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两意相欢朝又暮>第14章 回首春城空黯然

  慕浱对我带回萧瑟的事一无所觉。

  我把这称为“暴风雨前的平静”,可是这平静的时间大大超过了我的预期。

  我不认为他是转性了,也不认为他手下的特务是白养着玩,我总觉得他没有骂我一顿肯定是有更大的阴谋诡计。

  赤血笑话我:“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盼望着被上司骂的。”

  我愤怒地向他脑门上掷了一个果子。

  他说的也不算全错,慕浱不骂我我觉得不太踏实。

  坐立不安的我让赤血出去打探消息。

  这一打探果然就出事了。

  “什么!慕浱要依照花族风俗纳金叶为妾!”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的耳朵出毛病了。

  “也不算吧,尊上只说让她住在府里,未给名分。”

  照理说我该怂恿他纳妾暗戳戳发动谏官参他个贪欢好色私德不修,特别在一夫一妻制的正统更是能一石激起千层浪,但是我觉得这不够劲爆,不足以置他于死地。何况慕浱那个心机男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万一已经挖好了坑等我跳呢?

  据小道消息称,慕浱在下值途中“偶遇”金叶,好巧不巧的是金叶的马车不知道哪个部位出了问题,直接跌进了慕浱怀里。

  嗯……这概率真是不小。

  若是在正统之类民风旷达的族,男女抱一抱自然没什么,然则这事搁封闭落后的花族可是件惊天动地顶顶要紧的大事。男子倒没什么,女子却往往清誉受损,无法嫁得好人家。

  根据我的推断,慕浱大约是被道德绑架了。

  只要他没有道德,金叶就绑架不了他。我叹了叹慕浱竟还有道德可言,又顺带把这混账风俗吐槽了千遍万遍。金叶进府对我而言实在是大大的不利,却又无奈地发觉自己其实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干等着不作为。

  我的一腔热血没等来慕浱的召见,请求见他一面也被驳回。金叶的贸然进府对我来说是弊大于利,一句枕头风胜过万语千言,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只怕未来的日子愈来愈举步维艰。

  我满腹心事地合衣而眠,几度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也无法入睡,直至天明。

  我把萧瑟留在身边做了个梳头侍女,因着她柔婉恭顺的性子与我颇为谈得来,更兼她略通文墨,便时常带着她与我一同上值。她像往日一样同我一起去大牢,就在从我院落到大门这不远的几步路,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怕什么来什么”。

  金叶搭着侍从的手远远走来,以袖掩口咯咯娇笑:“哟,这不是那日的刁蛮小民吗,怎的也在此处?”

  好家伙,我活了十九万岁见过绿茶婊红茶婊龙井婊菊花婊,还头一次见这样一上来就骂的。

  我不愿与她纠缠,更深切明白她与慕浱的男女关系至亲至疏,远非我一个部下可比,遂没同她发飙:“你我都是为尊上办事,何必咄咄逼人呢?”

  她面上的笑愈发清甜娇艳,芊手抚过鬓边华艳珠翠:“咄咄逼人?你不过是个洒扫侍奉的婢女,我是要整治你,怎么就咄咄逼人了?”

  婢女!我觉得这个剧情走向很对我的胃口!

  我一挑眉,笑而不答,等着她跳坑。

  哪知萧瑟沉不住气坏了我的事:“你怎么对我们主子说话呢?”

  姑奶奶,我这边正酝酿情绪呢,你这么一搅和我还怎么接词!

  “主子?”金叶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关键词,上挑的眼角尽显娇媚,“你是尊上的姬妾?”

  这剧情虽然改了改,到底还是可以接受的!

  我刚刚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来,萧瑟就再度发声了:“你别乱说!”

  金叶眸光一厉,一个巴掌直劈萧瑟面门。我不料她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出手,便给了她可乘之机。

  她那一掌下手不轻,就算她修为不高也用了七成内力,加之她指甲锋利,萧瑟脸上立刻破皮见血,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胀起来。

  “你有毛病吧!”我怒目向她,凝了法力为萧瑟疗伤。

  她不屑地冷哼一声,不怕死地火上浇油:“她对我不敬,我打她合情合理。”

  好,好一个合情合理!生命本来就有尽头,她还偏偏抄近路,这就怪不得我了!

  在我正按捺不住的这个当口心头顿生一计,我可以正巧趁此机会对她略施惩戒,以试探慕浱对她究竟是何意,更为自己立威。思及此,我阴测测地盯着她,一手大力扯过她的广袖,一手随意将她的臂膀一折。

  “放肆!你做什么!”她在惊惶之下拼命挣扎,几个侍女也上前欲阻拦。

  然而我就算再弱鸡也不会制不住她们。

  我顺手打出一道仙障,一手不断往她手臂关节处灌注法力。

  在监牢时我曾目睹过慕浱撕下犯人手臂,那如今我断了她臂膀想来也并非难事。

  我深知慕浱的内力至深至纯,我的气息内功修为皆不如他,如此便唯有以快取胜。

  “南昭!”一清冷男声喝止我。

  我整个人如遭雷击般一颤,瞬间失了章法,施法的动作也缓了下来。他眼疾手快破开我的仙障,细细查了金叶的伤势将她护在身后,继而斥道:“你是越发疯魔了!下手没个轻重!”

  我冷冷一哼,毫不客气回怼:“我给她脸面了,她无颜,我能奈之何!”

  “她如今多大,你又多大了!”他目光如炬,毫不留情斥我,在大庭广众之下。

  慕浱一向日理万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心头疑云更重,难不成他二人是存心设计我?

  那目光简直让我无所遁形,如冰凌般向我射来,我整个人如坠冰窖,浸得周身发寒。

  完了,戏做得过头了,这下玩大了!

  稳住,冷静机智如我!

  我将计就计,索性做戏做全套:“我怎么样你管不着!我是神尊的幺女,犯错自有父尊母后管我,不用劳烦您!”

  这话一说我就后悔了,我的用词太过刻薄,直指他多管闲事且牵扯到他父母双亡的隐痛。

  这年头本来当梨园子弟本就不易,更何况我还没有戏本直接就演,不出岔子才怪。

  如我所料,他遽然变色,却又很快沉寂,唯余静默。

  我嚅了嚅唇,未发一言。

  他不置一词,也不罚我,只将我拘禁在院中,对外一律宣称我生病需静养。

  萧瑟到我跟前哭了几次,口口声声请罪说是她多事反倒连累了我。我同她讲让她不必自责,原就是我的过失,她却哭得更凶。次数多了我也心生厌烦,不再多留她在身前,如此一来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无。

  所幸赤血倒是能给我带来些新鲜话儿。

  他着力添油加醋地同我讲金叶得知我真实身份后的惊慌失措,我知道他想逗我笑,但是我真的笑不出来。

  最后他看着我这副模样大约于心不忍,劝慰道:“将军,你要快些好起来,英杰的事还没审理完,你这样待在房中做个瞎子聋子,神尊和正统可怎么办才好?”

  “我没有消沉,”我坐在桌旁支着脑袋,悠悠答他,“慕浱禁足我并非是因为我打金叶未遂,而是我说错话了。”

  赤血大感惊讶:“我以为你在生金叶的气。”

  我摇头:“金叶此人看似娇纵无脑实则精明尤甚,我同她在名玉阁就已结下梁子,当时之事闹得这么大,她还能不知道她得罪的人是我吗?

  如今看来怕是她投靠了慕浱,奉命故意设计激怒我,而后名正言顺地将我禁足以折了我的眼线。”

  赤血持怀疑态度:“不能吧,金叶背后可是摄政王一党,怎么可能呢?”

  重重疑虑漫上心头,如藤蔓般将我紧紧缠绕。有片刻的死寂,我终究吐出那个不可能的可能答案:“你说,会不会慕浱与摄政王早有勾结,而现下他们想趁着前任花君的死掌控花族,继而推翻正统?”

  迫于外界压力,慕浱关了我两天便放我出来了。

  他再次召见我是在禁足令方解的午后,长身玉立于书柜前,神色不辨。

  我暗自腹诽,他果然不负变态的称号,这样深奥难懂的经文在他看来就跟打发辰光似的。

  “你可知错?”

  合着他是让我过来认错的?

  按着话本子(1)的套路,刁蛮小姐哪有主动认错的,不都是等才子求和嘛。

  我作赌气状,铁了心缄口不言。

  他叹了口气:“也是我不好,明知你和金叶原本就有怨在先还让你们共处一个屋檐下,这确是难为你。然则她只是打了你的侍女一掌你就要折了她的手臂,未免太过了。”

  我把他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把早已打好的腹稿原封不动地背出来:“尊上多虑了,我既能折了她的手臂自然也能接回去,您大可放心。至于您觉得我做的太过,我倒不这样想,她差点毁了萧瑟的容貌,我要是不略施小惩只怕日后难以服众,更寒了下头人的心。这若是在军中,她多出怨言怒其主将,更教难制妄议是非应判勾军谤军之罪,理应斩之。之前是我不懂事,如今她是您心尖子上的人,我怎敢轻易对她动手呢?”

  他以手扶额,嘴角笑涡浅浅隐匿,眼中有流彩闪过:“你原来是在气这个。”

  我故意不买他的账:“尊上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我只能默默受了,又能如何?”

  他像是知晓了什么有趣的笑料般,哑然失笑:“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说完继而朗声大笑,止都止不住。

  我从未见过他笑得这般肆意,有些发懵,忽听他又道:“我对金叶并无他意,你不必过于紧张。”

  我当然知道你不喜欢她,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把她接进府里啊!

  眼看着答案呼之欲出,他却又不说了。

  功亏一篑,可惜可惜!

  我的禁足一解,复职也是顺理成章。

  慕浱闷不吭声地暗中支走了我在大牢的所有眼线,这下我可真成了瞎子聋子,看不见听不到了。

  看来他为了调走我,给我下的禁足令十分有必要。我深觉得我这一计跟他一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得情报不成反被削了势力。

  我再去大牢已是几日后了。

  慕浱身边的小侍卫显然是一路疾飞过来的,气息还有些不稳:“将军,尊上让您赶紧去一趟大牢,英杰将军出事了。”

  哈?我这才请了几天的假大牢就出事了?

  我作惶急状:“出了什么事?”

  “有贼人来劫狱,正巧被尊上撞见。”他顿了顿,继续道,“虽然尊上动了怒,但是您也不必这样惊慌。”

  慕浱亲点我去跟进英杰审理的进度,现在大牢出了事,我又是负责人,真要问责第一个拿下的就是我!我的俸禄啊我的考评升迁啊!慕浱都发火了这还不够严重吗?

  我现在无暇控制表情,只是迫不及待地追问:“然后呢?”

  “贼人见劫狱不成,就对尊上出手了。不过您放心,尊上没事,贼人也被擒了。”

  我很无奈,这哥们像是故意在吊我胃口,说话跟挤牙膏似的。

  “那尊上怎么处置的?”

  “尊上只说把他们押入大牢。”

  “他们?有几个人劫狱?什么时候动手的?背后主使是谁?”我到底没那么好的耐性听他磨蹭。

  大约是我这一连串问题太犀利,他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回答:“仅有一人,是在夜里动的手,背后主使不明。”

  这可就耐人寻味了,慕浱半夜跑去大牢,还刚好撞上了来劫狱的人,看来英杰的人缘真是不错。夜里出事我现在才得到信,慕浱还真是够从容不迫的。

  我心里十分不爽,却不显露:“走吧,别让尊上久等。”

  “尊上,南昭将军到了。”

  我甫一进审讯室就看见慕浱安然自若坐于审讯桌前,想到他故意不及时通知我,心里就恨得牙痒痒。

  慕浱抬手让我免礼,向旁边的立着的凳子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坐下。

  我从善如流地矮身坐了,这才发现景合正拢袖垂手侍立在一旁。

  啧,他作为审理人全权负责此案,英杰又差点被救走,按慕浱眼里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把他生吞活剥了都有可能。我唏嘘了一声,虽然他那日在佳颜坊光明正大招妓玩弄女性的行为令人十分不齿,但是面子功夫还是要做做。我正想亲热地招呼他坐下,冷不防慕浱一记眼刀冷冷剜来,吓得我立刻噤了声。

  “阿德,把人带上来吧。”慕浱把手里的口供一放。

  阿德?我心尖一颤,一些沉睡过久的记忆被唤醒,我极力抑制住那种伤感,然后才反应过来那声“阿德”不是在唤我。

  阿德,阿德,再无人那样温柔地唤我一声“阿德”。

  一个浑身鲜血淋漓的人被带了上来,我看着蜿蜒不断的血色拖痕,心里直发怵。一丝芙蕖香飘至鼻端,似乎是慕浱惯用的熏香,闻之通体舒畅。

  慕浱审讯的手段我曾有耳闻,传言中那些牢狱中的极刑大多是由他所创,足见此人何等残酷无情。被折磨得神形俱灭者有之,魂飞魄散者有之,灰飞烟灭者更有之。我看着眼前这人的状况还好,至少没有缺胳膊少腿,大约只是皮肉伤。

  “想清楚了?说,还是不说?”空气中冷得仿佛结了一层冰,慕浱的声音无疑是让冰层更厚重了几分。

  “我说过了……我……只是江湖人士……并无……并无幕后主使……”那人艰难开口,话也说得断断续续。

  我插了句嘴,轻笑道:“小兄弟,本将军欣赏你的执着,但你的执着用的地方不对。你开口早晚只是时间问题,你要是早说就能少受些皮肉之苦,也省了我们的事儿不是?若是我们尊上一高兴,说不定还能还你自由。”

  慕浱凉凉地斜睨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自以为这番话说得十分有诱惑力,可没想到这人心志坚定,问来问去都是那一句话,我总算泄了气,看向一言不发的慕浱。

  慕浱还是什么都不说,只随意翻着手里的口供。

  就那么几行字有什么好看的?我想不通。

  我的好脾气终于被磨得一干二净,厌烦地抬手示意狱卒接着打。

  我实在听不下去人在受刑时被逼到极限时的惨叫,只得暂时闭了听觉。哪知慕浱倒是来了兴致,放下口供目不转睛地盯着受刑人的惨状。

  他还有这么变态的癖好?我心里一阵恶寒。也对,那些变态的刑罚都是他发明的,他不是个虐待狂才怪。

  但他的兴趣只持续了短短几十秒就摆手让人把他们带下去了。我不解地看着他转身走出了刑讯室,搞不明白他的心理。

  “还不跟上?”他在门口定了定,皱眉凝眸勾起长长的眼尾望我,气势迫人。

  我愣了愣,然后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上。

  “尊上,您不打算继续审了?”

  “没必要了。”

  我星星眼地看着他,崇拜之情溢于言表,激动道:“原来尊上已经知晓主谋了!尊上英明!”

  “他不会开口,没有审问的必要了。”随着他的走动,腰间佩玉轻响,我一时分不清是玉石相击声还是他如摇冰曳玉之声更动人。

  “您怎么知道?”

  “他曾服过秘药。这种秘药可以让人对一件事永远开不了口,即使开口也不会说出这件事的真相。而且这种秘药会使他皮肉僵硬,与正常人不同。”

  我恍然大悟:“所以您刚刚是在听鞭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僵化的皮肉与普通人的皮肉软硬度差异甚大,与鞭子接触发出的声音也不同!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我赶紧捂上嘴巴,完了,说漏嘴了!

  “你以为什么?以为我是个变态虐待狂?”他一勾唇角。

  “不,怎么可能呢……”我呵呵干笑了两声。

  “你之前不是还说我是个死变态?怎么,现在对我又有改观了?”

  改观?还对他有改观?开玩笑!我不屑地撇嘴,幸而慕浱走在我前面看不见我此刻鄙夷的表情。但是不管我有多鄙夷,把这位祖宗给哄高兴才是正道。

  “你怕我吗?”他莫名其妙的问题让我一愣。

  “下级怕上级不是很正常?”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唯恐他再突然冷脸。

  “我之前责罚你实属无奈之举,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不罚你说不过去。我只希望你莫要因此恼了我。”他的言辞颇恳切,难得,真是难得!

  “在下岂敢。”我现在何止是恼他!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视线却集中到了我腰间挂的绞丝龙形玉佩上。

  他眸色一凝,嘴角上扬:“这玉佩玉质润泽,龙蜷曲弓伏,回首卷尾,全身遍布隐起谷纹,你眼光甚佳。”

  话题还能转这么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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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话本:话本是宋代兴起的白话小说,用通俗文字写成,多以历史故事和当时社会生活为题材,是宋元民间艺人说唱的底本。[资料来源: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