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傅廿见忍冬一脸惋惜的谈论着楚朝颐的生母,没开口点破,只是闷闷的听着。

  爱子心切,温柔贤德……

  “……真的太唏嘘了。”忍冬没察觉到傅廿神色的变化,自顾自的说了两句,目光才被别处的打闹声吸引,“对了连大哥,我明后两日要出宫,有差事在宫外。好像是西城里哪个贵臣的府上被抄,有些东西需要收回内侍局,我也记不清楚。”

  傅廿心里大概知道这位“贵臣”是谁,淡淡的说道,“路上保重。”

  说完,傅廿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冷峻的面色难得露出一丝为难之色。

  今早晨起穿衣时在镜子的那一幕印象太深,所以晨训的时候傅廿特意去了以前常钻的狭小缝隙。

  以往刚好等缩进去的小空间,如今却十分勉强。

  傅廿即刻就想起来,那时在京城的民间医馆里,那位大夫“荒唐”的诊断言论。

  “你怎么了?”忍冬见傅廿面露难色,不禁问道。

  沉思半晌,傅廿收回左顾右盼的目光,“这次你出宫做差,有空闲的时间吗?需要你帮忙带进宫一些东西。”

  忍冬人机灵,立刻反应过来这儿人多眼杂,自觉的领着傅廿到了内侍局外的一处竹林。

  大雪天,这种幽僻的地方十分寂静,连鸟啼都几乎绝迹。

  傅廿确认四下无人,才迟疑道,“需要你去一趟东市集市上的书摊。帮忙带两本书进宫,放心,不是什么反叛的书籍。”

  “早说是买书,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忍冬一听是带书,这才松了口气,“包在我身上,两本书还是能偷偷带进宫的。”

  傅廿点了点头,把提前抄录好的书目暗号递了过去,“给那些书摊的摊主看绢帛上的字,他们会明白的。”

  忍冬打开绢帕,“断什么……雄……我不太认得这些字,里面写的大致是什么,到时候我也好和摊主确认是否买对。”

  “咳……一本讲的关于记录自古以来雌雄共体之人,尤其是男人,孕育生命的,医书,医书图鉴,即便不认字也能辨别的出来”傅廿说着,低头看着脚下的积雪,“另外一本算是风月话本,写的也是关于男性有孕在身,也有插图……”越往后说,傅廿的声音越小。

  说完后,傅廿抬眼,心虚的瞄了一眼僵在原地的忍冬。

  脸上的表情还凝固在方才笑嘻嘻的样子,手僵在拿着帕子的动作。

  “啊?”凝固了许久,忍冬才发出一声质问的声音。

  “啊。”傅廿学着忍冬的语气回应了一声,接着,还是又补充了一句,“你没听错。”

  说完,傅廿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比风雪还冷。

  面面相觑的站着,如若不是头顶时不时有飞鸟,当真像是时间静止一般。

  “我,我的一个同僚要的,”傅廿见忍冬似乎真的被吓着,赶忙挽救,“不是我,我哪儿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拜托他的地方很多。”

  “可…可连大哥不是刚得了大影卫的官符吗?上一任大影卫在宫内可是恨不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你虽不一定比的了上一任,但放眼望去,哪个同僚能欺负你?”

  傅廿:……

  他自己都差点忘了。

  他咬了咬牙,“说是同僚,其实算是结识了一位御前的大人,从武,曾经在影卫队,套个近乎说是同僚。”傅廿顺口编道。

  “……”忍冬没回答,脸上凝固的表情似乎稍微缓和了一些,正在努力说服自己从这个巨大的冲击信息里走出来。

  缓了一会儿,忍冬才突然关切的说道,“对了,我知道有些臣子,明面上正人君子,在陛下面前一副良臣的模样,也不对宫女勾三搭四的,但其实……专挑御前样貌秀气的公公和侍卫下手,我听内侍局年长一些的公公们谈论过,连大哥可千万要小心。”

  傅廿:……

  看着忍冬满脸关怀,傅廿想了想,还是把真实的情况咽了回去,“放心,我这身武艺傍身,断不会遇见这种事。”

  又寒暄了两句,傅廿才离开了内侍局。

  如果让忍冬知道皇后的真实身份,以及以往他和某个男人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葛……傅廿怕这个孩子当场吓得闭眼蹬腿。

  雪天的昼期格外短,天色渐渐暗沉,几乎没再见有大臣朝御书房往来。

  从今日起,只要没有意外,晚饭是要和楚朝颐一起吃的。

  傅廿看了一眼御书房的通明灯火。

  上一世,共进晚膳的时候几乎都是傅廿被单方面喂食,即便不那么腻歪的时候,也不是能让外人看见的。

  如今重新捡起陪餐的职责……

  隔阂。

  他有很多话想问楚朝颐,但是面对面的时候,一句都不敢说。

  “鱼丸冬瓜汤,清汤鸡丝,清炒鲜笋……”等公公报完菜名,退出屋门,傅廿才开始一一试毒。

  以往傅廿在食肆吃的大锅饭,最常见的吃饭方式就是不管东西烫不烫,只知道往嘴里倒,最多用勺子扒拉几下,速战速决。

  即便换回这幅精致的义肢,一时间傅廿抓着筷子的动作也十分僵硬。

  突然,傅廿凝神聚气,像握短刀一样,猛地用力。

  “咔嚓”一声,瓷器碎裂传来清脆的声音,盘中的菜还是保持着原样不动,并没有因为傅廿使劲儿而乖乖被夹住。

  楚朝颐抬头,看见傅廿手上半截断了的瓷筷,手还保持着握刀的姿势,神色肃穆。

  他没说话,忍笑的抿了一下唇,主动拿起筷子,夹了些菜递到傅廿盘中。

  “应当是属下给您布菜,这不合适。您稍等,属下换副筷子。”还没站起来,楚朝颐就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坐回去。

  傅廿只好乖乖粘在凳子上。

  “为夫给家妻夹菜天经地义,吃吧,别祸害筷子了。”楚朝颐说完,又把特质的叉勺往傅廿面前推了推。

  傅廿没动。

  倒不是有意和楚朝颐较这种劲儿,只是单纯看见食物有些反胃,看见都不想看见,更别说装样吃几口。

  楚朝颐见他没动,也放下筷子,双手放在桌子上,目光躁动不安的环顾着四周,“阿廿,往昔之事,我知道你肯定还有怨言,你说出来也好。不然你一天天闷着在想什么,谁能猜得到?也不是让你一时间冰释前嫌,只是……别这么一直沉默着。”

  傅廿怔了一下,随即回答道,“属下只是不饿,并非对您有所怨言。”

  他很少见楚朝颐情绪上有过这么大起伏,而且是突然毫无征兆的。

  “你别一直这样毕恭毕敬的……我体会到反噬的滋味了。”楚朝颐顿了一下。

  年少初相识的时候,傅廿的性子虽然也闷,但不是现在这种死闷,更像是有很多话想说,但是不会表达的那种闷。会刻意和他分享遇见的事情,或是捡到的小动物,总之就是无话也要找些话说,只是那个时候楚朝颐听见这些就……嫌烦,嫌他聒噪,幼稚,很多时候都是冷淡的应付几句。

  后来长大一些的时候,傅廿藏不住心里那点悸动的心思,楚朝颐甚至完全不意外,继续享受着这份忠心不二的感情。无论是兴起拜堂,还是云雨食味,傅廿都顺着他,生怕一点讨他不开心。

  渐渐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阿廿不再愿意没话找话,只是每日依旧和以前一样忠心。

  再往后,楚朝颐也意识到,他的阿廿甚至连遇见事情都不愿意找他求助,直到毒发吐血,都还在试图在挽回影卫的形象,求他别看这么不堪的样子。

  最后,无论是软禁,还是哀求,不管如何示爱,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阿廿离他越来越远。

  这份关系楚朝颐反思了很久,可是这一世……似乎又卡在了同样的问题上。

  阿廿不愿意和他说话,明面上还是万般顺从,但给人的感觉像是上一世离宫的前兆。

  治国治军,这些事情他自幼勤学聪慧,多阅读书籍,多问师长,多加实践便能解决。

  但和最亲密的人相处……

  楚朝颐能想到的就是用他的皇姐,母妃,爱过他的方式,去施于他人。

  “您……怎么不吃饭?”傅廿意识到楚朝颐沉默许久,好奇的问道。

  “政事忧心。”心里想了千回百转,说出口的只有这四个字。

  傅廿识趣的没有过问,“原来如此。”

  “……你不问问吗?不问问为什么忧心?”

  傅廿当然不问。

  以往的经验告诉他,问了,楚朝颐只会让他别管。

  “今年大雪骤降的早,陛下是在担心南方雪灾,农业受损,又到年关,百姓因雪灾无法囤积粮食,难免吃苦。又碍于龙体欠佳,很多事情有力无心。加上那个糟老头子的事情……更是雪上加霜。”傅廿没问,只是陈述道,“属下不能过问政事,以往试图替您解忧,结果都会让您更加烦心。”

  楚朝颐:……

  绣龙衣袖下的拳头逐渐攥紧。

  说完,傅廿也偏过头。

  好像一时间不小心把这些日子偷偷关注的事情说出来了,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