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两意相欢朝又暮>第10章 卧看星河尽意明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天空飘着蒙蒙细雨,远处的人家和街道两边的商铺渐次明亮起来。河上腾起朦胧水雾,氤氲在这夜色中。雨丝轻轻抚过脸庞,点点凉意。街道两旁商铺林立,茶楼酒肆鳞次栉比,一派上族繁华盛景。

  “走走走,”我兴高采烈地扯着赤血的袖子不管不顾地往店铺里拖,不把他拉进店里誓不罢休,“这名玉阁可是花族最大的首饰铺,我在正统就有所耳闻,我们赶紧去看看。”

  “别,那都是女儿家的玩意儿,我一个男子去那里不合适吧?”赤血一迭声地推辞,想把袖子从我手里扯回来。

  “怎么不合适?我早就想过了,花族对女子德行看得重,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们是兄妹。”我扯着他袖子的手加大了力量,就是不肯放开他。

  “兄妹?这不好吧?我官职比你低,怎好如此?”赤血一副犹豫状。

  “少啰嗦,我是兄,你是妹,多好多和谐!”我最看不得人磨磨蹭蹭,不待他反应就强硬地拽着他进了名玉阁。

  “两位喜欢些什么?可以随便看看。”老板殷勤地招呼着。

  “银镀金穿珠点翠花簪、云鬓花颜金步摇、莲花金丝镂空珠花、赤金缠珍珠耳坠、嵌珠金项链……早就听闻名玉阁的首饰在神族首屈一指,今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连声赞叹,在柜台前面流连着拔不动腿。

  “是啊,我们名玉阁的首饰是品种最齐全的,姑娘看着不是本地人?”

  我有意隐瞒身份,随口敷衍道:“对,来此处游玩。”

  “将军,我去那边看看。”赤血许是等得不耐,无奈出声。

  “行行行,那你一会来找我,咱再去逛逛。”让他一个大男人陪着我逛确然是难为他,况且我一见着首饰就走不动道儿,闻言摆摆手让他自去。

  若是按着我未成年时的高调作风,仗着父尊母后的疼爱直接买下整座阁也不为过,然今非昔比,囊中空空。

  我计算了下可供我花销的银钱,狠了狠心:“老板,帮我把这支碧玉瓒凤钗包起来。”

  “好嘞,”老板快步走过来,奉承道,“姑娘真是好眼光,这支钗子是本店的新品,只此一支呢。”

  “那看来是我和它有缘了。”

  “听说龙和凤本就是一对,所以不少待字闺中的姑娘都戴凤钗想嫁得高门呢!”

  我心下黯然。一入高门深似海,庭院深深,其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哪里有什么可期盼的?

  “慢着,”一娇柔女声传来,“这钗子,本小姐要了。”

  我转过头,见一浓妆艳抹的女子前呼后拥地扶着一个侍女的手慢慢走过来,还神情颇为倨傲地打量了我两眼,发出一声嗤笑。

  “你,看什么看,还不过来给我们小姐见礼?”其中一个侍女用手指着我,语气不善。

  我极不喜欢被人用手指着,但不知她是什么来头也不能轻举妄动,只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位小姐。

  嚯,这粉厚得一刀都砍不透,一双大红唇抹得像吃人的妖怪。面前这个画着浓妆的女子年约十六万岁,这副打扮着实显老。看这排场,我在正统时也没有这般招摇,应该是哪个暴发户的女儿来逛街,不巧遇上了。

  “你家小姐我都不认识,凭什么要我行礼!”我向来不是爱忍气吞声的性子,毫不客气地回怼。

  “本小姐的父亲可是摄政王身边的侍卫长。怎么,你没听说过?”浓妆女子十分傲气地一勾唇角。

  这人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区区一个侍卫长的女儿也配跟我叫嚣?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我确实没听说过,不管你是谁,这钗子是我先看上的,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

  “你竟敢跟本小姐争东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她气得口鼻扭曲,怒不可遏,芊手一指我,“来人,将她拿下!”

  一言不合就开打,够直接,我喜欢!

  她背后突然闪出两名侍卫,齐齐向我冲过来。我不闪不避,区区两个侍卫还奈何不了我。我凌空飞腿直接将其中一名侍卫踢得口吐鲜血,倒在地上挣扎了半天也起不来。另一个正要冲过来,我顺势一点他的穴位,握住他的手臂一折,那人凄厉地惨号一声,衣袂被掌风掀起,露出臂上牡丹图案。我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然后干脆地一脚把他踹到地上。

  切,功夫差成这样还装□□。

  一众女子都被吓呆了,蛮横小姐吓得声音都在抖:“你,你想干什么?”

  我甩了甩手随意道:“也没什么,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你……你敢,本小姐看上的东西你也敢抢!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呦呵,还敢挑衅?我快被她气笑了。现在的局势她还看不明白?还胆敢谈条件,真是不知好歹。正想再放几句狠话,突然闻得到身后一阵脚步声,我匆忙回头一望,见十来个官兵冲了进来,先给蛮横小姐见礼:“小姐,是在下巡查不周,让小姐受惊了。”

  大晚上的你们还上班,也是不容易啊!

  蛮横小姐有了靠山,捻着帕子挺直脊背,故作姿态道:“你们衙门也太松懈了,本小姐受了天大的委屈,还被打伤了两个侍卫。”

  啧,矫情!

  那官兵急忙请罪:“在下定将元凶带回府衙处置,还望您消消气,为这等粗鲁蛮横的人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说罢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个官兵上前一左一右挟持住我。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颇不服气地一把甩开那两个官兵。

  为首的官兵甚是有礼:“这位姑娘,我们只是想带你回去问问话,不必惊慌。”

  我要是此时逃走,照那位小姐的性子回家肯定是跟她爹又哭又闹,搞不好还得将我全族通缉,那么丢脸,那我这将军还怎么干?看来还是得跟他们走一趟看看情况,实在不行就开溜。我暗忖着,觉得十分可行,于是就顺从地跟着他们走了。

  出了名玉阁,我看见赤血正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悠,见我被人押着正想冲过来,我赶紧秘语传音制止他:“赤血,你先别过来,我碰上了一个摄政王身边侍卫长的脑残女儿,要被押往衙门,你先回去搬救兵救我。”

  我心里打着小算盘,赤血官位不高不低,尚能镇住场面,可是他毕竟是我手底下的人,这件事传出去不光彩。只求他把慕浱身边得脸的亲卫随便找一个过来就能护我安好了,哪怕他们的官位不高,但顶着慕浱的名头也好办事。

  衙门里的道道我还是稍微懂一些,升堂的时候颇为威风八面,然后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晃晃悠悠地踱着官步出来,打量了我一眼,吞了吞口水,露出一个猥琐的笑来。我观这阵势,想必就是衙官了。

  “这小姑娘生得可真标致。”我听见衙官对副官说。

  “是啊是啊,若是能……那就……”副官连连附和。

  我等得不耐烦,赤血的速度真是慢,都这么半天了还没搬来救兵。这时衙官开口了:“小姑娘,本官听说你不仅抢了侍卫长大人家的小姐的钗子,还打伤了她的侍卫?”

  他母亲的,我早就一肚子气了:“听说?你听谁说的?那位小姐都没来你怎么听说?你是目击者啊,还是千里眼啊?那是我先看上的钗子,况且钗子现在不在我这里,是被她抢走了!”

  “这你不用管,本官自有决断。你抢了钗子定是藏起来了。来人,把她衣服脱了搜身!”衙官□□着。

  脱衣服搜身?哼,我耍起流氓来都没他们这么厉害!

  “本少看谁敢?”我还没出手,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人未到,声先至。

  他没有穿那身扎眼的象征权势的紫色官服,只是一副寻常富贵公子哥儿的打扮,束着发,手拿一柄精致的折扇,更像是书生,却依旧挡不住他久居上位的气势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

  我呆呆地看着慕浱向我走过来,其实我一直觉得慕浱的长相威武不足,清秀有余,可是现在才发现慕浱简直威武霸气爆了好吗!

  “受伤了吗?”他从来没有对我这么温柔地讲过话,我稍一怔忡,摇了摇头。

  他冷淡地瞥了一眼惊诧的衙官,神色不豫:“家父是正统司狱之神慕浱大人的部下,大人调任花尊,家父也随行。本少听闻花族风景独好,便携了妹妹出来游玩,却听人说妹妹得罪了侍卫长大人家的小姐,进了衙门,便过来看看。”

  原来是扮做兄妹,难怪他的态度这么好。

  他用深情又怜爱的眼神看着我,直看得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本少这妹妹从小就体弱多病,心地善良,连与人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可怜见的,她今日定是吓着了。”

  众神面面相觑,我听到一个官兵私语:“他这自小体弱多病的妹子刚刚打伤了两个侍卫,还准备一人单挑一众官兵呢!”

  另一个官兵没敢搭话。

  衙官何等圆滑,立刻满脸堆笑:“您二位真是兄妹情深,令人羡慕呐。原告也不在现场,这些官兵定是抓错了人,听错了话,还望您二位不要放在心上,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那我们可以走了?”慕浱含笑有礼道,那笑意中却带着森森寒意。

  衙官浑身一抖:“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就这么走了多没趣儿!

  “哥哥,这可不成。”我拉拉慕浱的袖子,泫然若泣,“既然妹妹进了衙门,就要按流程来才对,这些官差也不容易,我们就这样走了他们怎么交差呀?”

  衙官赶紧连连摆手:“您一看就是柔柔弱弱的大家小姐,怎么能打伤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呢?定是搞错了!搞错了!”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慕浱牵着我的手转身离开。

  我故意大声道:“哥哥,你千万别把此事告诉爹爹,要不然爹爹定会让尊上狠狠责罚他们的!”

  他捏了捏我的手,示意我适可而止。他的手包裹住我的,温暖干燥。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一撞,不敢再多言了。

  回到花尊府上,我还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尊上,您方才都没看见那个衙官的眼神,真的是精彩绝伦!”

  慕浱挑眉看着我:“你今日为什么这么配合地去衙门了?”

  “那个蛮横小姐是个不好惹的,在下怕跑了之后更麻烦。不过她的侍卫武功也太差了,在下几下就撂倒了。”我得意洋洋地炫耀着自己的辉煌战绩,“更可笑的是,有一个侍卫手臂上还纹了朵牡丹花,功夫差成那样还装□□。”

  “牡丹花?”他神色一肃。

  “对啊。”

  他从衣袖中摸出一张图纸,谨慎地露出一角:“是这样的牡丹花?”

  图纸上的牡丹花美则美矣,却妖艳恣意,花枝招展地仿佛可以随意攀折。触目惊心的赤红更是浓艳妖异得近乎发黑,无与伦比的残艳与毒烈般的唯美绝望而妖娆。

  这不是正牡丹花中的珍稀品种——掌花案(1)!

  这品种近乎绝迹,我乍见之下也是一惊,仔细端详片刻后低声道:“不像,虽然在下也没看清,但轮廓绝对不是这个样子。尊上怎么会随身带着这种图纸?”

  “这是那天行刺我们黑衣人身上的图腾,我怀疑和逆党有关,此事不宜声张,切莫打草惊蛇。”

  逆党之类的事不用我操心,我也就不放在心上。

  “是,那在下先告退了。”我唯恐他盘问今日的事,想趁机溜走。

  慕浱果然拦下我,幽幽道:“将军不和本尊交代一下今日发生的事吗?”

  “今日……就是在下去了花族最大的首饰店名玉阁,看中了一支钗子,偏偏有个小姐同我争,我气不过,与她吵了几句,她上来就让两个侍卫将我拿下,我为了自保,就打伤了她的两个侍卫。谁知后来官差来了……”我缓缓低下头,搓着自己的衣角,直把上好的冰蚕丝揉得不成样子。

  慕浱随意地靠在椅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玉石桌上敲打着:“赤血的官阶不高不低,为你挡下这事足够了。他当时又正巧遇见你,为什么没有帮你呢?”

  没待我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想来是你制止了他,让他回去找本尊身边的亲卫出面,借着本尊的名头为你挡了这事。原因无它,因为你觉得这事不光彩,还会与摄政王一众人间接结下梁子,这亏本的买卖,你不会干。”

  我无话可说了,因为慕浱说的全是我心里所想。他真正厉害,竟能轻松看破我的内心。为今之计只能赶紧认个错,否则他怀恨在心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略微思忖,心中已有决断,当即向慕浱重重拜下,头也不敢抬:“这件事确实是在下的错,在下以后定痛改前非,决不再生事端。”

  他制止我:“这件事你没错,不用请罪。”

  “没错?”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或者是耳朵出毛病了。

  慕浱复郑重重复道:“对,你一点错都没有。有我挡着总比你一个人承担要好些。”

  我觉得自己快要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了。我本来以为今天这顿责骂定是免不了了,搞不好还会被盛怒之下的慕浱向父尊狠狠告一状,然后我的考评升迁多半就泡汤了,说不定还会被遣送回正统去。虽然我也想回去,但绝对不想因为犯下错误被强行送回去。然则此刻我看着慕浱深深望着我的眼睛,忽生乐不思蜀之感。

  难道真是美色惑人?他的眼睛可真好看,像是装满了透亮的星子,直欲让人沉醉其中,偏偏他还用碎玉般的声音对我说:“委屈么?”

  “一开始是有点委屈,但是现在觉得也没有什么。”我如实回答。

  “现在局势尚未明朗,只能暂时委屈你了。”

  “没什么可委屈的,都是为了大局,族事和私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侍卫长的地位举足轻重,若是因我之过致使他与我们积怨,定会惊动摄政王一派。”我颇为惋惜地“啧啧”两声,“只是可惜了那支钗子。”

  “一支钗子而已,你想要什么名贵的首饰没有?”他的眼角眉梢似染了笑意,半开玩笑道。

  我容色肃穆,带着些涩然与无奈:“是啊,情之一字,无理可依,无法可解。我每年的生辰礼哪一件不比它贵重得多,但我偏偏就一眼看中了它。然而我想要的从来由不得我自己,即使自己喜欢也要顾全大局。”

  “那些事都过去了,你还有大好的未来。”他默了一瞬,伸出手拍拍我的肩,算是抚慰。

  我微微哽咽,声音含着几分嘲弄:“想来我的未来,不过是被当作一件物品换取一些无用的利益罢了。他对我虽好,但那不是,终究不是……说到底我只是一厢情愿罢了。我们之间是不可逾越的鸿沟,我和他已再无可能,任何人都可以,独独他不行。”

  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我微微仰起头倔强地不让它们流下来。我将头仰起,再仰起将滚烫的泪生生地逼回去。他没有长篇大论地安慰我,也没有疾言厉色地训斥我,只是轻轻地把我拥在怀里,拍着我的背:“哭出来,南昭,哭出来!”

  鲛人泪,落地成珠(2)。

  我看着一滴泪落在地上化成珍珠,又不知滚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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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掌花案:牡丹的一个珍稀品种,历史悠久。花朱红色,有光泽,皇冠型。小叶薄,瘦长尖,微皱卷,呈披针形或长圆形,黄绿色,叶柄黄绿或绿色,散生褐色斑,向阳面有紫红筋脉。枝条细弱,生长慢,萌枝少。[资料来源:百度百科]

  (2)《搜神记》中有载:“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