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亚当>第21章

  “是的。”我应得娴熟。

  诺兰又把头撇过去了:“这是敷衍,一定是,拉斐尔。”

  说完自己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和他平静地相处,他有时会看着我,不带任何邪念和恶意的,仿佛只是想看看身边有一个活人,联军从来不管养老的事,这是福利的范畴,用大家的说法,连打仗都顾不上,哪有时间来处理些芝麻大的问题。这里的老人大多数光荣负伤,大多数都是在儿女不在身侧,伴侣病逝的情况下无依无靠地,孤独地老去。约翰之前有一句抱怨很对,这里的老人都在苟延残喘。

  所以对于我的到来,诺兰是很感激的。他依然认为我是一个叛逃者,但偏见已经在相处中磨去了很多。

  他真正对我没有意见——这说法可真卑微,但这是事实——是在我把一个叫理查德的孩子治好了之后。那是个可怜孩子,显然联军没有福利院去照顾父母早死,无家可归又没有达到参军年纪的孩子。周围出了电网都是毒气,联邦的手段上升了许多,它们通过研究人类的历次战争,聪明地发现了生化武器的毁灭性远比□□来得要快。人类联军这次应付得有些仓促,只能封锁了附近驻地。用驻地里年迈的敢死成员去周遭巡逻。

  但电网和屏蔽或许拦得住受控制的机器人(连我也感到逐渐失去与联邦的联系),却拦不住一个瘦得脱形,手脚敏捷的孩子。幸亏他躺得近,我又凑巧在去集市的路上路过那里,否则这孩子应该几分钟就会闭了气。

  毕竟是从联邦里出来的,系统里基本储备信息指导我救了他,理查德中毒不深,用些急救的药剂可以救回来,因此诺兰没有怀疑,他一如既往地坐在椅子上,只对我背回来一个孩子表示了微微的惊讶。

  “放到客房里吧……”他沉默了一阵,“二层左边,诺顿从前的房间。”

  我抱着已经熟睡的理查德,他看上去有些像诺顿,都是高挺的鼻梁,早早染上了和年龄不符的成熟。诺兰跟着上来,他走得有些慢,我想去扶:“哦,够了,拉斐尔,我又不是没有腿。”

  他看着理查德,摸了摸他茶色的头发,尽量小声说话:“他可真像诺顿。”

  别说了,诺兰,你的眼神就像一只找不到家的狗儿。

  理查德说话不是很利索,可能是幼年教育的缺失,因此他又不像诺顿了。但诺兰还是默默给予他恰当的关怀,比如说一杯热牛奶,一块馅饼之类的。我在他头脑晕乎的时候给他讲故事助眠,我给他讲了那两个月,诺兰开始不感兴趣,后来也凝神仔细听了。我还没讲完,理查德歪着脑袋睡着了,诺兰在沙发上撑着脑袋看我:“然后呢,在那个蛋糕之后呢?他们分开了吗?”

  无论多少岁诺兰都是个好奇宝宝,他的蓝眼睛一刻不移地看着我,追问我属于另一个诺兰和亚当的故事。但诺兰,我无法告诉你,因为你已经不是诺兰,我也不是亚当了。

  “没有结局……”我说。

  诺兰笑了:“这次有些过分了,拉斐尔。世界上怎么会有没有结局的故事呢?作者要赚钱呢,说吧,别闹了。”

  没有结局,这个故事的主角下落不明,丢失掉那两个月的记忆就不可能再变回曾经,经过了洗脑和改造的人也不可能完好如初。很遗憾,诺兰,没有了,这个故事的结局不会再有了。

  “总有故事没有结局。”我说道,温柔了些,算是安抚。

  诺兰显然不接受,他将毯子一盖就躺回沙发上,自己嘟囔:“好吧,我自己加一个来满足我自己吧,他俩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像所有童话的烂俗结尾。”

  我真爱你,诺兰。

  理查德在的时候我们的关系逐渐变好,诺兰有时会勒令我陪他晒太阳。后来理查德从军了,他更沉默了些,还是要我陪他。我们隔着一张桌子躺在阳光下,诺兰看着我笑:“嘿,拉斐尔,要麻烦你陪着我做个老人了。”

  改造人的寿命会比正常人长十几年,我的机能老化要更慢,但诺兰,你刚刚说的从来是我的梦想。

  “有时候我觉得你不会变老。”他又低声说。

  没错,在他面前隐藏自己是不可能的,我们几乎朝夕相对。过了几十年我却依然是当初敲门的花匠。好几次诺兰对我悄悄举起了枪,我可以在镜面,厨房的刀身甚至门把手上看到我身后反射的亮光。但我没有受伤,也没有死,这证明了他的于心不忍。

  诺兰的身体每况愈下,时常在夜里咳嗽,请原谅,我已经把所有的药都试过了,但诺兰还是不见好转,他的腿甚至开始又重新作痛,晚上要把取暖设备全部打开,才能让他好过些。我守着他,守着这个被病痛折磨得满头白发的老人,他开始渐渐不能下地走动,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多。

  这个过程用了多久,我不知道。这期间诺顿也没有回来过,诺兰开始会问他的音讯,或许他带了通讯设备,但是那个通讯设备从前几年开始就没有一条讯息。

  有时候诺兰会在晒太阳的时候突然抓住我的手,又飞快地放开,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拉斐尔,只是如果你不在身边,我就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没关系,诺兰,我本就是为你而来。

  他走不动了,在他彻底走不了那天唤我过来,捶着自己的双腿。浅蓝的眼微眯着盯着我,亚当,我似乎意料到他想做什么了,于是站着不动,诺兰的手滑过我的脸庞,停留在我的脖颈旁。只要稍稍用力,这个联邦最精英的改造人就会丧生,联邦的亚当计划也要从头开始了。

  诺兰的呼吸很平稳,带着军人的冷厉。我想着这件事早该发生,应该在这十几年之前,或在我要离开他的那个晚上。奇怪,当时怎么没有想到呢,亚当?

  帮我结束吧,诺兰。这样我就不必日日夜夜地,看着你了。

  “拉斐尔……”诺兰皱了皱眉,看来他依然没有习惯这个名字。我看着那瘦可见骨的手慢慢垂下,最后理了理我的衣领,“看着点,别跟个毛躁的孩子一样。”

  他收回了手,转过脑袋不看我:“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敲我家的门。”

  不,诺兰,你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停留,陪一个鳏居并且腿脚不便的老人十多年之久。

  你明白,我无法遏制。我无法收回每一个望着你的眼神,无法抑制与你交谈时愉悦的语气,没有人会一无所知。只是这太荒唐,就像之前一个改造人和联军上校,现在是一个近七十岁的老人和十六岁的孩子,又或者你仅仅将它当成是依赖罢了。

  我说不了话,爱成为我此生再也无法宣之于口的东西。

  诺兰的眼睛渐渐模糊,他开始在连话也说不清了,并且减少了晒太阳的次数,躲在房间阴暗的角落里。他偶尔会喘不上气来,揪着自己的领子,亚当,我真的已经找不到当初那个能单手接住你的人的影子了。

  当阳光照到他的脸上,我看到他微微张开的淡蓝双眼,听到他睡着时沉重的鼾声,你还记得临走前他睡在沙发上的样子吗?就是这样,好像下一刻他就会变回那个拥有耀眼金发,淡蓝眼睛的青年,他会揉揉眼睛把你抱在怀里,告诉你如何度过你们的未来。

  我眼中所见一直是诺兰,无论他长出多少根白发,多少皱纹,做出多少人变老后笨拙狼狈的姿态,他都是那个诺兰,那个英姿勃发,笑着安抚我,亲吻我的诺兰。只要那双淡蓝的眼睛有一刻望向我,便是我无法舍弃无法放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