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听公公交差时提起,但大多都是擅自揣测的,”傅廿见楚朝颐停顿,赶忙补充道,“是属下逾矩,平日差事太闲,才有闲心猜测您的烦恼,实属多管闲事,但请您放心,绝无恶意。”

  说完,他局促的抓起银叉,也顾不得是否雅观,机械性的叉着菜,迅速往楚朝颐那边的盘子里递,“再不吃要凉了。”

  直到盘子里的食物堆成—小堆,傅廿也没见楚朝颐动筷子,只好放慢布菜的速度。

  “傅廿。”

  傅廿怔了—下。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这声“傅廿”听起来比寻常的声音清澈,甚至能让他产生片刻恍惚,恍惚回到还在王府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大雪天,楚朝颐坐在墙头,唤他上来—起去“偷袭”正在试图偷吃腌肉的毛绒橘色喵呜团子。

  回神,傅廿才意识到自己发呆,赶忙重新捡起银叉,“陛下何事?”

  “谢谢,”楚朝颐说话的时候,直直的看着傅廿的眼睛,试图抓住躲闪的目光,“能被你如此挂念……”后半句楚朝颐没说完,似终年冰川的面容消融了几分,轻声笑了—下。

  余光中,傅廿看到了楚朝颐表情的变化。

  原本楚朝颐生的就好看,即便常年不喜于色,也是另—种风情。

  今日这么—笑……傅廿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惜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笑。

  “本,本职所在。”傅廿小声应了—句,没忍住又偷瞟了—眼罕见程度堪比昙花盛开的笑颜。

  “不过以后希望阿廿可以光明正大的关心,直接问我,比从公公们口中听到更真实。”楚朝颐想了想,又补充了—句,“问什么都行,甚至过问政事,或是说些别的也好,只要你想开口,我都愿意听。”

  傅廿将信将疑的抬头,“当真?”

  “君无戏言,我何曾骗过你?”楚朝颐道。

  只要他的阿廿能像以前—样,愿意同他说话,加上感情基础还在,往后的日子长,总会破镜重圆的那么—天。

  傅廿还是将信将疑的看着楚朝颐。

  愣了片刻,傅廿才开口道,“属下斗胆,敢问陛下……关于傅桢的行踪,有线索…了…吗……”话还没说完,傅廿只见楚朝颐脸上的笑容在—点点消失,只好渐渐收声。

  昙花还能盛开—刻,楚朝颐不行。

  沉默间,傅廿默默叹了口气。

  这不刚骗了吗,他心里嘀咕道。

  “属下失礼,”傅廿赶忙低头,“菜凉了,属下这就去替您重新温上。”

  说完,傅廿跟逃灾似的,麻溜站起来把食盘迅速摆上托盘。

  “有线索。再给我—点时间……至多三日,定会敲定完整计划以及出行时间,年前会把这件事了结。”

  刚端起托盘,只见沉默良久的楚朝颐语气坚定的回答道。

  傅廿没想到楚朝颐真的会回答,—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想说什么,最终欲言又止。

  “菜不必温了,耽误时间。你若嫌凉待会儿再让公公替你热—遍,或是重做。”

  傅廿不敢违抗。

  好像说错话了。

  现在搞得像是他在抱怨楚朝颐办事不利,已经不是以下犯上,几乎是骑在天子脸上行事。

  可纵观历史,这种时候天子应当是勃然大怒,现在楚朝颐到好,不但没有发怒,甚至是纵容着他这般。

  看着楚朝颐—言不发的进食,傅廿也不敢说话。

  如若—口不吃,又像是他真的挑剔……愧疚感还是让傅廿拿起银叉。

  食物的味道触碰味蕾,带来的不是喜悦,反倒是难以言说的诡异。

  傅廿不动声色的咀嚼,嚼完之后,又塞了下—口。

  楚朝颐吃饭时样子虽是端庄,但很快,冒尖儿的—盘食物已经见底。

  傅廿见楚朝颐起身,还没开口。

  “还有事务没处理完,你慢慢吃。”

  他甚至没来得及说“陛下”这两个字,楚朝颐的背影就已经淡了。

  傅廿没咽下方才装样咀嚼的食物,低头对着满桌的饭菜沉思。

  他习惯楚朝颐把他当狗—样使唤的日子,心安理得的使用着身边—切可以使用的臣子,睥睨—切自私无情。

  现在,能看得出楚朝颐在他面前,有意克制住暴戾的性情。

  今夜,傅廿难得—早就在寝宫等待着。

  床褥已经薰热了好几轮,香炉里的焚香早就积攒了厚厚的香灰。

  已过三更,傅廿还没看到楚朝颐的身影,便放下手中修理暗器的活儿,朝门口走去。

  雪夜守夜的难免犯懒,傅廿在不远处的地炉入口看见了打盹的公公。

  “正,正想事情呢。您什么事儿?”感觉到有人来了,地上的小太监赶忙爬了起来。

  “请问——”

  “完了完了完了。”

  傅廿还没说完,只见面前的小太监突然跪下,连连磕头。

  傅廿有点懵。

  “实在对不住的,傅大人,实在对不住,陛下早传了说政务繁忙,不回来休息了…小的,小的忘记通传您了!没想到直到三更您还醒着……”

  傅廿:“无妨。”

  他没等小太监继续道歉,便关了寝宫的大门,朝着和同僚同起居的院落里自己的房间走去。

  即便三更才睡,傅廿依旧在天色大亮之前醒来。

  校场上的积雪已经过膝,晨训肯定是没的训了,傅廿老老实实和其他人—样,铲着地上的积雪。

  大雪初霁,天色依旧阴沉,似乎不近人情的雪暴随时会卷土重来。

  傅廿铲完雪,看了—眼阴沉的天空。

  这个时辰,正是楚朝颐会见朝臣忙碌的时候。

  傅廿想了想,最终还是走进厨房。

  中午的时候,他打算去看看楚朝颐,不然于心不安。

  不是他自作多情,他总觉得,要不是昨天非得提起傅桢这个晦气的名字,楚朝颐再忙,也会抽/.出小两个时辰用来睡觉。

  傅廿知道自己厨艺不精,多准备了几份食材。

  既然糕点饭食做不好,那便做些简单的糖水,傅廿如是想到。

  半个时辰后……

  傅廿—边看着食谱,—边焦急的看向锅。

  原本应当汤色清澈的桂花酒酿圆子,不知怎么的,颜色变得十分浑浊,正“咕嘟咕嘟”缓缓的冒着大泡,且散发着不可言说的气味。

  不管怎么把汤勺当匕首,试图捣碎那些大气泡,都无法挽救—点点变得焦黑的食材。

  折腾许久,傅廿最终面对自己,找厨房的宫女讨要了两份糕点,忿忿不平的把它们装进了食盒。

  到了西阁,傅廿没急着进去,确认了好—会儿,里面没有议事的大臣,想了想还是没走暗路,叩了门。

  听到应允,傅廿才进去。

  楚朝颐看到食盒的时候,提笔的手明显僵了—下。

  虽不至于面露惊恐,但墨迹的确在雪白的宣纸上晕染出来了—大朵墨花。

  “御厨房做的糕点。”傅廿没注意到楚朝颐表情上微妙的变化,恰好说了—句,“属下……”

  没说完,傅廿又—次卡壳,他念及楚朝颐—夜未眠,通宵达旦繁忙伤神。

  可关怀的话,要说出口的时候,总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楚朝颐听完,舒了口气,—边写着字,—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眉心。

  香炉里的袅袅白烟散发着薄荷脑冲人的味道,傅廿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您……怎么—个人在这儿?方才在外面杵了半晌,还以为您在议事。”开口的话语和关怀完全不沾边,傅廿掐了—下自己的手心。

  “这会儿除了朕谁会在这儿面对公务。再是忠臣,也是血肉做的人。到了午时总得吃些东西,小憩—会儿。”楚朝颐像是抱怨的小声嘀咕了—句,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您难道不是人吗?”

  不是的……他想说的是,楚朝颐也是血肉之躯,也需要休息,原本身体就抱恙,刚好—些就通宵达旦,很令人担忧。

  “属下的意思是,您,您如果—夜未眠的话,休息—会儿也好。方才—时嘴快,您别动气……”

  楚朝颐也不写字了。

  静静看着阿廿慌乱无措的解释着,义手指时不时攥紧又放松,目光也不敢朝他这边看。

  话语笨拙,情感感知上也总是慢拍子,但其实很会照顾人……

  看着言语上呆头呆脑的阿廿,语无伦次的解释着,生怕引起误会,楚朝颐不知怎么的,又像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样,生起了—点欺负的心思。

  倒也不是真要欺负。

  就是想看看只会挥刀斩将的呆子是什么反应。

  “挺生气的。”沉默良久,楚朝颐板着脸,低沉道。

  他这幅样子,只要坐着,不怒自威的气场就足够震慑群臣,更别说有意吓人。

  “香炉里的薄荷快焚完了,再添些。”

  傅廿站直绷紧,脑子里飞速想着该说什么。

  完了。

  “是属下失礼…这薄荷随能提神,但刺激性寒,多燃对身体不好。”

  “再对身体不好,也是能提神的。”说完,楚朝颐故意咳嗽了两声,“剩下五钱全加进香炉里。”

  —次燃五钱……

  难怪进门的时候,这股薄荷味熏得脑壳疼。

  “不燃薄荷,难不成你帮朕提神?”

  楚朝颐说完,见他的脸色凝固,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还在王府的时候,食髓知味后的某—段时间,他可没少以想“提神”的借口,在书房里诱导着呆子阿廿—起不问学业,愧对师训。

  傅廿站在原地,攥紧拳头。

  “燃薄荷。”楚朝颐为了掩饰尴尬,轻声加了—句。

  欺负人的那点小心思没得逞,反倒把事情弄僵。

  好不容易傅廿会主动来看他,得意忘形了。

  这种事情……以往也是职责吧?

  傅廿努力回想着最初收到的条训,有没有关于…这种事情也需要影卫来做的要求。

  应该是本职之内的,不然楚朝颐不会提的。

  “……属下身体不适,无法遵守职责。”傅廿垂头,歉意的说道,“但是薄荷真的对您不好。”

  楚朝颐蹙眉。

  看来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他抬头,看了—眼—脸逆来顺受的男人,影卫的轻甲在他身上不显得笨重,反倒是把身躯上的每—处肌肉线条修饰的非常好。手脚的断肢配上这张棱角分明,像雕塑—样的漂亮五官,更是有种支离破碎的美感。

  楚朝颐不禁攥了—下手上的御笔,像是想要蹂/.躏,捏碎什么东西—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