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两意相欢朝又暮>第24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欢欢喜喜跑过去,全不顾身后下巴都快被惊掉的一狗一龟:“我们晚上吃什么呀?”

  “我已订好了酒楼,你若是觉得饿我们即刻便去。”他浅笑,眼中水墨氤氲,全是藏不住的温柔。

  “那还等什么!我都快饿死了!”

  我跑出门时身后那两人还在连连叫唤:“哎哎哎!那我们俩怎么吃啊!”

  别的不说,我南昭干啥啥不行,重色轻友第一名!

  我这顿饭注定吃得肚子滚圆。

  我捧着圆滚滚的肚子走在大街上,仿着话本情节自导自演:“花季少女小腹隆起,这究竟是神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他嘴角泛起若有似无的一点笑意:“你这么天资聪颖,只怕梨园子弟也要自叹弗如了。”

  “那是,”我这么不经夸的人一听到有人夸我尾巴就恨不得翘到天上去,“观众绝对猜不出来我这肚子里装的全是美味佳肴。”

  “前方就有个戏院,”他一指人头攒动的戏院,“你来花族这么久应当还没看过戏,不如去凑凑热闹?”

  “谁说我没看过?我去过日暮街的戏院呢!”我下意识反驳,驳完之后脑中却有一瞬间的空白。日暮街的戏院?我是和谁曾去过那里,又做了什么?

  他只浅浅一笑,牵了我的手进了戏院的门。

  台上人唱着曲儿,把水葱似的手指弯成兰花状,间或隔空抛来个眼波流转的媚眼,随着风送到我心里。

  我看得是心神俱荡,要不是慕浱在旁边我高低得蹿到幕后跟他整上两句。

  仅是看看慕浱就不满意了,板着脸贴在我耳边轻斥:“这戏院不好,伶人忒轻浮。”

  我笑,正想接他的话,却怔怔然觉得胸口一阵闷痛,那痛很快传到四肢百骸,连带着意识也跟着发懵,伴着一阵阵惊痛,脑中有记忆如潮水般涌出。

  在这痛意里,周围的景致倒渐渐模糊了,我看见大片大片的芙蕖,望见天上的明月,沐着夜间的清风。

  他踏着月影而来,一如来时的模样;他低声呢喃着情话,许我天长地久永不离;当然还有他悄声在我耳边说的那句:“你可知我们为何会出逃失败?是因为慕浱给正统报了信。”

  重重旧事纷至沓来,连同那日在英杰府邸的夜,日暮街的戏院和那位把面容隐于面具下的神秘人一下涌入脑海,搅得中枢乱作一团。

  慕浱?就是他当初阻了我与良润长相厮守?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脸,不知道刀剑刺入他的皮肉是个什么滋味?会是淋漓尽致,大仇得报的爽快吗?

  他几乎是立时警觉:“昭儿,你怎么了?”

  我摸出随身带着的短匕,狠狠向着自己的臂划去——

  有刺目的血流下来下来,不晓得是不是伤了筋脉。

  失去神识的最后一刻,我看到的是他慌乱的脸。

  晕倒倒是不至于,我撑死算是个神志不清。

  但我还是被慕浱安置到了床榻上,并大张旗鼓地请了医仙,足足十五个。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屋子的医仙整整齐齐地站在我床前,床边坐着慕浱,有点幻灭。

  当我听医仙解释我发病的原因时,我就更幻灭了。

  为首的一位仙风道骨得眉毛胡子都一把抓的老医仙边捋胡子边道:“您这是来葵水失血过多加之记忆紊乱导致的神识恍惚,不过您不必担心,您现在记忆已经恢复了,至于葵水嘛……尚需好好调理……”

  苍天!大姨妈来多了导致贫血还差点晕了这事传出去我的一世英名可全踏马毁了!

  我死死忍住想疯狂捶床的冲动,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记忆紊乱?我为何会记忆紊乱?”

  为首的医仙看了眼慕浱,没答话。

  我搞不懂他俩打什么哑迷,也跟着看了眼慕浱。

  慕浱摆摆手让一众医仙下去,轻柔地把我揽进怀里,大手抚摸着我的发顶,仍不忘小心避开我方才包扎好的伤处:“你之前中过迷魂术,后又中了灭魂,体内余毒尚未肃清,记忆紊乱也不甚奇怪。”

  我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思忖片刻又想到适才记起的事没同他讲,他却先开口了:“我方才探过你的记忆,遗失的片断已被我施术尽数找回。阿德和萧瑟都是那位的人,均已被处死。”

  我明白慕浱的用意,被幕后人派遣来的定得他信重,阿德与萧瑟必定为能力超凡者,绝不会吐露一星半点的机密,与其留着他们的命平白添个祸患,时时谨防后院失火,倒不如杀了来得后顾无忧。

  “你认得那人?”

  “左不过是魔族宗室来寻仇的罢了。”他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我却听得胆战心惊。

  第二次神魔大战要卷土重来?

  我恐慌,更多的是从心底生出的惶惑:“影怜的事你审的如何了?”

  “影怜她……”

  “将军!”赤血冲进来,一张往日红润的紫黑面皮褪尽颜色,“军营出事了!”

  “这不是病,是一种来自魔族的毒。”军医检查完军士的尸体,消了毒,又揩揩额头的细汗,“这同影怜帝姬生前的症状倒是相像。”

  我骤听此言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影怜没了?”

  “您不知道?影怜帝姬是受得刺激太大,疯了。”军医摇摇头,叹了一声。

  我理了理思路,又觉得此事看似一团乱麻,实则也不是无迹可寻:“你说这毒会传染,是怎么个传染法?”

  “这毒奇诡得很,皮肤直接相触便可传染。

  “症状仅为发疯,失去理智,进而伤人?”

  他缓缓点头。

  我的心一步步定下来:“那最先毒发者呢?”

  他不假思索:“最先毒发的是从大牢回来的几名精兵。”

  是了,是我说大牢人手不够,又恐其间出岔子,从军营调了几名士兵看守影怜。

  如此一来就有合理解释了,幕后主使把毒下到了影怜身上,又致使几名军士传染。难怪萧瑟极力让我派几名精兵去大牢看守,原来意图在此。

  我没有任何表态,转头便匆匆往军营外行去,行了一半赤血追上来拦住我:“将军,这事不能上报。您不妨再等等,若是事情有转机了呢?”

  我停下来,疾言反问他:“现在染者已达数十人,若是再拖下去还会有多少?这毒来自魔族,一想便知是魔族党羽潜入神族伺机作乱,你觉得这涉及神族安危的大事还不能引起正统重视么?”

  他眉头一皱,带了迟疑,唯余静默。

  我放缓了语气:“赤血,你怕丢掉官位,怕失了俸禄,我又何尝不是?可这事一旦发酵,你扛不住,我也扛不住。千千万万花族子民何辜,要陪着我们打一场代价如此之大的豪赌?”

  他把拦我的手臂缓缓放下,不再阻我。

  我不敢再耽搁,翻身上了马,一甩鞭子绝尘而去。

  “本尊要你们何用!”房内传来茶盅碎裂之声,我闻得此声猛地一惊——慕浱以往从不肯外露情绪,更不会莫名大怒,特别是用摔茶杯这种无用方式泄愤。

  许是他见我来了,敛了眉间未熄的怒火,温声道:“你来了,军营的事如何了?”

  亲卫感念地看了我一眼,默默退下。

  我上前一步,依下官拜上级的神族礼法向他端正施了一礼,他一怔,想制止我,我却先开口:“下官不察,军营突现魔族奇毒,致使数十军士感染。军医初步断定有传染之势,染者先发疯进而伤人,或可通过皮肤接触直接传播等,万望尊上以大局为重,及时上报正统,禀明神尊!”

  他眉目一冷,隐带了凝重之色:“是影怜传的毒?”

  我垂了眉眼:“初步猜测是。”

  他眸光一暗,沉凝片刻默然无语,而后定定地望着我:“昭儿,你可想清楚。我若上报,你知道你会面临怎样的境遇么?”

  我自然明白军营染疫是顶顶棘手的大事,我身为主将难逃一劫,削去官位已是最轻处罚,重则处死亦有可能。

  我心口一阵闷痛,硬逼着自己说出百般不甘的话:“愿凭族规处置。”

  他从桌后转出来,紧紧握住我的手:“昭儿,你听我的,去下令把中毒者秘密处置了,这事神不知鬼不觉,也能永绝后患。”

  我大感骇怪,挣开他的手,摇头道:“不可!此举未免太过残忍,数十条鲜活的性命怎能说杀就杀!”

  “若仅保这些人而使病毒蔓延,进而死伤百人千人上万人岂非铸成大错?况此事涉及魔族,倘军队染疾之事外传恐引众神恐慌,万一魔族借机进犯我们根本无力抵挡,切莫心慈手软。”

  我只是摇头,断然拒绝:“不,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我去给父尊报信,一定会有解毒的法子的!”

  说完我就旋身朝外奔去,方才到门口,他从身后唤住我:“没用的,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奇毒,而是摄心术。”

  摄心术!

  我脸色骤变,年少时我也仅在神史中见过这词:魔尊好奇门异术,擅摄心。神魔大战时曾用摄心大法使我军大量倒戈。

  摄心,即摄人心魂,施术者可使人的思想行为全为自己左右,但需被施术者心志不坚,且施术者极易遭到反噬,是以被列为禁术,另此术失传已久,神史载除已故魔尊知修炼之道外无人可习得。

  “我原先在神魔大战中同魔尊交过手,亦常同魔族打交道,曾略有耳闻。若有心志不坚者,施术者通过眼神交流即可使其中招,根本无从防范。”他复补充道,眉目间的纵纹如刀斧堑刻。

  窗外无月无星也无风,只有暗沉沉的夜。

  夜,还很长。

  一封密报悄无声息地躺在了神尊的桌子上,等待亲启。

  一日后,正统传来指令:封锁花族,全族戒严。

  我呆呆地看着慕浱用神力将花族周边布上结界,是刺目的红色,亦象征最高警戒。

  我最终还是没能狠得下心去处理已中术的人,而事态也终究如慕浱所料,无法得到控制。

  每日都有人中摄心术。

  每日都有人因摄心术而死。

  夜半,我听着街上人家的哀哭,那哭声哀转不绝,像是烙进我脑中般循环往复,经久不散。

  已是初夏,花族的夜晚却始终热不起来,周身总是寒浸浸的。

  和天气同一温度的,是我的心。

  我时常做梦,闭上眼就看见影怜在梦里对我笑,可这回她却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呆呆看着我,同阴曹地府的那些行尸走肉一样。

  我再睡不着,披衣起身,踩着零落月光走到府邸墙边——自打我升位后,慕浱就下令把墙重新立了起来。

  我知道他还没睡,他知道我知道他还没睡。

  我在墙下立了半分钟,他便穿墙过来抱起我大步返回我屋内把我置于床上,声音虽轻柔,却含了些斥责:“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我微微挪了挪:“睡不着。”

  他叹了口气,声音稍稍放低,是个哄孩子的语气:“怎么睡不着呢?”

  “我梦到影怜了,她一句话都没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后怕地握紧他的手,“有时候我也觉得她可悲,她只是认错了主,做错了事,怎么就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正是因为她认错了主做错了事,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错了就是错了,没有理由。你说她当初年少无知也好,时运不济也罢,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无法弥补。”他不急不缓地低语,有一种抚平人心的力量,“而这种事,都不会发生在你我身上。”

  我面色肃然,敛去那无用的同情:“倘我与她有同样的境遇,若我不是神尊之女,如果我也曾误入歧途……”

  “不会,”他打断我,“你是南昭,是昭纯神女,未来还会是我慕浱的妻。”

  我很没出息地往他怀里缩了缩:“可我害怕……摄心术害了这么多人的性命,幕后黑手却始终找不到……我害怕有朝一日我也被摄心……”

  “有我在,不用怕。”他温声和言抚慰我,“再耐心等一等,会等到天亮的。”

  是,天还会亮的,没有太阳也会亮的。

  我默了片刻:“他和你有仇,他是要取你的性命。”

  “你放心,他奈何不了我的。手下败将,谈何言勇?”他轻轻揉了揉我的发顶,又顺手把我往他怀里带了带,反握住我的手,“昭儿,你信我。”

  是,我该信他的。

  我环住他劲瘦的腰,多想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多想生活没有痛苦与纷扰。

  五月鸣蜩,六月精阳。

  天气益加热,床前的帐帘懒懒地委垂着,连蝉都叫得声嘶力竭,有气无力。

  我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如置身火浪中,一身粘腻得难以入睡。床前置的冰块像是摆设,直热得它们化成水一丝凉意也无。我又不好使唤人打扇,勉强念了念清凉咒,迷蒙欲睡间又被间歇蝉鸣闹醒。我无法,只得一头扎进池塘里沉到水底,闭了五识,方得一好梦。

  偏偏有人不愿让我睡得肃静,逼得我硬是从水里挪到正厅。

  我用手撑着下巴让自己不睡死过去,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平永王絮絮叨叨:“将军啊,你看每天都这么多人中这邪术,你说这还有得治吗?”

  不得不说他还真是应了他这个封号,既平且庸。

  我按了按眉心,强迫自己醒神,拿出个上级的架子做派来,淡淡道:“你也说了这是邪术,邪术哪有这么好解。你有空纠结这些,还不如多派人去研制解药或盯紧魔族的动向,若真有事变也好有两手打算。”

  他点点头,我正暗自满意他倒还算上道,他却又不依不饶道:“将军,在下听凡人说若是天降灾祸便是统治者德行有亏,您说会不会是尊上……”

  这就是景合专门扶持来给慕浱添乱的权贵?也真真是难为他,他难道是想让慕浱看在这货蠢到家的份儿上不与他计较?

  我慢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顺手正了正头上的钗子:“我问你,凡人是不是大多笃信神佛?”

  他想了想,继而忙不迭地点头。

  “哦,”我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自己染了寇丹的指甲,“那我再问你,我们是不是神仙?我们是不是住在天上?”

  他又点头。

  “那你来的哪门子天降灾祸!这话你也能乱讲!当真是胆子肥了!若我再听见你嘴里吐出来什么不干不净的不实流言,小心本将军割了你的舌头!”

  他狠狠地愣住了,大约是被我噼里啪啦一通训给骂傻了,足足呆了五秒钟,然后……

  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被唬了一跳,直接从座上“腾”地站了起来。门外守着的俩侍卫还以为出了什么事,马不停蹄冲进来,看到哭得瘫到地上的平永王都懵了:“这……将军?”

  我默了一瞬,为了保全我的脸面,只能先挥挥手让他们出去了。

  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他们当时的神情——面色犹疑,略带怯意,一点也不敢回头地近乎小跑出去。

  然后我又低头看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巨婴,那种小时候遇上哭包小女孩的感觉又回来了。

  于是我只能蹲下来,用我此生最温柔的哄孩子语气问他:“平永王,您今年高寿?”

  他声音还带着浓重哭腔:“二……二十八万岁。”

  好家伙,和我二哥同岁,比慕浱小两万岁,这差距咋恁大捏!

  慕浱二十八万岁都闻名政界位极人臣了,叙虞那个登徒浪子把过的妹都能手拉手绕三山转了,这家伙居然还哭鼻子!果然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哭声嗡嗡地直搅得我脑仁疼,我强忍着把他提起来暴揍一顿的冲动,硬生生拗出一套慈祥和蔼的做派来,把他扶起来置于座上,又从他面前坐下来,拿出怎么呕死自己怎么来的语调问话,就差没掏出方帕子给他抹泪了:“这些话是景合告诉你的?”

  他听了我这话立刻止住了哭泣:“将军怎么知道?”

  我哼了声,放眼花族再没有旁人有这么大的胆子给我捣乱了。景合已坐到摄政王之高位,眼看着要继位花君,自然不想再有王室威胁他的地位,哪怕这位王室奇蠢无比。

  他面上惊愕难消,我慢条斯理地点破:“你觉得景合为什么要同你说这些?”

  他初听仍是不太懂,惑然望我,而后又似清明些许,惊得连礼仪都不顾了,瞠目看我。

  我给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施施然起身离开。

  堪堪踏过门槛,身后就有杯盏碎裂之声传来。

  我复行两步又折回来,对着门口把守眼观鼻鼻观心的侍卫道:“杯具是一套的,碎了一盏也是可惜。平永王出来时代我告诉他,下次来拜见我莫要忘了带一套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