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两意相欢朝又暮>第23章 词中有誓两心知

  慕浱一杯接一杯地把酒往肚子里灌,活像千儿八百年没碰过酒似的,一喝就停不住。

  我心惊胆战地看他连干三杯后又拿起了酒盏欲一饮而尽,遂眼疾手快地夺过他的酒杯,苦口婆心道:“尊上,您大病初愈不宜大饮,便是想喝些酒也该缓缓。”

  他也不夺酒杯,痴痴地看着我笑:“那你喝。”

  我颤巍巍地盯着手中的酒,这酒名为“醉仙”,是神族最烈的酒,寻常酒量不佳的小仙闻闻酒气便醉了,便是慕浱这样号称千杯不醉万杯不倒的喝了五杯就开始傻呵呵地冲我笑了,鬼知道我喝下去会是个什么样子。

  他却看穿了我的心思,伸手就要拿酒杯,嘟囔道:“你不喝我喝。”

  我吓得赶紧把酒通通倒进嘴里,这人怎么喝醉没喝醉都这么讨厌呢!

  酒甫一入喉便是灼辣之感,直烧得浑身都跟着热起来,酒意直上,灵台也晕晕乎乎。我赶紧吐了出来,又甩甩头拿了冰饮喝了几口才平了那点子燥意。

  “好喝吗?”他不依不饶地凑过来,把头搁我肩上,吐气如兰。

  我扫了眼眼珠子都快瞪掉的众神,悲愤地把慕浱拽起来:“走,出去醒醒酒!”

  与其说是我带着慕浱去醒酒还不如说是他拖着我兜风。

  我踩在他的剑上,扯过广袖以挡夜间的凛风,忍不住问他:“尊上,你这算不算醉驾啊?”

  他又是一个漂移,晕得我差点没把饭吐出来:“什么醉驾!我根本就没醉,你看我飞得多稳健!”

  我把嘴闭上了。

  但过一会儿我实在辨不清方向,只得又把嘴张开了:“我们要去哪儿啊?”

  他又开始傻笑,摇摇头往我身上靠,理直气壮道:“不知道啊。”

  我踏马现在想杀龙!

  怎么慕浱喝醉了之后这么不高冷!

  眼见他越贴越近,我把脸别开,一只手推拒他,又顺势瞥了眼前方,大惊:“撞树了!要撞树了!”

  “嘭——”

  最后他头上多了个包,我手上多了道口子。

  我从一处断崖上停下,撕了条裙边缠手上的血口。

  缠了一半他突然把我合身抱住,沉沉在我耳边道:“知道这是哪里么?”

  我专心致志地包扎,没空跟个醉鬼计较,遂侧身一闪:“你喝成这样还能认得这是哪儿?”

  他不依不饶,又贴上来:“那你知道?”

  我……还真不知道。他刚刚一通乱飞,我哪记得哪是哪!

  “这里是神魔冥三族交界处,四万年前,我在这里取了魔尊首级。”

  好嘛,慕浱这御剑能力还真不是吹的,一路从牡丹族直飙到神魔交界处。

  我低头往下看,断崖下方血黄色的奈河隐有鬼魂枯骨浮于河上哭喊狰狞,其水皆血,波涛翻涌,而腥秽不可近。

  总算我的心理素质过硬,没被吓得当场吐出来,只不动声色地往后缩了缩:“尊上当年果然好风仪。”

  “当年么?”他神色迷醉,似陷入悠远回忆里,“倒也并非如外界传闻那般夸张。我曾被俘过。”

  我大惊,这事可新鲜,神族史上从无相关记载:“被俘?那后来呢?”

  “后来?——逃出来了。”他只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我却明白这其中绝非如此简单,他被俘的那些日子必然吃了不少苦头,严刑拷打是必然少不了的,难为他意志坚强至此,在得胜后却并未享应有的待遇。

  我放柔了声音:“慕浱,你打了胜仗后又经历了些什么呢?”

  “一个没有母族所靠初入官场的外族神还能怎么样?四处碰壁罢了。”他捏捏眉心,大约也极不愿回忆这段往事,“你是不是觉得我心机太重,城府太深,心狠手辣不肯容人?”

  我不知该怎么答他。

  “可是我不算计别人,别人就会算计我。我若不是这般性子哪能活到今日?当年我十九万岁,同你一般大,一夕之间亲人俱丧,族人俱亡。所以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你洁白无瑕、干干净净的,不像我一样……你不晓得多少人想取我的性命……”他坐下来,一手掩面,却不见得有多少悲色,所有的悲都在他心里。

  “慕浱……”我轻声唤他。

  “南昭,我的眼里无尽暗夜,唯你,是光明的所有。”

  我惊了,慕浱这是被话本男主附身了?

  他站到我面前,满目流光溢彩:“昭儿,你真的不喜欢我吗?你对我真的没一丝一毫的感觉吗?”

  喜欢吗?我心乱如麻。

  尽管我与良润有过一段情,但彼时我却是实实在在的一见钟情,如潮水般轰轰烈烈,一发不可收拾;对慕浱却并非这样的感受,更像是润物无声,如涓涓细流点点滋润心灵。

  “你若当真不喜欢我,怎么会在我带金叶入府时心生厌烦;怎么会在我把青龙之力引渡到己身时不阻拦我,当时你可不晓我们二人的婚约;你又怎会今晚这样关心我,不许我多喝酒?南昭,你骗不了我的,你喜欢我。”

  我喜欢他?我早就喜欢上慕浱了?

  犹记初得知他为我未婚夫君时,我除了讶然,好像也确然是有那么点……惊喜的。

  原来我真的……

  他还在等我的回答。

  我轻咳两声,不自觉染了几分傲娇意味:“智者不入爱河。”

  他笑着看我,双眸明澈如溪,甚至可见淡淡流水载轻舟,悠悠鱼儿水中游。

  在他灼烫视线下,我只觉双颊沸热,嚅了嚅唇,道出后面那句话:“遇你难做智者。”

  他笑影更深,满目流彩,如漫天星光倒灌双眸:“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我郑重点头:“自然不悔。”

  他牵了我的手极目远眺,与我并肩而立:“我父母便是在水边的山崖定情,所以为我取名慕浱,浱有水边山崖之意,不承想你我二人也与此地有缘。”

  我只觉满心欢悦,歪头看他侧颜,满心似蜜糖甜。

  哎?不对啊?

  我看他,犹疑道:“你酒醒了?”

  他没答,远望天边云纱笼圆月:“今夜月色甚好。”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人竟然装醉……”话未说完,唇已被一柔软物什堵住。

  月色零落于山崖之上,如一地碎琼乱玉。

  赫赫炎炎的夏日并不好受,对于我这等性喜温凉的水族而言日子就益加难熬,阴冷的大牢倒成了避暑乘凉的好去处。

  我坐办公桌旁打着扇问赤血:“那日为何平庸王挑衅你,你却一声不吭?这可不大符合你的性子。”

  他倒很有些腼腆,扭着衣角支吾道:“之前叙虞神君曾借过您的锁妖瓶……”

  我反应过来了,叙虞那个臭不要脸的为了追妹子当时偷了我的锁妖瓶,跑到神宫宴会上放了一只顶厉害的妖,险些伤了前来赴宴的芙蕖女君淩波。这时他挺身而出一举斩下妖兽之首,本以为一出英雄救美夺得美人芳心,谁道美人只淡淡谢过他,并允诺他一个心愿。叙虞这厮便趁火打劫让美人陪他下凡历劫,又背着她去司命星君那里改了个一世夫妻的命格。

  最后夫妻是做成了,奈何美人历劫后反应过来这本就是叙虞做的局,遂气急败坏地把叙虞列入黑名单,至今不肯见他。

  赤血的声音更低,面上薄露惭色:“当初在凡间叙虞神君委托我做中人,我亦有欺瞒凌波神女之嫌,而平永王爱慕淩波神女已久,自然看我不顺眼了。”

  唉,原来是愧疚心作祟。

  “他说的也有大半是实话,淩波神女确实是连我也一并恼了。”他扁扁嘴。

  我恨铁不成钢:“吵架吵的就是个气势,至于道理什么的编编就行了,谁管你说的是正理歪理?”

  他默然点头受教。

  我这才得了意,正想再传授给他几个百战百胜吵架之绝技,一狱卒忽地跑来对我附耳道:“影怜说要见您。”

  这才过了两天,她这么快就想好了?

  我扔下小扇,直奔着关押影怜的牢房而去。

  待进了牢门,我惊觉她又与几日前大不同。

  她以往抿得齐整的发鬓散乱着,素净的一张脸现下沾了污垢,完全褪去了往日细润的红色,竟同个乞丐无异了。

  她见了我就一句话:“你让我见见她,我就把真相告诉你。”

  我微露笑意:“咱们之前不是讲好了?你先告诉我真相,我再把她带来,怎么你今日又反悔了?”

  “我要见她!”她用布满血丝的双目怒视我,似疯似魔。

  “你冲我吼也不管用,”我向她一摊手,“我怎么知道你所言是真是假?我又不傻。”

  她又放缓了声音,脸上挂着颓然绝望,整个人都瘫在地上,双目毫无神采:“呵,在你们这些人眼里,我对她的爱是不是就是个笑话?包括她自己也这样觉得,觉得我们的爱情根本见不了光。可我们又哪里错了呢?我们一不杀人放火,二不谋财害命,怎么就十恶不赦,要受世人唾弃?我们同样是被命运逼到绝境的苦命人,若不勉力相互支持着,哪里还能见到今日的太阳。我们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等来花君的死,她却不在了。你既说她还活着,为何不肯让我见她一眼?一眼,哪怕只一眼,让我知道她还好,那就足够了。”

  她的话亦真亦假,如她所说若真盼着前花君死,那她对杀了花君的英杰和红宁不应是满心感念,又为何在第二次见我时向我控诉英杰强行玷污了她,以混淆我的视听?

  一番权衡后我拒绝了她,只道:“你再好好想想,等什么时候真正想清楚了再说。”

  我大步走出牢门,没忍心再看她。待行至拐角处,她忽地唤住我,声音悚然窎远:“你会后悔的。”

  我回头,她扯出一个僵硬诡异的笑,正定定盯着我看。

  我走到办公室才发现我椅子上竟坐了个人,却是慕浱。

  他正执笔在一物什上作画,暖光映在他脸上,为他原本冷厉的棱角添了三分柔和。

  见我来了,他放下笔向我招手:“过来看看你可喜欢?”

  慕浱的丹青技艺我在正统时就有所耳闻,据传他闲时作画扔掉的练手稿被人拿去卖都能换得千万灵力,不知可抵我多少年的俸禄。是以,我对他的大作满心期待。

  我走近一看,这……这不是我顺手放在这儿的扇子吗?

  他一脸无辜地望我:“我看你这扇子太过素净,就顺手添了几笔。”

  我看看扇子上姿态缠绵难分的青龙和鲛人还有旁边的一行小字“两意相欢朝又暮”,额角青筋直跳。

  心态崩了!

  秀恩爱真的会死的快的!

  我苦着脸欲哭无泪,满面凄风惨雨:“我这还怎么带出去啊!”

  “不用带出去,”他颇厚颜无耻地感到心安理得,“归我了。为了补偿你失了把扇子,我带你去逛街。”

  我任由他牵着出了门,问他:“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你我初见的日子。”

  我愣:“不是吧,你我初见尚不足一年吧?”

  他把我的手一捏:“你忘了你七万岁时干了什么了?”

  我眉心一跳:“我那时候这么小我怎么知道啊?你还能清楚地记得你七万岁的事?”

  他握着我的手更紧了紧,双眸脉脉含情:“今天也是你十五万岁时我们再次相见的日子。”

  “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是考武科举吗?我是考官。”

  我虎躯一震,哦不,是娇躯一震:“考……考官!”

  “我是被神尊临时派过去监察的,你没注意到我也实属正常。”他用带着茧子的指腹缓缓摩挲我的手心,有几分缠绵意态,“就从那一日起,惊鸿一瞥,从此再难忘。”

  我……我记得我那天穿了件大红色的花裙子,颇俱乡土气,似乎是被我母后硬给我套上的,意为“开门红”。慕浱的品味……还真是……与众不同。

  我这边正回想,他忽地笑吟吟道:“你肤色白皙,红色很衬你。”

  我回神,正准备用“哪里哪里,过奖过奖”之类的句式以示自己的谦虚之意,却注意他手里正拿着条水红色裙子。

  这裙子倒是挺素净挺高雅,可它简直把低胸装露背装超短裙合在一起了啊!

  我的小心脏瑟瑟发抖:“这……我怎么穿出去?”

  “不用穿出去啊,”他无辜地看看裙子,眼眸澄净纯然,声如碧波清水润心田,“我们成婚后你在家里穿这身就行。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直接对侍者道:“把这件包起来。”

  我无奈地望了回天,在封建保守的花族还能有如此堪称惊世骇俗的衣服?那倒也是奇了!

  这几日我过得一直挺舒心。

  慕浱颇体贴地把审理影怜的差事揽了过去,至于为何是交由他亲自处理而非由现今最可能登花君位的摄政王景合处置,我一直琢磨着是慕浱忌惮景合势大。

  他还特意派了碧丹护卫我的安全,大约是被之前我被人掳走的事吓怕了。

  我至今忆不起来绑走我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不免因自己无法提供有利线索而倍感苦恼负疚。

  他温言安慰我记不起来倒也是件好事,至少没落下什么心理阴影。

  于是这些日子我算是真真正正地闲了下来,一同闲下来的还有赤血和刚刚迷上话本的碧丹。

  “呜呜呜……这男人好狠的心啊!女主这么善良这么美腻他怎么能始乱终弃呢!”碧丹拈着帕子一把鼻涕一把泪边擦边大骂书中男主。

  “套路,都是套路。你看多了就习惯了。其实你拿的这话本文笔情节都不算上佳,看看便罢了,经不起细敲的。”我磕着瓜子安慰他。

  他止住了哭泣,泪眼婆娑望着我:“你还有别的书吗?”

  “有有有,”我正愁我那些看烂的话本子没法回收再利用呢,“有男男的,女女的,还有几本春宫。”

  “啊呀!春宫?那不是我们尊上的居所吗?”他忽地惊叫了声。

  我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所言有歧义,解释道:“我说的是春宫图(1),你说的是宫殿。慕浱这个宫殿名儿起得当真是不好,听起来就……不对啊,你说慕浱的居所是春宫(2)?”

  他点头:“是啊。”

  我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激动得差点没把桌上那碟瓜子打翻,诧然道:“天!春宫不是春神青帝(3)所居之处?他……他何时封的帝?”

  “唔……大约在神魔大战结束后,神尊有意封尊上为帝,但尊上认为自己资历尚浅,不敢居功自傲,是以却而不受。神尊无法,便只得先将青宫赐予尊上,册封礼日后再议。”碧丹回想道。

  “那春神呢?”

  “春神?你说木帝句芒(4)?他是我们尊上的下属。”

  我原以为慕浱不过就是神君位,我一个靠血缘关系上位的神女也算能配得上他,却没想到他竟是准青帝。青帝可是五帝之一,为东方之帝,连我父尊亦得谦让三分。

  这么说我嫁给慕浱,着实是高攀了他。

  碧丹打开手边的另一本话本,叹了两声:“现在话本的逻辑着实不通得很,男女主都是高鼻梁,那接吻时鼻子不会碍事吗?”

  我边愁婚事边好心地替他答疑解惑:“一看你就没接过吻,谁接吻头是正的?”

  全场寂静。

  赤血憋了又憋才费劲吧啦地把刚灌入嘴里的茶水咽下去:“你……你谈恋爱了?”

  幸亏我反应快,矢口否认:“:怎么可能,我只是原来……原来有过经验罢了。”

  “你少说谎,你和那位当年连手都没牵过,怎么还有这种经验?”他毫不客气地拆台。

  “你闭嘴,我不要面子的吗!”

  我真是恼得想摔头,我原来爱慕良润时是个面皮尤其薄的纯情少女,把“发乎情止乎礼”那一套记得尤其牢,连牵手都是羞羞答答牵手腕的那种,根本学不来话本中女流氓调戏书生的手段,现下虽学得了,却也没地儿使了。

  赤血贱兮兮地威胁我:“你要是不说我就去问叙虞神君,他应当乐意帮我问问。”

  可别!让我二哥知道他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没准得闹得全族都知道我有个神秘男友。

  我被逼得没法:“对,慕浱是我的男朋友。”

  “不是男朋友,是未婚夫。”

  我讶然回头,发觉慕浱正在门边看着我笑。晚风习习吹来花木夹杂的幽香,落日褪去经久燥热,门外草色葱绿欲滴,暮霭为大地镀上一层暖色。

  而他,为天地间第三种颜色,仿若无意间掀翻烛台倾出明灿的火,点亮天边的烟云与暮色。

  我望着他,粲然一笑:“对,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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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春宫图:在古代,以传授性知识、性技巧为目的的绘画,与专以煽情为目的的春宫图之间,并无绝对明确的界限。[资料来源:百度百科]

  (2)春宫:传说中春神青帝所居住的宫殿。

  (3)青帝:青帝,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五帝之一,掌管天下的东方,亦是古代帝王及宗庙所祭祀的主要对象之一,亦称“苍帝”。五行中对应木,季节中对应春天,五色中则对应青色。汉代以后,又有将灵威仰、太昊、太皞、大皥、伏羲等神合并青帝一说。居东方,摄青龙。为春之神及百花之神,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五帝(五方天帝)之一。掌管天下的东方,亦是古代帝王及宗庙所祭祀的主要对象之一。《大易通解》认为青帝是上帝之长子:“帝出乎震,东方木行之青帝,为上帝之长子也。”汉代的一些书籍,如《礼记》、《汉书》将青帝和太昊等同。

  汉代郑玄则认为青帝叫“灵威仰”。由于古籍记载不一,本文设定青龙为青帝。[资料来源:百度百科]

  (4)勾芒:句(gōu)芒,或名句龙,中国古代神话中的木神(春神),主管树木的发芽生长,为东方天帝之臣。春神是中国民间祭祀的一位神仙。[资料来源: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