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珹王
珹王在大门旁边来来回回踱步走着。
他已经被困在这间房子里四天整了, 外面到底怎么样了?
从今日开始,他发现有了点变化。
之前守在门外的几个内侍官都不见了踪迹。
珹王扒在打不开的窗户缝里向外使劲张望,他上蹿下跳的样子像极了树间的猕猴。
任皇后将他和淳华各自分开拘禁,这也让几天没人说话的珹王快要急疯了。
他跟魏宋仁策划许久, 终于找到了这样的一个机会, 以勤王护驾为借口, 向西山行宫发难, 而行宫布置的所有防卫, 都是禁军的人, 这是多么绝妙的机会?!
然而这样的好事,却被人搅扰了。
想到苏扬舲的那张脸, 珹王恨不得咬掉自己的后槽牙。
“来人啊!来人啊!本王要入恭房, 来人!”
珹王摇着窗棱, 大声冲着外面嘶吼。
外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因为他喊了许久都没有一个人来看看他, 这本身就极为不正常。
珹王贴着窗户大笑了起来。
“苏扬舲!你马上就要完蛋了!哈哈哈……”
笑着笑着, 珹王呛了口, 剧烈的咳嗽起来,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大笑。
“是吗?大哥?”
珹王不愿相信的从窗户破的小洞里向外去看。
男子穿着一身紫色朝服, 头顶是与他相同的紫金发冠, 还镶嵌了三颗硕大的东珠。
苏扬舲弯着腰对着那狭小的空洞, 眯着眼睛笑着。
如同忘川河边没有边际的彼岸花一般,好看却森然可怕。
珹王怔愣了片刻,不自觉向后退了退, 又梗着脖子对外面喊道:“当然、当然是真的!你们马上全部都要完蛋了!”
他一向对这个阴晴不定的四弟有些畏惧, 眼下他心中虽然隐隐有了预感, 但是却毫无实据,自然不敢胡乱瞎说。
“那大哥要不要来看看我们究竟是怎么完蛋的?”
狭长的杏眼贴了上来,从细小的空洞里露出浅褐色的瞳仁,吓得苏宁宴又连着向后退了三步。
“去就去!”
“好。”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珹王就被久违的烈日刺得眼睛发痛。
他抬手下意识挡了挡,下一刻,自己的下颌就被一双粗粝的大手捏了上来。
冰凉又苦涩的药丸顺着他的咽喉滑了下去。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珹王向后退了半步,不停的用自己的手指去抠喉咙,企图将那个早就滑进胃腹的药丸给吐出来。
卫南寻一脚踹在他的小腹上,珹王撑不住痛,直接瘫坐在地上。
再然后他就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卫南寻把两个胳膊卸掉了。
后知后觉的珹王这才觉得巨大的痛楚从双臂连接的关节出袭来,吱哇乱叫起来,他呲着牙指着卫南寻,“你、你个景国狗怎么敢!”
“大哥,你乖一点。”苏扬舲绕到了卫南寻前面,弯腰对他说:“若是此次谋逆之事与大哥无关,我定当会在日后去大哥府上负荆请罪。”
“苏扬舲!”
卫南寻一把从珹王的袍子上割下了一块布料,揉成团塞进他的嘴巴里,又将他的腰带拆下来,困住双手,自己则拉住另一头,道:“好吵。”
苏扬舲走到了隔壁那个房间时,道:“得把淳华也带走,他可是北辽来的贵客。”
淳华郡主一改往日的高傲,看见苏扬舲走进来,眼睛瞪圆泛着水光,哀声求道:“四皇子,你放我出去吧,求你了……”
苏扬舲没说话,他环视一圈,这屋里一应俱全,桌上还有早晨剩下的膳食,看得出淳华大约也是没什么胃口。
但是这屋里却有股难闻的味道,他揪着眉头道:“淳华郡主,母后本意只是对你小惩罚,并未亏待的。”
淳华却暗自垂泪,“虽无不好,但我……”
话未说完,只见她突然眼梢吊起,右手从腰间摸出暗器匕首,冲着苏扬舲的眉心狠狠扎了下去。
卫南寻虽然眼睛看不清,但是耳力极好,在她走的那几步就听见衣衫与金器摩擦的声音,便早早护在苏扬舲身侧,淳华突然出手,他毫不费力的就反手抓了淳华的小臂,将她推到桌边,磕掉了手上的匕首。
淳华等着他的脸,啐道:“呸,卫南寻你真把自己当成他的狗了?这么喜欢舔这个快死的四皇子吗?”
“卫某依旧百人直挑你北辽的营帐。”卫南寻冷冷的笑着。
“南寻,咱们走吧。”
苏扬舲倒不是担心事情会有什么变化,而是他忽然又翻上来的一阵难受。
卫南寻转身时,就看见苏扬舲的皮肤又白了几分,阳光下那身子仿佛比纸厚不了多少,偏偏这个时候,甄大夫也没办法来看诊,只好加倍小心照顾着。
苏扬舲被胃腹里那阵翻滚折磨的狠了,实在忍不下去,疾跑了几步到人看不见的角落,将那些闹腾的欢的东西都吐出去,才觉得好了许多。
四肢瘫软、只想找个地方躺着睡觉。
苏扬舲觉得最近身上懒得很。
整个宝华殿都被重兵层层把守起来。
这次跟着姜帝来行宫的文官武将,都被安排在了宝华殿不同的殿室里,就连番邦之国的使臣,也被分别安置在了不同的房间。
不过,当苏扬舲带着珹王和淳华来到宝华殿正堂时,姜帝还是让人把北辽使团的统统叫了过来。
“这是你们大姜自己的内乱,与我们无甚关系。”奚漾表面看似平静,但是他额头上的冷汗和闪烁的目光,都昭示着他没那么镇定。
他死死盯着苏扬舲,心里还在记恨着他的那一剑。
“有没有关系,你说了不算,”苏扬舲上前半步,他冷笑着问:“原来北辽早就投靠了我大哥,也有意与我大哥结盟,那还来我大姜美其名曰选夫婿,有何意义?”
“这可不算是投靠。”奚漾看了看淳华,又看向一脸痛苦的珹王,自己说道:“是淳华自己与珹王有了情谊,才会走到一起,与我们北辽有什么关系?”
姜帝此刻在龙座之上,冷冷的看着下面的几人,心中也明白了八/九分,他对珹王拧着眉头问道:“珹王啊,此事可与你有关?”
苏宁宴脸色煞白,听完此话更是冷汗涔涔,顺着鬓角向下流淌,“与、与儿臣无关,都是、是老四从中挑拨,陷我于不义。”
“这么说来,跟魏宋仁里应外合打着勤王旗号的人不是大哥您?”苏扬舲弯下腰,直直盯着瘫在地上强忍疼痛的珹王。
“自然、自然不是本王……”
“那大哥说,要与魏宋仁里应外合的人到底会是谁呢?”
“我哪知道是谁?”珹王抬着眼去看苏扬舲,他心想如今这危机重重的时刻,量其也没有证据,不如就打死不承认。
一旦让他放了,日后魏宋仁带兵来时,他也可以依照之前的谋划,带着禁军策应。
即便是禁军如今被秦绍握在了手里,也只是寥寥一千人,又如何能抵挡的住三万五原军?
“有可能是老二,他最得民心,不是大臣们都爱戴他吗?为什么不会是他?”珹王此刻开始了胡乱攀咬,以此来霍乱姜帝的心思。
在高位者最怕的不就是被人觊觎自己的权力吗?
“也有可能、是你!老四!”珹王的两条胳膊动不了软软的耷拉在身子两侧。
姜帝一拍龙椅扶手,怒道:“胡说!一派胡言!”
“父皇,你不要被老四蒙蔽了,他身边站着的这个人,可是景国的前太子,让北辽人闻风丧胆的追风将军,可父皇你再看看现在,这人还几分当年的锐气?”珹王狠狠的说着。
一时间,殿中寂静之极。
苏扬舲感觉到了卫南寻的怒火,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不适合在此事上多说什么的,苏扬舲回握住他有些暗暗发抖的手掌。
一股极寒的冰凉瞬间蔓延开来,让卫南寻的灵台清明了许多。
姜帝迟疑的看向苏扬舲。
他自问从未怀疑过这个儿子,可如今被珹王这样一说,反而添了几分疑惑。
是啊,一切发生得这么快,而他都没来得及做出回应的事情,苏扬舲却稳如泰山一般,做的是井井有条。
这也是不太寻常的。
苏扬舲并未辩解,他笑道:“若是父皇怀疑我,自可把我也关起来,等到魏宋仁带着五原军杀进来的时候,变也能看得清楚谁才是真正的内应了。”
他说得风轻云淡,不惧任何异议。
姜帝回过神来,他摇摇头道:“不需要如此,朕信你。”
转过头,他就对着殿外呼唤:“来人,将珹王给朕绑了,扔到后殿里面去,朕要时时刻刻看着他,盯着他,倒要看看,这内应是不是他!”
珹王再度被捆了起来,这一次则是直接扔到了姜帝的寝殿里、姜帝又看向奚漾,沉沉的说道:“希望你北辽能清楚明白,与你结盟的是我大姜,而不是朕的某位皇子,朕尚未立储君,将来之事犹未可知,尔等不要自作聪明,毁了姜辽的千秋大业!”
奚漾咬咬牙,艰难的挪动了自己的半个身子,道:“是。”
他又转过身去看淳华,便求情道:“陛下,可否先将淳华与我安置在一处?我也好照顾一下她。”
姜帝看看淳华,也觉得在扣留她也没有什么价值,便同意了。
直到其余的人都走出了正殿,苏扬舲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天晕地转,就连呼吸都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力气,身体里的每个骨头上都仿佛被钉了一根细小的刺,这刺虽不疼,但却极其难受,让人浑身发酸。
再也撑不下去,苏扬舲直直的昏倒了过去。