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亚当>第22章

  有一天他叫来了我,他躺在床上,就像躺在棺材里一样,整个人缩小,蜷在一起,他拉住我的手,只能发出单个的音节:“拉……斐尔。”

  这个时候终于到来了,即使我早就明白它在不前方等着我们,但诺兰给了我当头一棒。

  诺兰只是握着我的手,他开始还喘着气,看上去不安又慌张,像是怕没有交代完什么后事似的。但他突然又看向我,那淡蓝的眼眸逐渐清晰明亮,这或许是回光返照,我的视线一刻也不敢离开他。诺兰忽然开始亢奋,他发出呜呜的叫唤,眼里流淌出浑浊的泪水。整张脸扭曲在一起,努力地想支起身子,然而这是不可能的,然后变为努力地靠近我。奇怪的是,我好像见到了从前的他,那个执意要我留下,要与我一起共度余生的人。

  诺兰挣扎着抬手,他看上去像要抚摸我的脸:“……亚……当。”

  “亚当,亚当。”

  “说你爱我,亚当,说你爱我。”

  “我们逃吧,亚当。”

  隔了四十年,我终于听见了这个名字。

  他浅蓝的眼睛里满是泪水,他一直努力抬起胳膊,用手靠近我,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尝试了一次又一次。

  “亚……当。”

  我看着他,喉嗓被哽住了。泪水流过脸颊,眼前开始模糊,仿佛不是老年的诺兰,而是多少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在沙发上拉住我的手的那个晚上。

  他看着我,记忆在一点点复苏。怪你,亚当,做了让我即便在这时也难以面对的事。诺兰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努力,努力地靠近。他想起了那个晚上,看到了此刻我眼中的自责,仿佛明白了什么。

  我以为他会责备,会愤怒。但诺兰叹了一声,尽量完整地吐露出来:“你啊……”

  背弃,伤害,逃避,留他一人,曲曲折折几十年,最终只落下了这句带着宠溺和无奈的感叹。

  这个故事终于有了结局。

  随着记忆完全地回归,诺兰的眼里转过沉痛,自责和最后的安宁。他的手颓然放下,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留恋地,珍惜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当他的一切都回归,遗失的,心痛的,爱慕的,追寻的,像在多少年前,更久以前,他回头看向的那个石阶,那个午后带着蒲公英颜色的阳光。

  “诺兰。”我轻声应着,即便诺兰已经听不见,也快要看不见了。

  我从前曾拉开窗帘的帷帐,手指间透过晨午的阳光,细碎的,带着花园里泥土的清香,喷水器的声音,如此强烈的感官都杂糅在一起,和他叉腰仰头看我的样子一起冲进了脑海。

  诺兰说话很艰难,唾液会从口中流出,需要牵动脸部所有肌肉。但一如他曾用有力地臂膀抱着我,对我轻声耳语,在说完我们一切可能发生的未来后,

  “一起走吧,去人类驻地。”

  “亚当……”

  “这是我和你以后共同的家。”

  “亚……当……”

  “陪在我身边,好吗?”

  “……亚当。”

  蒲公英被吹落到了地上。

  这个记录片段在人类驻地发展壮大,联邦几近毁灭后被珍藏在档案库里。

  据发现者劳伦博士说,这只是他在所有彻底失去意识的失败改造人中偶然捡到的一个芯片和监测器,而上面恰好残余联邦撤退时还没来得及销毁的记忆文件。这只是大海捞针偶然发现的一小部分。

  后来根据数据追踪,这个改造人在三十年前因为失控被联邦强行销毁。具体情况仍是未知,联邦一般对失控改造人实行记忆清洗,但这个却是彻彻底底,被拔出芯片的销毁。联军内部通过追踪DNA比对,确定亚当原为联军特种兵预备队的童子营成员埃里森·戴维斯。

  这次销毁 或许是由于他的人类意志过于强烈,又或许是他做出了超出联邦容忍范围的举动。

  人类驻地在不断扩张,当初战时的种种政策已经不得而知,直到挖出这名改造人刻意的记录。为了防止恐慌在人群中蔓延,当初的改造人计划被联军压下,他被善意地尊称为记录者向公众告知。针对记忆中反应的种种问题,联军对特种兵队伍进行了整顿和收权,减少了对民间的强制性征兵。娱乐在渐渐恢复,在远离联邦的驻地,人们的生活都已经恢复正常。

  联邦的溃退在芯片有记载的一年后,改造人计划泄漏,情报人员理查德·布朗被荣封上校,追赠诺兰上校联军荣誉军衔。

  这名改造人的记忆只是沧海一粟,当时周遭还有成千上万被销毁的改造人,但记忆有幸得到保存的只有这一位。

  他为人类摘了苹果,却因此被贬下凡间,独自承受这所有苦难而心甘情愿。

  在后世联军历史记载上,他是最为隐秘和特殊的存在,是人类大机器时代的“亚当”。

  再到世纪后机器人之乱彻底平定,人类为表敬重将从前文件的贬低词汇抹去,将表意抽象化,统称智能联邦,战争为黑暗时代。同时寓于对今时的自勉和对后人的警告。

  同年三月,亚当计划揭秘,引起极大震动。改造人清洗计划于三月开始,五月受人权抗争压力取消。

  博物馆内。

  “智能之所以失败,其一是占据能源有限,人类联军主攻方案的正确性,其二是其传承了人类的文明,却也传承了人类凌驾于其他文明之上的傲慢和摧毁一切的暴力性,但人类能够反思,智能不能。这也是一个文明走向毁灭的原因。”老师走在最前面,后面学生推推搡搡,嬉笑着。

  一个瘦小的孩子跑到展览前,看着由钢架支撑的,有些破碎的人,他可真像一个人,修长的指节,还有细长的睫毛,仿佛沉浸在睡梦中,缓缓地呼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