在河道里,随手捡起脚下的一枝细看。

  又不是在海底,从来没听说过淡水区会长出珊瑚来。

  果然,哪有什么“珊瑚”。

  沈悠冷笑,原来是这样,难怪这个小村子会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水鬼,根源其实是在这里。

  他在河床上逡巡,举目四顾,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卓羽燃不顾对方的警告,跳下来跟在他身后东看看西瞧瞧。

  看了几遍,加上他也不算太傻,即使沈悠什么都没说,他也看出了这些“珊瑚”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真是造孽,难道果真有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看骨骼大小,应该都是些刚出世的婴儿,再恶劣地深思一下,或者可以说都是女婴尸骨吧。

  想到之前看到的新闻报道,全国还有几千万的男人注定要打光棍,谁能想到他们的媳妇早已土里埋水里淹。

  不过再观察了一下后不难发现,这些白骨恐怕不是近二十年的产物,有的恐怕要追溯到百年前,实际与现在的瑕水村民都没什么太大的关联。

  而且这几年在尚城生活,卓羽燃看出来这边大多数人早就没了重男轻女的糟粕思想。

  那些水鬼怨念深重,隔了数十年上百年的岁月,还是对生活在两岸的人心怀报复。

  如今的瑕水村民不过是替人受过,刚才几个溺亡的人,又该向谁讨公道。

  卓羽燃心很乱,脚下枯骨遍地,犹如炼狱,他不想再看就去找沈悠。

  却见对方站在远处的一块礁石上,正抬头仰望河壁。

  他走过去循着男人的目光往上看,只见一枚肋骨横插在岩壁上,入石三分。

  这肋骨颜色不似河道里的其他骨骸一样森白,反而在上头布满了许多细小的黑点,因为距离太远,卓羽燃看不清楚,只觉得像是无数蚂蚁细细密密地攀爬在上面,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移动。

  幸亏卓羽燃没有密集恐惧症,否则这一幕的恐怖程度一定和钱平生吞老妻的画面不相上下。

  降魔锁还在半空裹挟着水浪,沈悠只能自己攀上河壁去取那枚肋骨。

  等他攀上高处,又花了颇大的力气才把肋骨从岩缝里拔下,他轻轻一跃,落在卓羽燃身旁。

  卓羽燃连忙凑上去看,距离一旦拉进了才看清骨骼上哪是什么蚂蚁,分明是数万个比降魔锁上的咒文才要细小的文字。

  因为太小,几乎和一个个黑点差不多,不拿放大镜看根本无法清晰看出它们的笔画结构。

  卓羽燃眯眼看了半天,只觉得头昏脑涨,眼前全是蚂蚁乱爬。

  沈悠怕他看多了伤眼,让他一边凉快去。

  卓羽燃拉拉他袖子,讨好地问道:“写的什么呀?”

  沈悠摇摇头:“这不是现在符篆上常用的文字,恐怕除了刻下这些字的人谁都无法解读。你——”

  男人转身望了眼满地枯骨后对他说:“天黑前,就在这里多念几遍往生经吧。”

  说完一挥手,几道符篆飞向降魔锁,风眼四周突然出现数道真火,几秒之后就把那些残留的水鬼身躯焚烧殆尽。

  几十道阴灵浑浑噩噩地从灰烬里飘出来,落在河道中的白骨旁。

  卓羽燃立马开始念诵往生经超度,直到天际霞光收敛住最后一丝光明,夜幕降临后,那些暗淡的魂灵如同无数星光随着晚风飞向天边初升的明月。

  两人爬上河岸后,沈悠召回降魔锁,河水归位,脚下水浪拍岸,随着引力潮起潮落,再次把白骨彻底掩埋。

  还是让她们继续沉眠于此吧。

  想来除掉了那些水鬼,这枚诡异的肋骨也被取走后,这边再不会发生事端打扰她们了。

  “这些人怎么办?”瑕水村村民还横七竖八地躺在岸边人事不醒,还有那几个打头阵死在水里的该怎么解释,卓羽燃第一次发现善后的事宜竟然比捉鬼还棘手。

  沈悠摸索着那枚肋骨:“不用管他们,等醒来,他们不会记得任何事。至于那几个死掉的,尸体已经捞上来了,你去叫楚亚来,她知道怎么做。”

  两人慢慢往回走,卓羽燃看他一直盯着肋骨出神,又担心他:“你的伤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沈悠却快走几步,不让他看。

  两人匆匆回到钱家,一进门楚亚就迎了出来。

  看到他俩,楚亚忧心忡忡的面色才总算好了一点,她以为两人刚从景汀寺回来,还一无所知,就指了指灵堂里的惨状:“陈文英的遗体被钱平吃了,钱平他也死了。”

  两人连忙跑进去看。

  卓羽燃明明记得他离开前,钱平还被捆成粽子躺在墙角喘气,他看了眼沈悠手中的降魔锁,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

  沈悠走近钱平尸体,只见他身上连之前仅剩的一分人类模样都不见踪影,现在躺在那边的是个彻头彻尾的鬼物了。

  鬼物一双怒目圆睁,嘴角还挂着肉糜血液,却已经气息全无。

  沈悠取下它脑门上的舍利子,闭目,灵感扫过这座房子的每一个角落,他无奈地摇摇头对其他几人说:“两人的魂魄都不见了。”

  人死后,灵魂不会立刻去往阴司轮回,而是会滞留在人世,直到遗忘前尘或者被超度,才会离去。

  陈文英死了没几天,钱平更是刚刚断气,灵魂怎么会丢失不见?

  沈悠突然想起一物,他摸遍了身上的口袋却一无所获,他冷笑道:“陈文英的佛珠不见了。”

  “是不是刚才掉河里了?”佛珠是现在他们有的唯二和那个幕后之人有关的东西,决不能有事。

  对方别有意图地在河道里埋下刻有鬼咒的肋骨,导致瑕水村水鬼爆发作祟,又迷惑了陈文英,造成悲剧,而今两人魂魄不见踪影,就连佛珠都不翼而飞。

  世上有这么巧的事?

  卓羽燃脑内浮现出梵因堪称形貌昳丽的身影,这种种黑手真的都是这个看似光风霁月的人所为?

  真的有那种佛口蛇心的人存在?

  卓羽燃不信邪地想要出门找佛珠,却被沈悠拦住:“没用的,不是在村里丢的。”

  “你知道丢在哪里?”

  沈悠扶住腰,颓然地坐下:“不过就那么几个地方,不用费心找了,我心里有数。哼——被小喽啰顺走了。”

  卓羽燃看他神色不对,也不管他阻拦的手,烦躁地一把挥开,难得强势地掀了他的衣摆要看伤口。

  在看到他腰间的伤再次裂开,比之前还要狰狞可怖几倍后,卓羽燃脸色铁青,恨不得现在就暴打他一顿出口恶气。

  刚才还藏着掖着,怎么不干脆藏一辈子。

  他又气又恼,到处找黄表纸想画符,还是楚亚看不过去,嫌弃他半吊子水直晃荡,接过了活计给沈悠治伤。

  ***

  在城市一隅。

  夜幕低垂,无星无月,仿佛天光穿不透这片黑暗,周遭只有水浪不断击打礁石的声响。

  潮水在女孩脚边起起伏伏,沾湿了她的鞋子和裙角。

  这时天边两道阴魂带着微弱的星芒划过,落入女孩怀中,这些荧光把这片方寸之地照亮,也把她娇美精致的五官点亮。

  其中一道亡魂没入宛方音的身体里,与之融为一体,光芒逐渐收敛于女孩胸膛中后,世界再次回归黑暗。

  而另一道钻入佛珠里也归于平静。

  男人的脚步无声无息,须臾就来到她身后,要不是远远就闻到了对方身上的佛香,根本很难发觉。

  宛方音在吸收了陈文英的亡灵后,觉得全身舒畅,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就和植物需要阳光雨露的道理一样,她体质特殊,也离不开源源不断的阴魂滋养。

  她转过身来,朝男人露出个和白天里一样不谙世事的甜美笑容:“你看这是什么?”

  她甩了甩手上的佛珠:“一切准备就绪,下一步我们也该离开这里取回你的身体了。”

  她又委屈地皱了皱眉头,不情不愿地说:“可惜那条河里的水鬼漏了几只,真遗憾。比起被超度走,当然是化作你的一部分更加能彰显它们的价值。”

  说完还调皮地舔了舔嘴,似乎对这些恶鬼的味道充满好奇,迫不及待地想要尝一尝。

  却不想换来男人轻轻的一指,对方冰凉的手指戳在她额头上,留下一道红印:“小贪吃鬼,现在就想着吃这些嚼不烂的厉鬼,小心崩了牙,那就不好看了。”

  宛方音嘟着嘴,娇俏地依偎进男人怀里,像所有依恋长辈的女孩一样,问他:“这具身体怎么办?要一起带走吗?”她报复性质地隔着僧衣戳了戳对方胸膛,喃喃自语,“这人的脸还怪好看的,丢了可惜。”

  梵因安抚地拍拍她后背:“不急,这具肉体凡胎迟早还会派上他的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