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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了

  真正的风诡云谲不是在京城, 所以盛京城内乃至于皇宫之内都颇为安静。

  秦绍是真的忙碌又紧张,一方面他要调整西山行宫的禁军防卫,另一方面他又要悄悄去做这一切,让别人不觉得他的调整有什么问题。

  几个知道内幕的人才是真的备受煎熬, 尤其是苏扬舲。

  他既要每日都去皇后寝殿两次确定珹王是否在, 口头确定也不行, 一定要在窗子里亲眼见到他;还要缠住姜帝让他每日都有安排, 不要想起苏星熠, 也不要突然起了要去看他的念头;还要战战兢兢的每天夜里见秦绍, 和他商量禁军的防卫情况,一点点将魏宋仁的人转移到西山猎场去。

  好在这种危机重重的感觉在第四日就有了转机。

  终于有惊天消息从云中郡传来。

  报信的士兵狼狈不堪, 浑身都是血迹, 后背上还赫然插了一支箭。

  “陛下、陛下、五原军……”士兵奄奄一息的从马背上摔落下来, 口中喷出口血沫子, 强撑着在姜帝面前说了最后两个字:“反了……”

  说完, 整个人就昏了过去。

  姜帝整个人都震动起来, 从报信的士兵手里摸过带血的半截兵符。

  “魏宋仁!?”

  兵符传自开国太/祖帝, 一向是在禁军统领手中, 由宫中总管太监担任,半截虎符可调动所有军队。

  姜帝气的胡须发抖, 他将手中的匕首狠狠插进了泥土里。

  “这个老匹夫!”他捏紧了手心, 脸色发白, 全身都跟着一起抖动,怒道:“他跟朕告假说身子不适,原来是去调兵了!”

  “圣上息怒!”众大臣也是颤颤惊惊, 齐齐跪地。

  “他要干什么!你……你给朕说清楚!”

  苏扬舲十分镇定的站在姜帝身边, 道:“父皇, 魏掌印他……”

  “呸,他有什么脸?你还叫他掌印?”

  “是,魏逆贼可是打着勤王保驾的名义来的,儿臣猜想,他大约在这行宫之内有个内应的,否则他一个宦臣又有何目的来勤王?”

  “对、对,老四说的对!查!给朕去查,到底内应是谁!”

  姜帝怒吼着,强稳住心神走到三皇子身边,伸出手指指向他,“是不是你!”

  还没等到三皇子回复,他有自顾自叨叨「不对」,兀自转向苏云杪,喝道:“是不是你!?”

  姜帝用手按住冷汗涔涔的额头,无力的指向苏云杪:“对,对,一定是你!平日里就你得意,他们都爱戴你,拥护你,甚至给朕上奏折,让朕立你为太子!你……你想想你配不配?!”

  没有等待苏云杪说话,姜帝一脚踹到他的膝盖上。

  苏云杪双眉紧蹙,犹豫半天才说了几个字:“儿臣没有……”

  说完便跪了下去,额头嗑在泥土上。

  苏扬舲没有说话,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心里竟然是说不出的感觉。

  难过、伤心却也夹着几分幸灾乐祸。

  烈日之下,苏云杪身着金色鳞甲,肩上披着赤红色的披风。

  微风之下,赤红色的披风飞扬而起。

  姜帝一脚踹在苏云杪的肩膀上,“没有!你没有!?你有什么脸说你没有!”

  苏云杪身子向后倾倒,但是他还是坚持着直起了身子。

  苏扬舲看着那道金色的身影,紧紧地抿起了唇。

  任皇后从后面徐徐走来,精致的脸上毫无血色,一片煞白,她看了看苏扬舲,又看了看地上跪着得苏云杪,还是走了过去。

  哪知却被苏扬舲从身后拽住衣袖。

  任皇后转身,看见苏扬舲对她摇了摇头。

  她咬住了下唇,又去看姜帝。

  此刻的她心知,若真的是苏云杪联合魏宋仁谋逆,那么她和她最爱的儿子,怕也是得不到什么好的下场。

  苏扬舲走上前,轻轻在她耳边道:“母后不要求情。”

  任皇后秀眉皱在一起,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姜帝和二皇子身上,将苏扬舲拽到了一旁,低语:“吾儿,你可知若真是你二哥所为,你我二人都是要一同背负罪名的,母后怎么可能让他累及到你?”

  她心慌如雷,苏云杪怎可做出这等事来?

  当真是小瞧了他。

  苏扬舲却是镇定自若,回复道:“不是他。”

  他注意到任皇后的表情,也不便多做解释,只能道:“母后只要站在父皇身边即可,不要求情,也不要多言。”

  苏云杪神色凛冽,垂着头道:“父皇,儿臣从来不曾染指禁军,更不曾与魏宋仁有过结交。”

  姜帝心中的怒火也落了一些,在地上来回踱步,捏着眉心,稍稍放缓语调:“不是你,也不是他,到底是谁!”

  这时,有人走了上来,颤颤抖抖的跪地道:“陛下,眼下要先稳定禁军啊!陛下,守护行宫的都是禁军啊!”

  姜帝恍然大悟,扶额:“对对,爱卿说的对,禁军……”他忽然抬眸道:“秦绍呢?秦绍!”

  之间一匹骏马从草场上疾驰而来,来人身上着黑亮的铠甲,玄色披风在风中扬起。

  不是秦绍还能是谁?

  骏马近了,马上骑士狠狠一拉缰绳,从马上一跃而下,单膝跪在地上,双手中奉上一份奏折,他声大如鼓,“陛下!臣已将行宫所有禁军重新调整,与魏宋仁近者已被臣圈到了西山猎场之内,现下剩下的禁军,都是臣清肃之后的可信之人。”

  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姜帝双眼微润,总算是没看错人,当初将这一员戍守边关的大将调回京城,只做个禁军副统帅,他也承受了很多的劝诫,什么大材小用之类的折子也没少参上来。

  幸好,他一直对宦臣心存忌惮,便想要秦绍这等在军中有威信的重将深扎禁军之内。

  总算是没有辜负他的一片苦心。

  那些在旁边早早就被吓得手软脚软的文臣,听到秦绍如此说完,才勉强撑着又站了起来。

  “好,好,太好了。”姜帝一时之间也没想到更好的办法,消息来得太突然,他突然瞪圆眼睛,道:“不如……不如现在就拔营回宫?”

  城门有城防军,从行宫一路快马加鞭回去,也只需要半日时间,就是这么多人如果都坐马车,怕没个一日时辰是回不去的。

  再看来报信的士兵,应是云中郡的岗哨,也就是说他们还没回到盛京城门口,就有可能被五原军包抄起来。

  再说,盛京城的城防军也不足五千人,如何能挡得住五原军的三万大军?

  姜帝眉头深锁,一边想一边摇头,脸色变了三遍,仍是不得办法。

  难道就要靠这一千人的禁军死守他们了吗?

  怎么办才好?

  姜帝负手捏着眉心,踱来踱去,每每看到苏云杪一次,心里的厌恶就深一分,就算知道他不是内应,也难掩内心涌出的对于这个儿子的厌弃。

  苏扬舲与在地上跪着的秦绍对视一眼。

  秦绍道:“陛下,臣建议大家都到宝华殿内,宝华殿地势最高,两面环山,一面环水,是天然的屏障,臣会让禁军在唯一的通道上死守,这样,也可抵御两日。”

  “什么?只能抵御两日?那两日后该怎么办?”

  苏扬舲道:“父皇,三日后,五弟将带着他的策南军先行骑兵赶来支援。”

  “你说谁?”姜帝瞪圆了眼睛,问道。

  “五弟,五弟已经在这个哨兵送信的时候,悄悄出去了,他会带着先行骑兵来救我们的。”苏扬舲点头道:“五弟怕打草惊蛇,未曾向父皇提前禀告,儿臣代他向父皇请罪。”

  他一边说一边弯着腰要跪下,右手捂着胸口,用力的咳了两声。

  “现下危急时刻,还禀告什么?”姜帝面上露出几分喜色,疾步走过来扶住苏扬舲,点头道:“好好,这样就好了,老五做得好,做得好。”

  情况危急,此事也容不得丝毫的犹豫,姜帝并不担心五皇子不赶回来,他看向人群中的唯一的女官陈亭畔,心知只要有老四和这个女子在,老五肯定不会有半分耽搁。

  姜帝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没有到老糊涂的地步,只是这消息来得太快,他刚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现下已然有了空闲,他坐在宝华殿的龙椅上,就把这些来龙去脉想了个大概。

  他下了命令,将行宫之内所有之人转移到这个宝华殿内来,包括那些番邦使臣以及快被他遗忘的宝禧妃母女二人。

  苏扬舲自然亲自去「请」他的好大哥,珹王去了。

  他与卫南寻这一路走来,只见那些个宫人婢女都是慌慌张张做鸟兽状,有的人往宝华殿方向跑,殿内必然是他们这种身份的人进不去的。

  但是他们可以在宝华殿四周躲起来,就算大兵来了,也不至于让他们去挡枪挡箭,也有的人往山林里跑。

  毕竟山里广袤,林中树木众多,如果能藏得深一点,恐怕也是可以躲过此劫的。

  只有苏扬舲和卫南寻走得气定神闲。

  他们与人群走着相反的方向。

  不过,很快秦绍就带着禁军来维持秩序了。

  在此之前,秦绍早就与卫南寻探寻多次,把今日的情况推演数次,在别人眼里秦将军有如神将,他带着士兵在哪里,哪里的人就是一片安心。

  那些四散的宫人们也是一样的心态,他们听到秦将军那如雷的声音在空气中震荡着:“所有不许疾驰,跟着我走,谁敢乱跑,我就一箭射死他!”

  混乱的场景,瞬间变得有序起来。

  苏扬舲和卫南寻向着任皇后的寝宫走去,他忽然转过头,秦绍似乎也感应到了他的目光,也看向他这里。

  他冲着秦绍伸了伸大拇指。

  秦绍虽然不知何意,但心中知道,这肯定是好的意思。

  没有人能想到,现在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个病歪歪的四皇子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