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不堪抄>第50章

  狸首说:“夫镡从这里攻进来,我们就在这里击败他!”

  “修我戈矛!”盾甲兵组织起防卫,等候在已拆除一半的瓮城后边,滚烫的石头击穿蛇门。打折了殳首和长矛,在队伍后边落下,碾死坏运气的人,他们还不是运气最坏的——

  透水的红砂石轰然而倒,能看清句乘山的士卒所使用的车战圆盾了,第一个冲上前的狸首扔掉了笨重的步兵长盾牌——

  在蛇门,一旦摔倒,就有无数剑头、矛头扎向他,第一批倒下的人,将内脏和脑浆涂在乱石的地面,填平了那些凹凸不平的地方;第二层勇猛的军士踩着进攻者和防卫者的头顶,人叠人地继续对打。箭头冲钻着人墙,许多人身中数箭依然作战;没击中任何人的箭,如梦幻的鸿鹄一样飞进缺口,落在回廊旁的树干上,大禹陵的石墙上,燃起了火焰……正当缺口的人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成千上百次挥剑,手臂机械麻木,武器脱手后,他们就用牙齿、双手来对付敌人。白霜在融化、蒸发,一团团夜雾在地面飘荡,在林间回绕。甜腻的臭味,让人视力恍惚,那就像地下已死的和地上将死的人吐出的气息,是被挤出体内的灵魂。

  地面震颤,数百头牛被点燃了牛角和牛尾的茅草,狂暴地撕开了防卫圈,为武原君赶牛的两百名奴仆加入混战。灾后两年,武原君怎么就有三百头三岁半的公牛?“是夫镡买给武原君的吗?武原君到底站在哪一边?”仲雪拉住绿萼绿华。“先胜出,”绿萼说,“再行善。”绿华说。她们要救出她们的“春饼”。瘦小的牛奴迟疑地给仲雪打了两下扇子,因为他已满身汗腾腾,就跟着牛群奔去——他们要赶去神巫的寝宫,阿堪也在那里,如果他们被一网打尽,仲雪最不能原谅的是救不出阿堪。

  俄而,宛如神话里的人物重现了……一名少女穿着大斋宫的全套白色礼服,头戴长达六尺的银质牛角,胸佩玛瑙连缀的白玉璜琚项链。发辫缀满兰花挽为花冠,手镯和脚镯的铃铛清脆作响,右手握白茅与竹枝代表清扫世间一切污垢。左手执代表神权的玉琮,人们惊惧地盯着她走进祭典,恍惚地为她让道。

  在她的身后,是夫镡,烨烨震电,百川沸腾,他却宁静而孑然一身……他的执琮先导与持钺扈从都距离他远远的,通往偌大的大禹陵这一段通道他只身一人。

  夫镡没有踩白玉地面上的羽人太阳神……缓步绕行,他烧毁了半座大禹陵,却以此表达对会稽山的尊重。

  不分阵营的一些甲士跪下来吻夫镡的披风,他们将成为句乘山第一批君子卒。

  夫镡打开了寝宫的门——

  大护法拥有会稽山所有最重要的钥匙,而作为越国的大狱卒,典狱长拥有大禹陵所有备用钥匙。乌滴子去铜姑渎的目的还包括这串钥匙……

  首先入眼的是祭台,一尊铜鸠神杖倒在地上,夫镡拾起铜鸠杖,将它插回盘蛇座里。神巫脸色铁青地看着门的开启——夫镡回头,大禹下葬时用过的巨大窆石上,竖起了他的熊罴大纛与铜钺。

  武原君第一个走向夫镡行礼,君子卒将其他人赶了出来,只剩下夫镡和神巫两人,他将独自与神巫祭祀历代越君与越国众神。大门再次合上——

  “若耶溪!狸首渡过若耶溪逃走了!”君子卒喊,他们向东追击,仲雪也被裹挟其中……他们追上了一队效忠狸首的盾甲兵,短暂的激战,黑甲士们就是如丧家之狗,在荒野中跋涉。大禹陵内的波乱,随奔出的人群向外蔓延,与这一轮轮涟漪交汇。已经有野狗来嗅闻撕扯地上的死伤者,艰难窜逃的人,则被拖到一起……碰撞的乱流之中,“教唆人们围攻大祝,你还有羞耻之心吗?”人流中一名白发苍苍的女巫一簪子划伤仲雪的下颌,她立即被两个年轻女人推开,连同仲雪也被从人潮中拽出,是绿萼和绿华,胸脯因疾奔和兴奋而剧烈起伏:“狸首夺走我们作为女人最珍贵的物品,我们也割下他作为男人最珍贵的物品。”一人将一个血糊糊的肉球掷到地上,用草鞋碾碎了,看得仲雪也莫名一阵裆疼。

  “我们以色侍人,既已色衰,就此拜别了!”两人蹦蹦跳跳地沿着反射晨星的海塘走了,留在身后的大禹陵,成千上万的海妖飞翔,笼罩山脉,是熊熊大火。

第三集 秋之篇·鹿鸣 第十七节 梦十夜

  第十天,三魂七魄都将回到天上……

  战事几乎停歇了,只有一些气量狭小的好斗分子还在处理私人恩怨……路途上还未收殓的死者,皮肤上结了一层霜花,老诗人倒在海塘下。仲雪坐在护塘龙牙上,精疲力竭地注视着他的白发,在涌浪中轻缓地拂动。诗人虽然咒骂雪堰是战祸,还是跟着出发了,因为他有记录时代的使命。

  寝宫中,没有见到阿堪,他想阿堪最终还是死了。任何人都能轻易摧毁你想保护的东西,沿着海塘,有很多人来来去去,没人注意仲雪……元绪静默地走到龙牙下,她的出现就像神话一样,辉煌美丽,只是很疲倦,元绪来告诉他:“大高华在梦见屏。”

  上丰下削,底脚细如锤子倒立,梦见屏是一块巨大的水上石台,是他称心的杀戮表演地。石屏那细弱的槭树上吊着几个人,仲雪问那是些什么人?驻守梦见屏的,是一支非常老的甲兵,他们是神巫的仆人。比神巫还老,是他们最早发现人质的,“有一个班船船头,一个随船巫医,还有砍柴的之类……”都是无名之辈。

  一阵夹杂冰雨的风刮过,槭树枝叶忽闪着浓艳的色彩飘落,老兵们哎呀呀地叫,人质的脑袋就像甜瓜一样砸裂在地面。

  “这样根本看不出他是谁?”老兵说,“等绑匪饿了会下来的。”

  “难道你只救认识的人?”仲雪问。

  “他会杀几个人,”折磨一群被遗忘的失败者,简直是叫花子谋杀小讨饭,并不能为他赢得目光,老甲兵说,“要爬上去捉人,我们只能一个一个攀爬,而绑匪在上边可以朝我们射箭、投掷长矛、把人质扔下来,但等他自己下来,我们一拥而上,肯定能抓住他。”

  桂囡一路跟来,她的发辫上插着桂花,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养父为之取名的花朵,她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说“还有山北的药司。”

  大家愣了一会儿,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

  “还有山北的药司。”仲雪有点儿好笑地复读一遍,那个女孩并不是跟着自己,而是跟着也被扣为人质的药司。

  仲雪决定爬上去。

  “你要怎么爬上这块光溜溜的石柱?”那带路人问。

  “浑身沾满蜂蜜一路蠕动上去。”仲雪开玩笑,把短剑系在绳索上——桂囡从他手中拿长绳,一端绕在自己肩上,仲雪与她默然对视,点了点头。

  桂囡爬上他的肩,一跃而上,老兵们低声叹叫。女孩如锥子钉入第一个踏脚点,将短剑插入上方石缝,仲雪握紧绳踢踏石壁而上,两人交替上爬……风像刀片割过他们的手背,血滴从石屏顶吹落在他们的面颊,宛若血的阵雨……仲雪先看到一个头下脚上的男人,“这是班船船头。”他想。倒吊男的颈根被切开一道口子,两刻钟内就会失血过多而死,神志不清地呻吟“救救我……”最后一步是从蘑菇柄般的石柱翻上伞状的石盘,桂囡帮不上忙了,仲雪撑开双臂,松开双脚,如十字剑柄般悬空于石屏之下……白沥刚到海上时,为站稳脚跟,必须要揍翻一个有份量的大块头,大高华就是白沥和黑屏第一次平分的角斗奖金。“而我,我们甚至没有参战。”仲雪自语,他恨我们所有人,每个人都促成了魔头的诞生。

  ——仲雪如鹞子般倒翻而上。他的衣袂在岩边一飘,便不见了;地面的阿堪大喊一声“筑梦神君!”仲雪没有听到。

  仲雪终于看到了对手,看清他的相貌、听到他的嗓音——大高华古铜色皮肤下的肌肉,如同拧紧的一股股粗绳。第一个吴国刺客已染有鼠疫,经过大高华传染给工友,连殴打那智障工人的盾甲兵也深受感染,将鼠疫带进了会稽山,而大高华自己却什么病也没有。

  仲雪见过他,他把紫云英撒到元绪头上,表达狂乱的喜爱。他还把疠风子运出夜雾岱,烤了雪堰的猎鹿犬给疠风子们吃,仲雪甚至拥抱过他——虽然很多人都知道仲雪的名字,但未必见过他,正因是大高华在愚人船上冒充药司,作为素未谋面的山北巫医却知道他就是大护法。

  杀人的弓箭是关闭采石场离开时带走的,那时仲雪根本没在意。

  仲雪一直疑惑大高华为什么选中他的神殿,他所在的地方——

  “你被地理所诅咒。那天你可以从浮桥上望见山坡上夫镡的‘王’字,夫镡也能望见浮桥。我朝你们放箭,夫镡就能看到我的杰作。”

  “就因为这个?”仲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