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两意相欢朝又暮>第8章 欲把相思说似谁

  花族地界低,同凡间景致大差不差,有四季之变自然也有风霜雨雪。

  我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打着呵欠提着剑走到院子里,茫茫然地看着漫天雨丝纷飞,真的很想找布雨的水神唠唠嗑。

  这叫什么事?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扛着剑看四下无人,很自然地准备溜回去补眠,却听得身后一声:“南昭将军。”

  有没有人性啊,大雨天的还来监工!

  我僵硬地转过身来很有分寸地对着他笑笑,自认为笑得比蜜还甜:“尊上早啊。”

  但我的甜还是没甜到慕浱他老人家心里去:“不早了,你迟到了一刻钟。”

  迟到的结果就是我被慕浱整得死去活来,活来死去,死来活去。

  “一胆力,二内劲,三迅速,四沉着。用剑之要诀全在观变。彼微动我先动,动则变,变则著矣。(1)”

  慕浱是严师,可严师的徒弟未必都是高徒。

  在我第七次趴在地上之后就没能再爬起来。

  “继续!”

  “不行了,我真没劲了。”我死活不起来,也没劲管围观群众了。

  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死要面子活受罪,跟里子比起来面子哪有那么要紧。

  慕浱蹲下来,嗓音出乎意料地轻轻柔柔,却另有一番含义:“你再不起来我就把你抱起来了。”

  好,居然威胁我!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一骨碌爬起来,诚恳地劝道:“尊上啊,做事情不能一口吃个大胖子,得徐徐图之不是?”

  慕浱终于良心发现地点点头:“也对,那明天训练量加倍。”

  我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在我接受魔鬼训练的第七日上,这是一个雪花飘飘寒风萧萧的好日子,我,南昭,光荣地倒在了雪地里。

  “将军怎么样了?”

  “她底子太虚,发热。”是慕浱的声音。

  “那在下去请医仙。”

  “不必麻烦,这种小病她睡一觉便好。”

  我迷蒙地听着赤血和慕浱争论,真的很想友情提示赤血趁早放弃,与慕浱这样蛮不讲理的人理论只能是白费口舌。

  他们又争论了半天,赤血最终气闷地离开了。

  有一双冰冰凉的手探进我的衣服下摆,为我跌伤的部位上药。

  我身热似火,那双大手清清凉凉的缓了我的燥热,便流连着往胸口带,熨帖熨帖我烧得滚烫的心。

  大手一滞,挣开了。

  我不满地哼哼两声,再接再厉。

  大手再次如避蛇蝎地躲开。

  我从嗓子里泣了声,委屈抱怨道:“热……”

  大手又是一僵,随即渡真气为我散热,喃喃道:“真是烧糊涂了。”

  等我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你之前受过伤,为什么不说?”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差点没从床上滚下去,壮着胆子借着皎洁的月光一瞧,呦呵,这不是惨无人道的慕浱嘛!他这个时辰出现在我的房里,稀奇,甚是稀奇!

  他站在我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那模样在暗夜里甚是可怖:“为什么不提前告知我?”

  我自知理亏,气势也矮了半截:“受过伤这事不光彩。”

  “不光彩,是因为受的是天罚之刑吗?”他的声音沉沉响起,如一记惊雷在我耳边炸开。

  我愕然望他:“是赤血说的?”

  “哪里用他说,你瞧瞧你手臂上的疤痕,不是受过刑还能是什么?”他阴沉的目光在我脸上一瞥又移开,“你为何会遭天罚?”

  我本不想说,但想到他若想得知自然会派人去查,与其让他听外面抹黑我的不实流言还不如我自己如实招来。

  我答得简单:“私下凡间,妄动凡心。”

  他顿了顿:“是因为你师父良润吗?”

  我估摸着他对当年的事也有所耳闻,便点头道:“是。我受刑后损了筋脉,纵使恢复得再好,使剑到底不如往日灵便了。”

  他容色淡漠:“神尊那样宠爱你,竟也舍得让你受刑?”

  我摇摇头否定道:“父尊自是不肯,欲免了我的责罚,我是自请受罚的。家有家法,族有族规,若是仅仅为我网开一面岂不是坏了规矩,那样父尊以后还如何服众呢。更何况我本就有错,这罚我应该受。”

  他沉吟良久,缓缓道:“你这样做是否值得?”

  我默了一瞬,郑重道:“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慕浱终究没有再逼迫我早起练剑,或许他觉得我一个练不好再晕过去没法给我父尊交代;或许他觉得我这样半残的徒弟他永远不可能教好而失去成就感;或许是他忙得如陀螺一般无暇顾及我……总之,我算是逃脱了他的魔爪。

  我踌躇数日后还是很不厚道地把影怜的事报给了慕浱,顺便说了说自己的见解,奈何慕浱压根不想追究,只是加派了几个人去花宫守着,然后继续忙他的事去。

  这很不寻常,可是再不寻常我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管不了那么宽。这就是协办的坏处了,就算你再有想法也得憋着,毕竟人家主理的花尊都没说话。

  我没有军权,行的又是侍卫之职,地方官员自然也不同我亲近。且花族与正统风俗迥异,一向不许女子从军出仕,更显得我着实是个异类,在一众官员里格格不入。因此那些大宴小宴也不大请我,毕竟一群大老爷们寻欢作乐请我一个小女孩也不大合适。

  于是我每天跟着慕浱东溜西逛,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只是成日里跟着他瞎晃悠。偶尔得闲给父尊去几封密信,不过就是“慕浱今日到哪里”“同谁会面”之类云云。

  父尊对慕浱的动向明显不感兴趣,他关心的是我同慕浱的对话以及慕浱对我的态度,活像是一位老父亲在询问他远嫁的女儿在夫家过得好不好。

  我只能实话实说慕浱不大理会我,对我甚是冷淡。这也是人之常情,哪个有脑子的人会让一个来监视自己的特务同自己亲近?

  但父尊怒了,并且发了尤其大的脾气,口口声声指责我没有进取心,不懂得吸引慕浱的注意力。幸亏隔着个水镜,要不然唾沫准都喷我一脸。

  我也想,然而我有心无力啊!

  父尊这火发得莫名其妙,大约是近日与母后不谐之故。不过奇怪的是,父尊冲我发完这通火之后慕浱对我的态度倒是日益明朗,不再像以往那般爱搭不理了,我心甚慰。

  在这种情况有所改善后,父尊又鼓励我再接再厉与慕浱对着干。

  我挺赞成父尊的想法,但是我看着父尊派人送来的蓖麻油、迷魂汤、合欢散……

  啧,对着干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吧。

  我猛地觉得父尊不大靠谱。

  父尊一再同我强调:一定要同他作对,不能让他太过舒坦。

  我琢磨着父尊定是有什么大计划要实施,故而让我分散慕浱的注意力。

  本着神道主义精神,我给慕浱做了一碗放了蓖麻油的蔬菜汤,颠颠地给他送去了。

  他倒也挺给我脸,用勺子尝了一口,然后“哇”地全吐出来了,咳得止都止不住,脸红得宛如熟透的仙桃一般。

  其实他脸红彤彤的小模样还挺难得一见的,我正想多瞅几眼,下一秒就被碧丹那个怨女给连推带搡地轰出去了。

  咳,我不就是盐放得有些多了嘛。

  这……厨艺不好也不能怪我不是。

  所以第二次我就给慕浱做了不用放盐的点心,浇上迷魂汤再次乐颠颠地给他送去了。

  他只咬了一小口,诚恳地同我说他不喜食甜。

  我顿觉失职。作为一名特务,怎么能不知道监视对象的喜好?

  经过我对赤血的一番连威胁带恐吓,他终于哆哆嗦嗦地吐出一条不成熟的建议:“男人嘛,都喜欢女人,特别是长得好看的美人。”

  哦我懂了,不就是“美人计”嘛!

  我深思熟虑后想起他府内还储着一位摄政王送来的美人,遂将她的汤水中下了份量十足的合欢散,并计算好慕浱进出府邸的时辰与必经之路,把美人放在了路边。

  哪知慕浱对这等千娇百媚的美人没有丝毫兴趣,目不斜视地径直走过,连个眼神都吝啬给她。

  他对女人不感兴趣?

  我感到深深的歉疚,作为部下,没考虑到上司的特殊癖好是我的疏忽。

  就在我寻思着弄位男仙,正想试探慕浱是喜欢清雅俊秀型亦或是风情万种型时,他却突然把我召去了。

  茶香袅袅,他轻轻浮着茶沫,清俊容颜在氤氲的水汽中半遮半隐,不紧不慢地开口:“本尊记得你三日后有一次考核?”

  我点头称是。三日后我确然是有一次考核的,主要是由民意评选,十分制,六分为及格,若是过了便有机会升迁。

  他此时提起,我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他“唔”了一声,还是慢慢悠悠的调调:“也没什么,本尊就是和你说一声……”

  我放下心来,还以为考核出了什么差错。

  他的话却没说完:“这次考核的环节略微变了变,直系上司也要评分,并和民意评分合在一起取均值。”

  我的笑意僵在唇角。

  他的手指轻轻笃一下笃一下地点着桌面:“不过将军放心,你的表现本尊都看在眼里,会给将军一个满意的评价的。”

  他将“满意”二字咬得格外重。

  我直觉要大祸临头了。

  于是我不得不终止我的“对着干”大计,强自装出一副恭顺模样,他说东我绝不敢往西。

  一日慕浱去宫内议事。

  我全程“点头微笑嗯”,乖巧得比堪比那一动不动的花瓶摆件。

  好好好,是是是,你说咋治就咋治。

  慕浱却对我这乖顺模样不大满意:“你是来协助办案的,总要有自己的想法,否则我要你何用!”

  这人真是有毛病,前几日威胁我乖一点的人是他,现在要我不乖的人也是他,自相矛盾可不就是说的他这样的?

  话虽如此,我却也不好同他讲,唯恐这小肚鸡肠的人再从心里给我记一笔大过,影响到我的考评升迁就不好了,遂恳切地连连称是。

  他的怒火仿似更添三分,丢下我就走。

  我小跑跟着他,隐隐约约感觉这并非是回府的路线。

  我有些发懵,没听说过慕浱在宫里有熟人啊?

  “尊上,”一亲卫小心翼翼开口,“这似乎不是回府的方向。”

  啧,这侍卫小哥就不懂了吧。慕浱这样强势的上司最忌讳的就是有人反驳他,哪怕他走错了道儿你也不能这么直白地说他走错了道儿,因为这会显得他尤其愚蠢,让他尤其没有面子。

  我颇通情达理地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尊上这是想在宫里赏赏景,是吧尊上?”

  慕浱顿住了步子,目光如冰般寒凉:“本尊想赏景?”

  我见机忙改口,冲侍卫解释道:“不不不,是我想赏景,央尊上带我来的。”

  侍卫半信半疑地扫了我一眼,复又垂头不再多言。

  慕浱很不客气地拆我的台:“南昭将军怎的也不提醒本尊,莫不是想成心看笑话?”

  我紧忙辩解:“哪能啊,在下只是……”

  他不容我解释:“你想要的本尊自会酌情给你,一味顺服未必是好事,还是放开些的好。”

  一旁的侍卫眼神渐渐复杂起来。

  这话怎么说得我跟为了名利不择手段一样!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言!

  不过既然慕浱都说了不会刻意为难我,那我也就不用担心了。

  我脸上继续洋溢着狗腿的笑容,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般。

  慕浱是个骗子,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我拈着考绩单抖啊抖,一时以为我不识字了,颤声问旁边的赤血:“这是几分?”

  赤血看看单子,再看看一脸不可置信的我,那面色便有些为难,结巴道:“两……两分。”

  好啊,好一个酌情处理!

  我觉得肺都要气炸了,拿着考绩单就夺门而出。

  守在慕浱书房门口的侍卫拦住我:“将军,尊上在批阅文书,不可打扰。”

  我一把甩开他们,直接冲进去。

  “尊上,您给我评两分是几个意思?”我愤愤然质问他。

  慕浱对着门口错愕的侍卫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这才意态悠闲地同我解释:“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这个数同将军挺配的。”

  拐着弯地骂我,挺可以啊!

  我气闷地咬牙:“尊上,您说过酌情处理不公报私仇的!”

  “本尊觉得本尊评得挺合情合理的。”他很不要脸地一摊手,“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你再闹也无济于事。”

  “你!”我活了十九万岁见过赖皮的,没见过这么赖皮的,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他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欠揍表情:“别冲本尊吼,撒泼在本尊这里可不管用。”

  一语惊醒梦中人!

  撒泼不成,撒痴总可以吧!

  母后都是怎么跟父尊撒娇的来着?

  我把宽大的广袖往上扯了扯,一手拈着一只袖子的一角,娇呖呖道:“尊上,您就行行好嘛!”

  慕浱不着痕迹地抖了抖。

  我索性转过方桌逼近他身,音调自带波浪线:“浱哥哥你最好了啦~”

  唉?这怎么听着这么像“蠢哥哥”?

  我心中暗喜,总算是名正言顺地骂了他一回。

  紧接着下一秒我就被丢出来了。

  门口侍立的侍卫颇同情地看着我。

  我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根据我的经验,讨好上司要点有三:

  一、坚持不懈

  二、不要脸

  三、坚持不懈地不要脸

  我斗志昂扬,没关系,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嘛!

  我决定向赤血求救。

  “快快快,快帮我支个招讨好慕浱!”我心急如焚地扯着他的领子晃啊晃。

  “讨好这事不难啊,请客吃饭就行。”他很有经验地指点我,“最好是个贵点的馆子,这样才能显示出你的诚意。”

  我深以为然。

  两日后,我在花族逼格最高的天香楼设宴。说是宴请,其实就我和慕浱两个人。

  我豪气万千地大手一挥,同赤血道:“输人不能输阵,菜品都按最高规格上!”

  赤血的差事办得不错,还给我找了几个舞女歌姬来助兴。

  不请不知道,一请吓一跳。这些舞女每跳一曲便要花掉我半日的俸禄,看得我着实是肉痛不已,遂偏过头去不忍再看。转过头又觉得不妥,这人是我请的,灵力是我花的,我不看可不就是亏了,于是又转过来誓要看个够本。

  就这么看了四五支舞,我肉痛得心如刀绞,余光瞥见慕浱也是兴致缺缺,便挥挥手打发她们下去了。

  我用筷子点点面前的一盘鱼肉,讨好道:“这鱼肉滋味鲜美,尊上尝尝。”

  他摆摆手拒绝了:“不了,本尊平日不占荤腥。”

  我挑了挑眉,这一桌子都是荤菜,没有几道合他胃口的。

  他不会是故意和我反着来吧!

  我起了一点坏心,笑得窃窃:“尊上,您吃过龙肉吗?”

  他果然顿了顿:“不曾。”

  我继续嬉皮笑脸:“都说龙肉难得,吃上一口可抵数千年修为,在下有机会定要尝一尝。”

  他眉头一皱,旋即很快舒展:“是吗,本尊倒是挺想吃鲛人肉的。”

  我惊,变态!大变态!我们鲛人那么可爱怎么能吃呢!

  他带笑打量着我,又改了口:“直接吃却也不是一桩风雅事。”

  我大大松了口气,听得他又道:“鲛人全身上下可都是宝。他们织的鲛绡薄如蝉翼,入水不濡;鲛人泪落地成珠,价值不菲;鲛血可入药作药引,万金难求;更妙的是,鲛人能歌善舞,姿容俏丽,玲珑有致。若是猎得一尾长留在身侧确也不错。”

  我把手指蜷起来放于唇边,万万没想到慕浱会是这样的饿中色鬼。

  他的笑带着些许高深莫测与若有若无的清朗,是我平日所没见过的:“鲛人中以冰鲛最为难得,本尊只是听闻却从未见过,待闲下来定然去南海会会。”

  我抖得更猛了些,他口中说的冰鲛天上地下海里陆上确然只有我一尾!

  “传闻冰鲛以海为韵,以月为神,以花为貌,以雪为肤,且在乐之一字上颇有造诣,不知会是怎样的妙人。”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我急忙打断他的臆想,把他拉回现实:“其实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夸张,我只是擅长敲鼓而已。”

  毁了毁了说错话了!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眼中闪过一抹幽微的光,若暮色沉溺中星火暗燃:“哦?不知是什么鼓?”

  我弱弱道:“退……退堂鼓。”

  他低低一笑:“你是有事要说吧?”

  对对对,忘了正事儿了!

  我清了清嗓子,调出来个求人的声调软语央求道:“尊上,您看在下平日对您尊敬有加,您就高抬贵手,给在下一个过得去的分吧。”

  “尊敬有加?”他饮了一口酒,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天上圆月的清辉似乎都被融进杯光里,浸润在他的眼中。

  我猛地感觉脊背发凉。

  “其实,”他故意顿了顿,卖足了关子,吊足了我的胃口,“你看的那份考绩单是本尊作废的。”

  我没反应过来。

  “真正的考绩单已经递上去了。”

  也就是说我的分没有那么低!

  我的希望之火再度熊熊燃烧,半是期待半是讨好地问:“那尊上可否透露一下在下的分数?”总不能是一分吧!

  “无可奉告。”他扔下这么一句话,大步流星地走了。

  我欣喜若狂,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合着他这么些天是逗我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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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摘自《武当剑法大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