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早上再次坐上沈悠的豪车,他还魂不守舍地想着那个梦。

  红绿灯路口,沈悠咬了一口卓羽燃买的鸡蛋灌饼。里面料很足,满口都是肉。

  他又喝了口豆浆,看对方脸色憔悴,都快赶上自己了,忍不住问他:“昨晚没睡好?”

  卓羽燃点点头:“做了个怪梦。”

  沈悠来了兴趣:“怎样的怪梦?”

  “我梦到周老爷子又睁眼了,和现实里不同,他的眼珠子还会动,一直看着我。我害怕极了,不敢看他。后来……后来我又梦到活着的周老爷子,他因为那事和周金发生了争执,突然病发昏了过去。”

  卓羽燃说到后来越来越自我怀疑。

  为什么会梦到这些?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自己心里早已认定,周老爷子的死和周金脱不了关系?

  沈悠道:“可能你梦里发生的就是现实的影射,或许是真的吧。”

  “你也这样觉得?”卓羽燃激动道。

  沈悠不紧不慢地开着车,目视前方:“经过昨天的闹剧,大多数人都会这么想吧。不孝儿子气死老子,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你不会在纠结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周老爷子看重了你,晚上特异给你托梦复原真相?”

  卓羽燃面色古怪。

  “哈!”沈悠笑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卓羽燃羞红了脸,恨不得躲到车底。

  沈悠又笑了几声,他平时很少这么开怀,好像是听了一个巨好笑的笑话:“你是不是奥特曼看多了?”

  “我不看奥特曼,还有,奥特曼和灵异玄学有什么直接关系吗?”

  沈悠恢复严肃的表情:“有啊,怎么没有?”

  “你既然这么厉害,天赋异禀,连死人都看重你,你就应该和奥特曼一样,发光发热,拯救地球,拯救全人类。”

  卓羽燃反驳:“我哪有这么中二?”

  两人笑闹了几句,车子很快驶出拥挤的市区,在坦途上加速前行。

  这时候的卓羽燃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和沈悠认识不过两天,他们竟然已经自然而然地和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一样有说有笑,热络非常了。

  就在卓羽燃扫去心头阴霾,专注看着窗外风景时,沈悠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他想,楚亚说的没错,卓羽燃不能在寿庄久留。否则,凭他的能力,注定会深陷在鬼怪灵异的泥淖里,不见天日。

  无知和平凡地活,往往才是幸福。

  ***

  今天是出殡的正日。

  早上楚亚几人合力让周老爷子入殓。盖上棺材板后,按照惯例进行了告别仪式。

  卓羽燃唱了三首挽歌,为老人家送行。

  出门前,楚亚拉过卓羽燃道:“我们几个要跟着去殡仪馆。这一趟没有你的事,你可以留在周家等我们回来。”

  卓羽燃摇摇头,“楚姐,我和你们一块去。”

  “行,那你跟着我。”

  周家人在灵堂里排成两列。

  随着屋外炮仗冲上半空发出几声巨响,拿着引魂幡、花圈、纸钱的周家领头人率先走出大门,后头花篮、纸扎、乐队跟随,再后面牌位、遗照、棺材有序递进。

  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当空的烈日下走出这一片宅基地密集区,穿过长长的乡间小道,大约走了十来分钟,来到一处宽阔的空地旁。

  一辆大巴车早已停靠在树荫下。

  卓羽燃跟着楚亚几人登上大巴。

  这辆车大约可以载三四十人,正好可以塞下所有送殡的人。

  卓羽燃透过车窗看到周金捧着牌位,穿着孝衣,整个脑袋包裹在纱布里,全身上下一片白,蔫头塌脑地孤零零站着,周围留出一片真空地带,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去搭理他。

  昨天闹剧后就没见到人的胡玉花也被两个妯娌搀扶着跟在棺材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悠帮周家人把花圈、花篮、棺材等物一起摆放进大巴底部的行李舱后,才上车坐到卓羽燃身旁。

  这两天下来,卓羽燃发现,沈悠除了“哭娘”这个要职外,还要协助楚亚打理各种事务。俗称打杂,哪里有需要他都得上去解决。

  因为除了楚亚这个老板,其他几个比如乐队的老刘、化妆入殓的小沫、自称金哥谷哥的两个道士,这些寿庄的员工大多不是全职,平时不需要按时上下班打卡,在店里全天待命。

  他们这些人还有其他的收入来源,只有当楚亚接到生意,群里@他们,他们就会自己去主家,干完就走。

  人长久礼仪服务公司的正式在编员工实际上只有沈悠、卓羽燃、打扫卫生做纸活的许阿姨三人。

  周家的人全部上车,周金和他老娘肩并肩坐在大巴最后排。

  他从旁边经过时,卓羽燃还能看到昨天胡玉花的那个大耳瓜子留下的印记。

  大巴启动驶出这个村子,穿过小镇,前往这片辖区的殡仪馆。

  老刘几个一路吹吹打打,哀乐飘出车窗,在车来车往的大道上逐渐飘远。

  大约走了三刻钟,车子逐渐开进一片静谧的林荫小道,周围绿植茂密,鸟雀啁啾。

  大巴停在殡仪馆的停车场上,众人陆续下车,卓羽燃和沈悠还有几个周家人一起把物品从行李舱搬出来。

  众人跟着楚亚来到一间宽敞的房间里,棺材放在中央的推车上。

  棺材一头有一块方形的透明区域,家属可以透过它瞻仰死者遗容,做最后的告别。

  房间里十分安静,除了低泣声就是众人的脚步声。大家围着周老爷子绕了几圈后鞠躬告别。

  楚亚带着周金去办手续。

  过了一会,棺材被工作人员推出后门。

  胡玉花悲鸣一声,再次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几个女人围着她或劝或扶,慢慢把她搀出房间,往等候区去了。

  卓羽燃和沈悠站在廊下,看着外面的周家人在指定地点焚烧花圈、纸扎。

  烟雾裹挟着灰烬在半空旋转飘零。

  他出了会儿神,突然问沈悠:“你为什么会想干这一行?”

  他捏了捏手指,找补道:“我不是说这个行业不好……人都会死……我没有恶意……只是……只是好奇……”

  总感觉越描越黑,他都想扇自己一巴掌,怎么嘴就这么笨呢!还有这该死的好奇心!

  沈悠喝了口瓶装水,“你觉得我该去做什么?”

  “啊?”卓羽燃眨眨眼,一脸真诚,“公务员、金融从业者、上市公司高管……嗯……还有顶流……”

  说到后面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出声。

  沈悠撸了撸头发,“在你眼里我原来还有做明星的潜质。”

  卓羽燃老实点头,觉得对方的样貌气质一点不比电视上的明星差,甚至更加出色优越。

  “看来我得私下找楚亚谈谈薪资报酬的事了,她现在给的工资可配不上我的身价啊。”

  卓羽燃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心想,光靠寿庄的收入,你也开不起豪车,整不出这一身名牌呀。

  他实在是太好奇了,沈悠这个看着不差钱的富二代为什么要来寿庄当“哭娘”?回家继承家业不香吗?

  “到底是为什么呀?”

  沈悠看着他亮晶晶的黑眼睛,清秀的鼻梁上冒着一层细细的汗,鼻尖小巧精致。他偏过脸,摸摸自己冰冷光洁的额头,胡说八道:“因为专业对口。”

  “嗯?”卓羽燃半信半疑,又觉得再继续刨根问底就太不礼貌了。

  就在这时,楚亚一阵风似的出现在两人身后,毫不留情地当场戳穿沈悠的信口雌黄。

  “他是别无选择才到了我这边,小卓你这个老实孩子不要被他骗了。”

  卓羽燃更疑惑了,他并不觉得沈悠这样的人会面临走投无路的境地。

  就像自己,如果没有楚亚伸出的橄榄枝,他或许真的没法在这座城市生存下去,但这并不代表自己没有其他退路。

  他可以回老家,在小山村里走回他人生原本的轨迹。

  楚亚不顾沈悠的白眼,继续揭他老底:“你看他这副病西施的模样,从小看了多少医生,把药当饭吃也没用。有高人说他八字奇诡,想要平安顺遂,就要以毒攻毒,必须找一份经常与生死打交道的工作糊口才行。”

  还有这样的说法?卓羽燃似懂非懂,他连半吊子都不算,实在无法发表什么独到的见解来批判这种封建迷信,只能说:“可以去当医生。”

  楚亚哈哈大笑,拍了拍沈悠的肩膀,人身攻击他,“可惜我们沈大帅哥别看一表人才,实际是个学渣。医科大分数太高。”她又指指不远处的工作人员,“就连这种地方的好职位都是正儿八经的事业编制,是要真才实学考进来的。我说对不对呀,沈悠?”

  “对个屁。”沈悠难得爆了脏话,打落楚亚讨人厌的爪子,走了。

  卓羽燃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落寞地收回视线,心想晚点找机会和他道个歉吧,自己不该好奇心泛滥揭人家伤疤。

  楚亚揉了把他的短发,宽慰他,“小卓,不要放在心上,这事大家都知道。沈悠他小时候出过事,加上他这个体质,他不得不信这些。我和他家也算沾亲带故,后来经人介绍,他就来我这儿帮忙。”

  “这么多年下来,早就是亲姐弟的情分了。”不知想到了什么,楚亚也渐渐安静下来,望着远处的绿茵出神。

  一只灰扑扑的小鸟大胆地落在离两人很近的台阶上,蹦蹦跳跳地叽叽喳喳。

  这一刻的安逸被工作人员过来喊家属取灰的声音打破。

  周金几人取了骨灰盒后,拉响了廊下的电子鞭炮。噼里啪啦一通乱响后,众人回到大巴上原路返回。

  鼓乐声再次响起。

  回去的路上,楚亚故意挤走沈悠,和卓羽燃坐在一起。

  她悄悄透露:“知道为啥让他做‘哭娘’吗?”

  卓羽燃摇头,心脏因为八卦扑通扑通地在胸腔里跳得欢快。

  楚亚也不卖关子:“因为呀,他五音不全,也不会乐器,进不了乐队,刚来上班的时候又什么都不懂。刚好原来做‘哭娘’的阿姨要辞职回家抱孙子,我看他外表出众,先天条件优越,就赶鸭子上架了。”

  卓羽燃哭笑不得,这也不比被逼上梁山好到哪里去。

  有点同情沈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