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悠简单说了事情经过后,正色道:“水鬼上了他的身,现在只能我和你一起驱邪除祟,以绝后患。”

  男人朝一旁正在拾掇鱼虾,自得其乐的家伙瞥了一眼,其中意味耐人寻味。

  楚亚又不笨,很快理解了对方深意:要不是这个半吊子靠不上,也不会特地劳驾病患出来做苦力。

  楚亚摊摊手,朝那边挤挤眼,暗示沈悠:那你还不好好调教一番,把他教成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沈悠,楚姐,你们怎么站着不说话?”刚收拾完后厨的卓羽燃根本没看到这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

  楚亚叹了口气,说:“小卓,去灵堂拿线香、香炉、朱砂、黄表纸,再去找双红筷子来。”

  “好。”卓羽燃很快在灵堂找到了对方要的东西。

  只是红筷子难找,他把钱家厨房和储物间翻了个遍,才找到两支掉了漆的,还长短不一,只能勉强凑活了用。

  按照楚亚的要求,卓羽燃把香灰洒在地上形成一个圈,正好把钱平围在里面。

  又点燃线香插在香炉中,摆在了钱平脚下。

  楚亚咬破手指把血滴在朱砂里,沈悠用笔蘸了朱砂在黄表纸上写上新的驱邪咒。

  他一连写了十来张,并把符咒贴在钱平身上和屋子各处。

  做完这些,沈悠说:“接下去我和楚亚会在一边念咒,你用筷子夹住他左手中指第二段。记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松手。”

  卓羽燃握紧筷子,紧张地点了点头。

  筷子一头圆一头方,在民间传说里象征着天圆地方。

  用筷子夹住被鬼附身的人一指,相当于用天地之力擒住鬼的三寸,能逼它现行。

  沈悠烧了一张符纸后,就紧闭双眼,口中念诵驱鬼咒。

  楚亚一边念诵超度经文,一边不断将符灰和清水弹在钱平身上。

  两人的声音交错起落,忽高忽低,互为转呈应和,念到后来,卓羽燃只觉得恍惚迷蒙,手上力道不知不觉轻了几分。

  就在这时,小屋中突然响起法铃的琳琅之音,顿时十方振响,天地肃清。

  卓羽燃头脑一清,回神就发现筷子尖已经快要偏离钱平的中指。

  而筷子下的东西哪里还有人类正常手指的模样。

  只见钱平的手变成半鳞半爪,黑色的指甲有寸长,和之前塘里水鬼的爪子一模一样。

  想起沈悠的告诫,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再不敢走神懈怠,赶紧使出吃奶的力气用筷子死死夹住鬼物。

  沈悠再次晃动法铃,震开鬼物布下的迷障,让在场三人时刻保持清明。

  随着香烟缭绕,在连绵不断的经文中,钱平逐渐醒来。

  只是他失了神智,面目狰狞阴毒,疏忽变幻,口中又痛又痒,竟然有长出獠牙的征兆。

  他扭了扭身体,身上降魔锁开始越绞越紧,一直陷进皮肉里,根本无法挣脱。

  钱平现在已经被鬼物控制了躯壳,只会如同困兽一般嘶吼挣扎。

  这场驱邪仪式目前很顺利,上身的水鬼在极度痛苦中逐渐从钱平头顶缓缓脱离,飘忽浅淡的鬼体在半空逐渐具象化。

  沈悠和楚亚就在这时睁眼目视它,并指如剑直指正逐渐显形的水鬼。

  只听一声撕裂空气的尖锐惨叫,半空中的鬼物龇牙咧嘴,身形被两道凌厉剑气劈成三段,又在惊人的鬼力作用下逐渐聚拢再次成型。

  沈悠两人再次出手,如此重复三次,鬼物聚拢的身躯越发透明虚幻,鬼气即使再磅礴也经不起这样的损耗,已经濒临枯竭。

  就在这时,沈悠驱动降魔锁炼化水鬼怨力。

  他口中也改念超度经,与楚亚一起净化水鬼身上残留的怨力,彻底送溺死的亡魂前往酆都往生。

  屋中数道气流穿堂往来,卓羽燃惊诧地抬头。

  无数魂魄散发着浅淡的光亮,在半空穿梭来去几回后,飞向屋外天际。

  就像一阵璀璨的流星雨划过夜空,疏忽即散。

  楚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她嫌弃地踹了一脚地上的钱平,出去找人来抬他走。

  ***

  第二天,是陈大婶出殡的正日。

  瑕水村的风俗是下午出殡,所以早上仍旧吹吹打打,该哭哭该唱唱,该走的流程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卓羽燃留心观察了钱平一会儿,见这老头除了脸色不太好以外,还是一副搅屎棍的做派,想来已经没有大碍了。

  吃完中饭,天空阴霾晦暗,云层滚滚,天气预报上也说今天会有雨。

  沈悠让大家抓紧时间把告别仪式完成后,尽快抬了陈大婶出门把事情了了。

  结果抬棺的时候出了事。

  抬棺的是八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钱喻一早就每人塞了红包给他们压惊。

  可当棺材刚离地少许的时候,男人们竟然因为肩上的分量压得脚下打晃。

  村里规矩,棺材决不能中途着地。

  他们只能咬紧牙关,稳住下盘,全身肌肉绷紧勉力把抬着棺材往外走。

  谁知还没迈出门槛,那棺材在半空晃荡来晃荡去,还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在场众人都大惊失色。

  就连抬棺的几个男人都被这又沉又诡异的棺材弄得面无人色。

  有人脚下一软,砰的一声,棺材摔在了地上。

  大家顿时惊慌失措,棺材落地是很忌讳的事,接下去该怎么办,没人知道。

  钱喻连忙问沈悠解决办法。

  沈悠问抬棺的人:“有什么不对?”

  其中一个胆子较大的人说:“我也不是头一次抬,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沉的。使不上力,压得我站不直身子,抬不起头。刚刚那动静你们也听到了,这不是……这不是邪门了嘛。”

  几个男人交头接耳,都下意识地远离了棺材,不敢靠近。

  钱喻也一脸为难地看着沈悠,只等他拿出个主意来。

  沈悠摸了摸棺材板,在接缝处摸到了水渍,他神色微沉,回头对老刘几个说:“拿工具把棺材撬开。”

  陈家的第一个不答应,陈文贵出来站在棺材前阻拦:“不能撬,没有这样的规矩,我妹子本来就死的惨,被你们这样胡搞,还怎么安心地去。绝不能开棺,你们要是轻举妄动,我饶不了你们。”

  沈悠无动于衷:“棺里有问题,刚才的动静你也听到了,不想你妹妹死后不安生就让开。”

  陈文贵脸上乍青乍白,还是不肯让:“棺里能有什么问题,封棺的事宜是你们做的,我们其他人没有插过手,要有问题也是你们的问题。”

  沈悠冷笑:“事情是我们做的,你们也一直在旁边围观,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流程上绝不会有问题。我说的问题不是人为。”

  灵堂里一片哗然,沈悠直截了当地点明问题根源,让所有人惊惧交加。

  他们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一个个都说不出任何话来。

  沈悠一把推开陈文贵,给老刘几个使了个眼色。

  他们心领神会,立马拿了工具三两下把棺材撬开。

  棺材盖刚挪开,就连老刘这个胆大心细的老手都忍不住惊呼出口,“沈哥,你快看,真是邪了门了。”

  其他人听了更加不敢靠近棺材,只敢探头探脑地垫脚朝里头望。

  卓羽燃从沈悠身后看过去,只见陈文英连同先前放进去的绢花、元宝通通被泡发在水里。

  整个棺材里全部是水,没过了遗体,难怪那么沉,还晃荡晃荡地直响。

  立刻就有人说:“一定是水鬼作祟!是水鬼!一定是水鬼!救命——啊——”

  有胆小的已经连滚带爬地逃出去,不敢再在灵堂里多呆一秒钟。

  卓羽燃想到前两晚陈文英遗体的异样,还有那些水鬼。

  明明昨晚沈悠和楚亚已经把水鬼超度了,怎么还会有怪事发生?

  难道这个村子里还有漏网的水鬼?

  水鬼成型的条件十分苛刻,小小的瑕水村怎么会有这么多水鬼作祟,简直是钻了水鬼窝了,除之不尽。

  莫非瑕水村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沈悠等人只能重新收拾棺材和遗体。

  因为怪事频发,愿意留下的亲友邻里少之又少。

  除了抹不开情面的躲在廊下,远远地关注着灵堂里的动静,没有人再敢来帮一把手了。

  灵堂里除了沈悠、卓羽燃几个寿庄的人,只剩钱喻夫妻和陈文贵三人,钱平又不知溜到了哪里。

  为了安人心,沈悠组织了一次除祟法事。这场法事直到下午五点多才算彻底结束。

  陈文英的遗体被重新拾掇后摆放在原先的木板上。

  棺材浸了水,钱、陈两家说什么都不敢再用,只能重新订了一口新的,晚上才能送来。

  钱喻夫妇和陈文贵三人坐在灵堂一边,不错眼地盯着遗体,脸色都不怎么好。

  沈悠站了一下午现在才能坐下喘口气,他喝了半杯白开水后问:“钱平还没回来?”

  卓羽燃给了他一包饼干垫肚子:“一下午没看到他,不会又出事吧。”

  “过会儿我去看看。”沈悠三两口吃完饼干,又把剩下的半杯水喝完。

  他靠在椅子里闭目养了五分钟的神,就带着卓羽燃出门去找钱平。

  “这村里究竟还有多少水鬼啊?”

  瑕水村到处都是水,地下暗河勾连交错,光是一个小水塘就有十多只水鬼,这样算下来,隐匿在暗处的鬼物岂不是比蚂蟥还多。

  如果不把鬼患彻底清除,怪事将会无穷尽也。

  两人走到一处鸡棚外,一群走地鸡结队从身旁经过。

  一个赤膊的男人手里拿了把芦苇扎的长柄扫帚,一边赶鸡进棚一边骂骂咧咧:“钱平这个出棺材,一天到晚偷鸡摸狗,不干好事,竟然偷到老子家里了。狗娘养的东西,你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偷了老子的鸡,明天就长你一身的鸡毛鸡屁股,老子拿刀抹了你的鸡脖子,看你还蹦跶不蹦跶。呸——”

  卓羽燃连忙打听:“老哥,刚才钱平来过这儿?”

  赤膊男人正一肚子火,没什么好脸色:“那老东西不仅来了,还顺走了老子的鸡。”

  “现在他人呢?”

  那人朝前一指:“往那边跑了,谁知道现在钻在哪个嘎啦里猫着。”

  卓羽燃谢过他,拉上沈悠朝河边走。

  最后在岸边青石旁找到了钱平。

  这家伙满身的泥巴草叶,还有掉落的一地鸡毛。

  当看清楚这家伙正在干什么,卓羽燃立马背过身去一阵干呕。

  他算是服了这人了,人生第一次有这么个人能接二连三地让自己反胃,也是个人才了。

  钱平一手走地鸡,一手抓着鱼,嘴里血肉模糊地嚼着一团生肉,嘴角又是鸡毛鸡屎又是鱼鳞内脏,一塌糊涂,简直没法看。

  这家伙竟然又故技重施,再次吃起了生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