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周金不敢置信,从小到大,胡玉花从来没有打过他,他一时难以接受,“你做什么打我?”

  胡玉花大声哀嚎,扑在供桌上,谁来劝都不起来。

  小眼睛男人几个想趁大家不注意浑水摸鱼,就在这时,外头传来警笛声。

  “警察来了——”

  地痞流氓顾不上和周金讨债,慌不择路地奔出门外。好巧不巧,与民警在弄堂里来了个狭路相逢,被逮了个正着。

  周老大让儿子陪周金去医院包扎,稍后再去派出所做笔录。

  民警办事干净利落,简单询问了几个目击证人,拍了现场照片后,就带着几个地痞以及周金几人乘车离开。

  楚亚和卓羽燃几人重新收拾布置灵堂,并让人去明月街的店里把新的纸扎、花篮送过来。

  虽然“带孝子”不在,胡玉花也因打击太大再也没有露面,但该走的仪式流程还得硬着头皮上。

  起码剩下这些人得把规矩礼数做足了,要是最后地下的周老爷子还是不满意,那冤有头债有主,该找谁找谁去。

  一直忙到傍晚吃完晚饭,楚亚就让卓羽燃跟着沈悠先回去;“晚上没什么花样,人也不齐,只能精简一些。你回去休息吧,明早再来。”

  回去的路上,卓羽燃坐在沈悠的副驾驶座上,车载音响放着一首舒缓的流行歌,与夜色下宁静的农村景色意外的和谐。

  道路两旁的树荫下,随处可见或坐或站着的乘凉的人,蒲扇、冷饮、西瓜,惬意安然。

  卓羽燃忽然有些想家了。

  沈悠一直关注着他,看他望着窗外走神,怕他还被白天的事困扰,就问:“在想什么?”

  卓羽燃赧然:“没想什么,就是想吃西瓜和冰棍了。”

  沈悠不置可否,在路口按按喇叭,车子拐了个弯驶出小道,两边成片的水田被迅速甩在后面,很快从后视镜里消失不见。

  在宽敞的马路上开了十多分钟,两边街景逐渐密集,人来人往,开车的,骑电驴的,步行的,人烟嘈杂,灯火辉煌。

  他们已经来到了镇上,这时夜市刚开始,已经十分热闹。

  沈悠放缓了速度,慢悠悠地小心避过各种突然出现的电驴和行人,最终把车停在一家水果超市门口。

  他催促卓羽燃赶紧下车,对方不解其意。

  沈悠指指外面各种嚣张停放的车辆,扬扬眉毛:“这边没有规划车位,像这样乱停,搞不好会被贴罚单。快点下去,我们买完东西就走。”

  卓羽燃迷茫地跟着他走进水果超市,看他很有经验地一连拍了好几个西瓜后,选了一个大概七八斤重的。

  他吩咐老板切块分装两盒,又带着卓羽燃凑到冰柜边。

  卓羽燃心里波澜顿生,才开始意识到什么。

  “吃哪个口味?”

  “都行。”

  沈悠皱眉,放下一支淡黄色包装的雪糕:“我还当你会说随便。”说完挑了两只可爱多递给老板一起结账。

  西瓜很快被切好,沈悠拿了两个袋子装好,递给卓羽燃一盒西瓜和一只可爱多,还很照顾对方感受地补充:“今天我请客,下一次你请。”

  卓羽燃心头微烫,点了点头,和沈悠一起拆了冰淇淋包装慢慢啃起来。

  甜丝丝,冰凉凉,甜甜的香味充满空气。

  路灯昏黄,打在沈悠的侧脸上,卓羽燃再次感叹对方优于常人的外貌气质。

  或许这就是女娲的炫技之作,其他人不过是随手被甩出去的泥点子。

  昨天的卓羽燃都不会相信,自己会和第一天认识的人站在马路边惬意地吃着雪糕,分享同一个西瓜。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沈悠吃东西的速度很快,却很优雅,吃完后他半靠在车旁,低头玩手机。

  卓羽燃突然紧张起来,下意识加快了吃雪糕的速度。

  沈悠的眼睛没有离开屏幕,但是对方的一举一动他却了如指掌:“不用急,天还早。”

  卓羽燃乖巧点头,一边吃一边看他玩手机。

  解决掉可爱多,把包装袋扔进垃圾桶,两人上车继续向市区出发。

  这一次车里放了一首节奏明快的歌。

  卓羽燃抱着一盒西瓜,愉快地跟着节拍哼唱起来。

  沈悠余光扫过他,嘴角不经意地扬了扬。

  沈悠很负责地送佛送到西,把卓羽燃护送到他租房的小区楼下,并说好明早自己也来这里接他去周家。

  卓羽燃拎着塑料袋下车,关门前真心实意地和沈悠道谢。

  沈悠摆手,让他不要在意。

  卓羽燃顿了顿,仍是开着车门看他,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总算来了,男人不禁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有事?”

  “沈悠,”卓羽燃讷讷,“你说,真的是我眼花了吗?这个世界真的有灵异现象吗?”

  对方沉默,很久才嗤笑了一声。

  他左手撑在方向盘上,支着脑袋与车门外的卓羽燃对视:“你不是刚说过这些都是封建迷信,鬼怪魍魉注定在社会主义的光辉下无所遁形?怎么现在又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你的唯物主义和马克思呢?”

  卓羽燃无地自容,打脸来得太快,他已经觉得脸疼了。

  沈悠说:“既然相信科学,那就坚定不移地相信下去。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那些都是唬人的小把戏,不用太介怀。只要你没做过亏心事,还怕什么鬼敲门?”

  他又戏谑地问:“难道你做过亏心事?”

  卓羽燃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

  沈悠朝他挥手,启动车子:“那还怕什么?要是真的害怕就开灯睡觉,再见。”说完一脚油门,车子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卓羽燃在楼下站了几分钟,等彻底消化了沈悠变相的开导后才上楼回去。

  洗完澡,吃了大半盒西瓜后,卓羽燃安心地关灯睡觉。

  到了半夜,他做了个诡异奇怪的梦。

  他又站在白天的灵堂里,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如果躺着的周老爷子不算进去的话。

  他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心如擂鼓,眼皮乱跳。

  在梦中世界,越不想发生的,偏偏就要发生给你看。

  一阵阴风乱入,吹起一旁白幡。遗体脸上的素色帕子当着卓羽燃的面被吹落在地上。

  他一口气差点憋在胸口出不来。

  想看又不敢看,磨蹭了好久,他才匆匆瞥了一眼。

  还好还好,眼睛闭着,遗容安详。

  可不等他喘口气,就在一个眨眼的间隙,再看,却见遗体蓦然睁眼。

  卓羽燃捂住嘴,倒退,身后有堵墙一样的东西阻挡了去路。

  他怂,不敢回头看。

  梦魇让他在这种情况下做不了任何事,只能被控制着继续看着周老爷子的遗体。

  与白天不同,遗体的眼睛僵硬死板地动了动,光明正大地与他对视。它的凝视没有活人眼神的温度,令人遍体生寒。

  卓羽燃吓得快要灵魂出窍,欲哭无泪,想要找沈悠,可是梦里哪有沈悠呢?

  他浑身被非科学的力量控制住,成了一尊僵硬的石像,绝望下,只能自欺欺人地闭眼,来个眼不见为净。

  阴风呼呼地吹,从睡衣的领口和裤腿里钻进去,阴冷的像蛇。

  也不知这种僵直的状态持续了多久,直到这片诡异的静谧被一阵斥骂声打破。

  卓羽燃发现自己又能动了,他跺跺酸痛的双脚,睁眼发现周老爷子面上盖着帕子,似乎刚才的异动是天方夜谭。

  也不知道这个梦什么时候能结束。

  卓羽燃认命地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

  他走上去,木质楼梯发出“咚咚咚”的响声,但是楼上的人似乎听不到任何动静,责骂声还在持续。

  卓羽燃来到二楼,躲在客厅花格后,探头朝里看。

  只见里面一站一跪两个男人,站着的赫然是活着的周正康周老爷子,跪着的是他儿子周金。

  周正康骂道:“第二次我替你还债前说了什么!你回答我!”

  周金面红耳赤:“如果还有第三次,就和我断绝父子关系。”

  “那你又做了什么!”周正康指着他,怒不可恕,“前两次给你还了多少你心里没数?老子和你妈赚了几十年钱买的房子都没了!你这个畜生怎么还有脸来第三次!”

  周金一巴掌放不出三个屁,锯嘴葫芦的窝囊样子,让周正康的血压疯狂飙升。

  周正康在客厅焦躁地走来走去,伸出两根手指,恨不得戳瞎这个畜生的招子:“两百万!就是把我和你妈卖了也不值这个钱。加上利滚利,今天是两百万,明天呢?后天呢?”

  说到后来,周正康忍不住给了他一脚:“你滚!你今天就滚!我和你妈就当从来没有你这个儿子!”

  周金急白了脸,一把抱住周正康的裤腿哀求:“爸,你不能不管我,他们说要是我不还钱,扬言要废了我。”

  “哼!一个废了的儿子比一个健全的儿子强,我就该在你第一次犯错的时候砍了你手脚,也省得你今天把我们全家逼上绝路。”

  “不可以的!爸!”周金声泪俱下,“爸,你一定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的!你不可能没办法的!”他来来回回,颠来倒去地重复着,显得十分神经质。

  卓羽燃一个外人看了都觉得愤怒痛心,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不过对于这种屡错屡犯,知错不改,下次还敢的顽固分子,卓羽燃一点都同情不起来。

  世上可怜的人那么多,自己又不是圣母,在这种人渣身上不值得浪费丁点儿善意。

  周金胡乱抹了把眼泪鼻涕:“爸,你去和大伯三叔借,你去找你的朋友。我保证,我发誓,只有这一次了,最后一次了,求求你,求求你。”

  看着儿子狼狈的模样,周正康一阵眩晕,他心下悲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自己夫妻俩人含辛茹苦地拉扯他长大,车子房子,处处到位,从来不用他操半点心,他为什么不学好呢?

  周金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仍然锲而不舍地哭求:“爸,你去找他们,去找他们,求求你了。”

  周正康突然大笑,他这个柴米油盐,人情世故什么都不懂的蠢货儿子到了这个地步还这么天真可笑。

  借钱哪有那么容易?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更何况是两百万,即便是亲兄弟,谁又能二话不说拿出两百万给他家?况且他那两个兄弟,勤勤恳恳地给人打了一辈子工,都是普通人,儿子女儿孙子哪样不用钱?

  谁又能救得了谁呢?

  周金见他始终无动于衷,像是铁了心见死不救,终于出离的愤怒了,口不择言道:“你要是不救我,就让他们砍死我。我死了,你断子绝孙。我到了阎王殿,也要告你一状。”

  周正康气得仰倒,胸口一紧,眼前一黑,就这样人事不知了。

  后续卓羽燃不得而知,因为他惊醒了。

  他起床喝了半杯冷水,梦中情景仍旧历历在目,越发清晰。不像过去做的梦,睡醒就忘记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