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个时辰后,舒愉结束修炼状态。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晨光从云朵身后跃出,落进舒愉如剪秋水的眼中。

  纪兰生说的没错,这里的环境确实对她有益。

  她应该在此处久留吗?舒愉觉得有些难以拿捏。

  一旁静默站立的纪兰生突然道:“跟着你的本心走便好,不必太过纠结。”

  舒愉偏头看了他一眼,他今天穿着一袭墨绿色长衫,袖口上绣着精致的素色花纹,深色腰带上嵌了一颗镂雕白玉,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幅翠色流淌的山水。

  “魔宗宗主,很闲吗?”舒愉倏地问了一句。

  纪兰生失笑道:“还好。魔修数量毕竟不多,而且没什么纪律可言,并不太需要管制。应当是没有你姐姐那般繁忙。”

  “你来这边多久了?竟还知道我姐姐的消息。”舒愉问道。从舒欢坐上宗主之位到现在,也没多少年,纪兰生消息倒是很灵通。

  他似是记得很清楚,连思考都没有,直接答道:“已有九十九年。”

  舒愉不像他那般,对于时间记得这么清晰。九十九年……她稍微琢磨了一下,难道她刚和他分开不久,他就已经来到魔灵界了?

  当年是她害得他被诸星岛驱逐,然后又毁掉了象征道侣契约的灵玉。他一个人,似乎确实没有什么归处。但是魔灵界,他是如何过来的?

  舒愉面色有些复杂,“你知道么,柳逢被杀害了。”

  当年,纪兰生因为她得罪了诸多长老,只有柳逢一个人不计较他的过失,拼命在岛主面前请求将纪兰生留下。柳逢虽然不是他的师父,对他却算得上极尽偏爱。

  闻言,纪兰生仍是一派波澜不惊,嘴角还扬起了小小的弧度,只是话语声有些寒:“人么,总归是要死的。”

  舒愉看向他,淡淡道:“我怀疑他是被魔修害的。”

  纪兰生也没有反驳,“不少魔修确实嗜杀。”

  舒愉凝望着他,他那如空谷幽兰一般的气质一点没变,不过没有晏采那般高高在上不可侵犯,反倒是让人忍不住卸下防备,生出亲近之意。

  当年的他,确实是让身边的人都称赞欣赏的。以至于舒欢知道她有和他结契的想法时,也没有多加阻拦。

  “那你呢?”舒愉毫不掩饰心中的疑惑,也不管他会如何回答。她只是莫名地想问出这一句。

  纪兰生也不因为她的问题而惊讶,他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舒愉抬头看着天空,今天的天色异常得好,蔚蓝明净,白云悠悠,时不时掠过一只飞鸟。

  这边的天,似乎比修真界的更加干净。

  她感受着空气中凛冽的寒意,只觉这种冰冰凉凉的感觉也刚刚好。她对纪兰生道:“我可以逛逛吧?”

  纪兰生含笑点头,“自然。”

  “我,”他顿了顿,负手于身后,“我让乌韵陪你。乌韵就是你上次过来时见到的那名女子。”

  舒愉懒得给别人添麻烦,拒绝道:“不必,我自己随意转转。”

  “魔灵界很大,乌韵可以带你熟悉。而且她本来就对你很好奇,她应该会乐意。”纪兰生拿出传音符,对乌韵交代几句,没多久,她就出现在两人身边。

  “我还有些琐事,”纪兰生望着舒愉,眉目染上浅浅的温柔,“舒愉,下次见。”

  纪兰生一走,乌韵便卸下恭谨的姿态,音调都高了几分,“你想去哪里?”

  舒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浑然不似之前与纪兰生相处时的疏离,含笑道:“可否与我介绍一些你们这边的事?”

  她笑得温暖而明亮,乌韵感受到她的示好,只觉得心中十分明快。她点点头道:“当然可以,你想问什么?”

  “你们平时都怎么修炼的?”

  “当然是吞噬天地灵气,来自修真界的你怎会不知?”乌韵皱眉道。

  舒愉脸上掠过一丝歉意,“不好意思,传言难免误人嘛。毕竟我们那边都说你们是靠吸取他人的灵力为食。”

  乌韵眉头皱得更紧,似是非常嫌恶这种做法,“果然修真界的人只知道抹黑我们。夺取别人的灵力是非常下乘的做法,从长远看对自身的修行并没有太多好处。只有那些不入流的魔修才会这样做。对于这种魔修,我们也是诛之而后快的。”

  舒愉一脸恍然,又笑吟吟地看着她,“你可曾听过问天宗?”

  乌韵白了她一眼,道:“当然。”

  “多年前,问天宗差点被你们魔宗之人屠戮殆尽,此事你可知晓?”

  “这不都是千年前的事了?那时的魔宗我不清楚,至少现在,我们绝不是你们抹黑的那样。反正我对你们修真界一点兴趣都没有。”乌韵眼中满是鄙夷。

  舒愉“哦”了一声。

  她虽这样说,可是在修真界作恶的也确确实实都是魔修。

  乌韵继续道:“以前的魔宗是一盘散沙,互相残杀之事可能并不罕见。但自宗主上位以来,便没有人胆敢光明正大地吸食他人灵力了。”

  自打舒愉认识纪兰生起,便知道他心肠很好,是真正的良善之人。难道混乱残酷的魔灵界也没有改变他心境半分么?

  “你们宗主是什么时候继任的?”

  乌韵算了算,道:“应该也快百年了。我们魔宗并不是很在意领导者的更迭仪式,宗主继任之时我又还未出生,所以记得不是很清楚。”

  “快百年么?”舒愉喃喃道。

  乌韵审视着她,眼中满是探寻,“你和宗主是什么关系?你为何能够穿过天罚?”

  “百年未见的故人。至于天罚,”舒愉撇了撇嘴,“它非要特殊对待我,那我也没办法。”

  乌韵直直地盯着她,认真道:“你真自恋。嗯……不过也合理。”

  舒愉噗嗤一笑,又问道:“你和纪兰生是什么关系?他可以随便命令你?”

  乌韵神色瞬间一寒,斥道:“你怎能直呼宗主名讳?”

  舒愉眼睛微瞪,“不是吧?名字都不能叫?他规定的么?”

  乌韵哼了一声,“念在你是修真界的人,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不过倘若你要来魔灵界,那还是对宗主尊敬点为好。”

  “行行行,”舒愉附和道,她挑了挑眉,含笑道,“魔宗宗主这位置这般威风么?你怎么不去试试?”

  她本以为乌韵对纪兰生敬畏极了,又要斥责她的说法大逆不道,没想到乌韵脸色一红,讷讷道:“当然试过……可是没能打赢,真丢脸。”

  “原来你是被打服的?”舒愉又是一笑,猜测道,“谁最能打,谁就可以当宗主?”

  乌韵点头道:“当然。不能压制所有魔修,哪儿有资格成为宗主?”

  舒愉了然,认真说道:“那你好好修炼,争取早日上位。”

  “我会的。”乌韵直接应下。

  舒愉觉得她们这些魔修还怪有意思的,一边恭谨地臣服,一边却又努力向那个位置爬上去。

  “这儿距离你们的都城究竟有多远?”舒愉想着,以后一定要找个机会来此探索一番。

  乌韵道:“以我的修为水平,要飞三个时辰。至于宗主,他有特殊的传送方式。”

  “那他能穿过天罚么?”对此,舒愉着实好奇。当年修为并不算高的纪兰生,是怎么来到魔灵界的。

  乌韵摇头道:“不能,除非在天罚式微的特定时段,没有任何人能够穿过它。”

  说到这里,她又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舒愉,“除了你这个怪物。”

  舒愉仍是笑盈盈的。

  对上她的笑,乌韵心想,她不就是一个普通的修士?修为也比不过宗主。除了长得可爱点,好像真没什么特殊的。

  但能让天罚破例,便注定了她的不凡。

  舒愉又向她了解了一些情况,便决定离开此地。

  不过,她突然想到晏采可以感知魔气。上一次和纪兰生的接触比较短暂,她竟把这一茬忘了。兴许是纪兰生修为比较高深,晏采并没有说她体内有魔气存在。

  但这一次她和乌韵待了这么长时间,有些担心会被晏采察觉出来。

  她便问道:“你们的魔气可以掩盖么?”

  孰料乌韵竟比她还疑惑,反问道:“魔气是什么?”

  舒愉微愣,“魔修身上携带的特殊气息。你不知道?”

  乌韵又冷哼一声,讥笑道:“不知又是哪个修真者编造出来的。魔修的气息和你们的气息明明毫无分别。”

  舒愉看得出她没有在说谎。但晏采也确实察觉出她以前在文星镇见过魔修。

  所以,是晏采比较特殊么?

  舒愉穿过天罚之后,思忖片刻,打算先回宗门看看。

  她先用传音玉片知会舒欢一声,便朝问天宗飞去。

  舒欢彼时正在与众长老商议事情,舒愉到达之际,她们刚好商议结束。

  众长老对于这个神出鬼没的挂名副宗主早就见怪不怪,只是对舒愉颔首示意,便纷纷离开。

  舒欢脸上显露一丝疲态,她半靠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懒懒道:“你怎么想到回来了?”

  舒愉笑嘻嘻走到她旁边,熟练地给她捶胳膊,轻重拿捏地刚刚好,“宗主,您辛苦了。”

  舒欢没好气地偏头瞪了她一眼,“你又搞出了什么事?”

  舒愉一向是知道分寸的,但抵不住有的时候玩性太过。看她这样的动作,一定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举动。

  舒愉没有隐瞒,交代道:“其实,你之前来旧山门看望我那次,正好遇上我把晏晏给囚了。”

  “囚了?”她什么时候竟需要用这种手段才能玩到男人了?舒欢无奈地摇头。

  舒愉听出了她的鄙夷,解释道:“晏采和别人不一样,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办法。”

  听清她的话,舒欢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难以置信地重复道:“晏采?”

  舒愉乖乖点头。

  舒欢脸上的疲态又重了几分,她揉了揉眉心,望向舒愉,神色严肃地质问道:“然后呢?”

  “姐你放心啦,他现在一点都不讨厌我,也不会报复的。”舒愉面露纠结,缓缓道,“其实吧,还有更复杂的事。”

  舒欢已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直直地看着她。

  “姐,我可能会转成魔修。”舒愉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地说。

  只听清脆的一声,舒欢刚刚饮过的茶杯猝然碎了满地。

  她眼中冻得快要结冰,“舒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话已说出,舒愉神色也坚定了许多,又对着舒欢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舒欢冷笑道:“你刚刚说晏采不会报复你?或许的确是这样。毕竟他一向以大德之名行事,被你玩弄几番也能忍受。就算不能忍,他也不至于要了你的命。”

  舒愉继续点头。

  “但是,”舒欢话语声一寒,“若你堕魔,第一个来杀你的人就是他。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