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不堪抄>第49章

  仲雪走向神巫的祭台,神巫看到仲雪,有些迷惑……

  尹豹良挡住仲雪,在众人面前对他搜身,扔掉了他的剑和匕首,但放过他靴子里的箭头——曾刺进阿堪身体里的那枚奄国箭头;他越过尹豹良的肩膀质问神巫,“放任谣言四起,破灭吴越交亲,让人们沉浸在相互仇恨之中,杀死那头鲸鱼是为了什么?就为了用鲸脂涂抹你们的小胡子?!”

  神巫深沉而痛苦的目光,与仲雪的痛苦视线相撞……这时疠风子混在杂耍人中冲了出来,就像阴沟里的水冲上路面,牛头神带了约全越国的瘸子、瞎子、瘫子、脚像骨架一样盘在一起靠双手走路的,啃着狗腿,打扮得像神祇的粗糙翻版……人们吓得尖叫,以为是恶魔的仆群。

  “保护神巫!”田猎官喊,庞然的牛头神用他簇然崭新的绶带勒住他的脖子……“暴七?”仲雪喊,但那副牛头后面的是另一双狂乱的眼睛,属于一个熟悉大禹陵和礼仪的人……年少的山阴君护住年老的神巫,驾开了牛头神的长剑。

  混乱之中,仲雪猛然被扎中——

  “看看你在浦阳江遭袭的利器,阿堪自刎的不是矛头,是开山采石用的凿铮。”狸首用石匠特制的金属头刺进仲雪的小腹,“谁能调遣射箭的猎人、投矛的石匠、为海上鹿苑供应肉食——只有雪堰!而你,愚蠢地当了他的帮凶。”

  在肠道溃烂之前,他还有几个时辰可呻吟……仲雪半蹲下来,扯住狸首的手臂,痛得浑身青筋都在暴跳。成千上万的枯萎蝴蝶从伤口飞出来,回廊上那头巨大的鲸鱼骨架,倒映入凿铮的寒光中,鲸鱼在铮中游弋、冲撞,铮面碎裂,掉落进大禹陵的神鱼池——牛头神掀翻了鲸鱼骨架,阿堪奔向散乱的骨架,以他一贯的笨拙身法扑进巨大的头骨,就像被鲸鱼骷髅吃掉了上半身,一同沉入水下迷宫……

  “是谁用黑巫术加持了你,使你拥有天魔的力量,游回了陆地?”狸首不可置信地喊。

  菅川主才是隐身海外的黑巫师……仲雪伏在地上,不禁哈哈大笑,“什么黑巫师?你们是一群胆小鬼,利用他人死亡的栽赃嫁祸者,连阴谋都那么末流;而神巫,他不过是一个哀痛的活动人偶……”我是个外国人,我的荣华富贵依靠神巫,而神巫需要一个听话的孩子。

  “神巫的确有缺陷,”狸首掸开仲雪的手,“但我会教导山阴君,让他复兴越国,回复到那个与世无争的丰饶之海。为此,必须毁灭一切不公、恶德、虚伪……”

  “我才不理你的什么狗屎理想,什么善意之路以罪恶铺成的老路。”仲雪直视狸首身畔齐聚而来的盾甲兵,他们朝他举起了剑——

  一阵金属的鸣响,浑身湿透的阿堪将钥匙砸向狸首,落在剑尖上——“你想当大护法,那就去当吧,别再杀人了!”他原来将那串大护法的钥匙藏在鲸鱼头骨里。

  但这提醒了狸首,“你无法获得烈士一样的神判。”你的罪咎在于反应迟缓、防御薄弱和组织杂乱,“适合无能之辈的是悄无声息地离开。”狸首没有朝仲雪看,只是模糊地做了一个手势,“直通宫渊。”他要照看神巫,牢牢控制住这批大祝,关进紧急避难室——神巫加固的寝宫,连半神也认为睡觉的地方最安全。

  一队甲兵将阿堪驱赶向寝宫,另一队将仲雪拖向忘海,押送他的甲兵仲雪都不认识,他就像一件垃圾,被急于处理……仲雪被押到水牢,名字被写上“鬼板”插在后领,一起被扔下水牢,即使他逃脱人类的裁决,也会有恶魔穷追不舍。

  他仍穿着乌滴子送的鲨鱼皮软甲,他腹部的伤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仲雪深呼吸、深呼吸,但他知道这根本无济于事,这是神判的一种。“你只要坚持两个时辰就拉你上来。”盾甲兵幽默地说。

  水自牢壁注入,水面越升越高,他的双脚浸入冰冷的海水。

  落水麻绳步步紧。

  他的皮肤就像针刺,胸口好像要被撕裂了,海并不是美景。是必须在死神肚子上跳舞的场所,海下沉睡着魔鬼,它们很快就会惊醒,把人吞进肚皮。

  “我选择来了越国,这也是我必须承受的结果。”仲雪闭上双眼。

  我是与世无争的软弱小领主,连本邦国王都将我遗忘,没人能从我身上榨取任何好处。没有仆从,没有卫队,也没有人来拯救我。

  水没过了水栅,他用靴子里的箭头割开缚手的绳索,游向上方的水栅,但难以撼动……神巫是个建筑狂,推倒了许多神庙,重建了许多神庙。厌胜之法大行其道,黑帮也渗入了神权系统,承建了山阴君的陵墓,还插手海塘,农田水陂——乌滴子不仅要从铜姑渎救出少傅,还要从屈卢那里榨取大禹陵的新建图。

  太子寿梦宁愿和一个神神叨叨的无能神棍打交道,而不是和一个夫镡独享越国……吴太子反对夫镡独享越国,让仲雪帮神巫重塑失掉的神威,仲雪对那头鲸鱼充满愧疚。寺人说,你知道太子的行事风格,每个人做分内的事——他的意识正在远去,身上缀满宝石的神鱼也顺着水流游进了水牢,宛如游弋的鲸鱼,神池的水会在两刻钟内排入水牢……

  神巫死后就会封闭他的寝宫,九天后再次打开,以便于各地的大祝赶回大禹陵。这九天中,代为行使神巫职权的,就是大护法——这就是人们苦苦争夺大护法之位的根底,为了那九天的至尊权力。

  那些鲸鱼的白骨一定已沉到神池底,反射着庭燎的松脂、硫磺、磷石点燃时喷发的金色火焰……大禹陵新建的防护都是竹木的,而水牢注满后,作为防火井的神池就没有足够的水了!按应急预案,神巫及大祝将进入寝室内避难,他们将在那里被一网打尽。

  那座林中滑索,就是为了运足够的硫磺硝石过来,犹如开矿的“火攻法”,夫镡抛出石泄分散吴国的注意力。乌滴子救助仲雪,是因为夫镡需要仲雪像磁石去吸引流矢,紧紧吸引住狸首。还需要一个“烈士”,来点燃战火——

  是夫镡,夫镡要用火烧死大祝神巫——狸首自以为正义,却中了夫镡的计策!

  ——不仅是会稽山坡上的王字,夫镡要整个越国看到他熊熊燃烧的“王”!

  一个个推翻的嫌疑,又一个个重新回到他们的身上,没有人能抵御对权力的欲望。

  白石典扒拉着木栅,呜咽着,她的爪子划破了仲雪的手指……

  仲雪潜回水底,拿箭头撬石壁……雪堰继承御儿君的名号,但没有国土,他接纳难民。但没人感谢他,吴越缔结了新的朝贡密约后,神巫就堵死那个通道——连接海塘、水牢与神池的水闸。仲雪用箭头撬大一尺见方的注水口好游出去,就像拿一把勺子挖一座坟墓……这时他看到熟悉的黑白船体——

  鄞君终于下了决心,将船队驶近大禹陵的海塘,从船上向大禹陵发射鲨鱼梭镖,发出英勇的声援!然而,渔船一再被潮水推开……仲雪看到了那艘白色船体、黑色船底、向西挺进与楚军屡战屡胜的春秋第一战舰——被拨开的渔船大睁着海鳅眼,就像一群惊异的飞鱼,战舰进入大禹陵的护卫河道。开到近得不能再近,在浅滩搁浅,在黑白交界的吃水线下,露出吴王舟师用黑漆刷出的一行名言:“进退存亡”。

  ——十天来夫镡无动于衷,因为他在浙水之上疲于奔命,他却回到这里,乘坐着偷来的艅艎大舟。

  在被搅动得浑浊的水中,氤氲的火光,“进退存亡”整个洋底倒翻过来,仲雪恍似沉入了海的另一边,就像时空之水倒流。他的楚国的三年,作为行人佐助的三年,树干上的天牛,公子侧侍童的垂珥,护卫屈巫去齐国、转郑国、入晋国,所有谎言与贪欲的深渊……这善变的光,将是他在越国看到的最后景象,他的生死本身毫无价值可言。神巫之所以默认泼向雪堰的酸液,他们最惧怕的一点,夫镡与雪堰均分会稽山两路,双雄共享越国……

  仲雪猛地被抛回了海里,水一下泄光,他被压在水闸口,差点像萝卜一样被闸口切成块……倒在一大堆腥臭的淤泥中……是山阴君乘滑索下来,用斧头砍开水闸,这个时代还没有发明锯子。

  “当狸首回头来找你,神判将变成了一个大笑话。”山阴君开心地期待那一幕,“明早全越国法力最强大的祭司都会卖力诅咒你。”

  “我正期待着众神的震怒。”仲雪机械地抚摸白石典,犹如海洋怪兽第一次爬上岸,呼吸让肺部剧痛。

  山阴君身后跟着笑眯眯的什长,“今日之事,为狸首右袒,为大越左袒!”支持狸首的脱出右臂,支持山阴君的脱出左臂,甲士们脱出袖口,露出左臂,“勇往直前!”他们齐声呐喊,护卫山阴君从水闸口逃离会稽山。大事件发生的刹那,就是选择阵营之时。“我要你帮我传信,”山阴君向仲雪道别,“告诉雪堰:他知道在哪里找到我。”山阴君十五岁了,他将来走向何方,将左右越国的走向……

  仲雪走到外边,已是一片混乱。上司在纠集下属,士兵在寻找百夫长,女人在呼喊男人,仲雪喊叫“阿堪,阿堪!”

  夫镡的船立有滚滚热浪的投石器,攻击大禹陵最薄弱的城墙,那里朝东的双门洞,原是代表降服外越的“蛇门”,十五年前砌入姑蔑特产的红砂石,成为城墙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